傍晚的大雨一直持续到了天黑,吃过饭后,鹿笙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房檐下纳凉。
雨水顺着青瓦在屋檐汇合,隔了好一会聚成一个水珠,然后垂落在地面的水洼里,溅起一朵水花。
祁枕书将洗好的碗筷放进橱柜,挽下手臂的衣袖,坐到鹿笙身旁。
“可是累了?”祁枕书理了一下她耳边的鬓发,柔声道。
分开的两月,二人隔上十余天就通上一封信,祁枕书知道鹿笙这两个月来都在酒坊忙着制作新的酒曲。
即使鹿笙掩饰的很好,但从见到她的时候,祁枕书就察觉出了她有些精神不佳,看起来很是疲累。
鹿笙将视线从水洼上收回,斜靠在她的肩膀上,“还好。”
“累了就早些休息。”祁枕书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起身,“我去给你烧水。”
“坐一会再去。”鹿笙拉住她的手,赖在她的肩膀上不肯离开,“陪我说说话嘛。”
难得有两个人独处的时光,鹿笙很是享受这一时刻。
“好。”祁枕书往她身侧挪了挪,让鹿笙靠起来更舒服些,开口问道,“家中可还好?”
“嗯,都挺好的。”
鹿笙看向外面的夜空,乌云已经消散,月牙从云后露了出来。
“小家伙长个子了。”鹿笙在自己的腰间比了一下,“已经有这么高了,我都有点抱不动她了。”
过了年以后糖糖就开始抽条,脸上的婴儿肥下去了,个子也开始长起来。
看她那手长腿长的模样,应该是遗传了祁枕书的身量。
想到祁枕书有几个月没见过孩子,鹿笙脱口便道:“等下次……”
鹿笙话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嗯?”祁枕书不知道她怎么说着停了下来。
鹿笙侧头看向她,唇边牵起一抹笑,“还是等考完试,再带她过来。”
“也好。”祁枕书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向院子里。
或许等乡试过后,她便要回滨河县了。
阿爹的事,祁枕书想等着有定论之后再告诉鹿笙,省得让她现在就跟着忧心。
除此之外,祁枕书隐隐觉得,如果她直接将事情告诉鹿笙,鹿笙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保全她的决定。
这也是祁枕书最不想看到的事,因此在她自己知道后,并没有选择告诉鹿笙。
“你呢?”鹿笙打了一个哈欠,“府衙里忙不忙?”
“不忙。”
贩卖生铁案子有关的事情都交给了阮芃,祁枕书每日都是帮着长宁郡主处理其他事务。
江南道下有九州府六十八县,上半年各地的税赋账册已经呈送到道府衙门,现在都是由祁枕书在核查。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鹿笙玩着祁枕书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问道。
祁枕书目光停了一下,低头看向鹿笙,瞧着她神色如常,缓了缓声道:“查到一些线索。”
她说得简单,鹿笙也没再追问下去,闭上眼,压下心底的情绪。
就在刚才祁枕书说话前,鹿笙能察觉到她下意识捻了一下自己的食指。
这是祁枕书在紧张的时候会做的动作。
祁枕书是真有事瞒了她,而且能让她这么紧张的,多半应该就是阮茹说的那件事。
鹿笙暗自镇定下来,转了话题,比划了一下,“小白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两人坐着聊了一会,便早早回了房休息。
夜空幽蓝如水,月光清莹从天际洒下。
晓风拂过窗棂,不消一瞬便融在了屋里氤氲的热气中。
祁枕书的手一路轻拂而下,落在鹿笙的腰间,放开她殷红的唇畔,缓缓道:“明明是瘦了。”
鹿笙咬着唇从舌尖吐一个颤音的没字。
“是吗?那我再仔细瞧瞧。”祁枕书轻笑一声,纤长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
月华流转,鹿笙还是没抵住,抵在祁枕书的颈窝,软声软气地呜咽,“想了,很想……很想……呜呜呜……”
翌日。
早晨在家用过饭,祁枕书去了书院,鹿笙在家多待了一会,出门去了一趟道府衙门。
秦飞燕从门内走出,看到门前的人,讶然道:“小笙?”
“燕姐姐。”鹿笙往前走了两步,冲着她笑了笑,“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想找你问些事情。”
“小笙想问什么事?”
“我阿爹他……”
“你知道了?”秦飞燕面上的神色变了变,打断她的话道。
“听说了一点,也不知道真假,就想着找你问问。”鹿笙点点头,语气恳切。
“哎。”秦飞燕看了看周围的人,与鹿笙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
秦飞燕领着人绕过府衙,去了后衙自己的房间。
合上门,秦飞燕给鹿笙倒了一杯茶水。
“谁告诉你的?”秦飞燕问道。
鹿笙既然还过来问她,那肯定不是祁枕书告诉她的。
“阮茹。”
这小妮子!
秦飞燕在心底暗骂一声。
阮茹有事没事就会来府衙找她姐姐,秦飞燕看到过几次,原本她没觉得有什么,直到有一次偶然看见她偷偷瞄祁枕书,才发觉有些不对。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鹿笙将阮茹跟她说的告诉了秦飞燕,秦飞燕听后忍不住火从心起。
“案子都没查完,怎么就能说一定有罪了。”秦飞燕很是气愤,“你别听她瞎说,就算鹿小叔真的参与了,也不可能牵连你们流放的。”
这个事秦飞燕早就问过长宁郡主了,以现有的证据,就算做实了鹿华诚的罪过,最多就是连累祁枕书革除功名,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是会连累枕书是吗?”鹿笙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早在来青州之前鹿笙便隐晦地问卓渝,得到的回答是重则流放,轻则累及三代。
“也不一定。”秦飞燕看出她情绪不佳,忙劝道,“案子还在查,说不定鹿小叔并不知情呢。”
“谢谢燕姐姐。”鹿笙领下她的好意。
“你也不要太担心,长宁郡主对小书很是看重。”
她天天跟在长宁郡主身旁,能看得出长宁郡主很是欣赏和重视祁枕书,如果祁枕书真的被牵连,她应该也会帮上一二。
再退一步讲,即便祁枕书不能出仕,应该也能去郡主府中做个幕僚。
以如今天下的局势,做郡主府的幕僚也并不会比科考出仕差。
想到往后长宁郡主或许会坐上那个位子,秦飞燕心底也有些发沉。
听到秦飞燕的话,鹿笙非但没有半点被开导到,反而更是多了几分郁闷。
因为是官配,所有长宁郡主无论在何时对于祁枕书是助力,而她这样的恶毒女配,即使‘变好了’,兜兜转转还是会成为祁枕书的拖累。
临走前,鹿笙嘱咐秦飞燕道:“燕姐姐,我找过你的事,你别告诉她。”
“我晓得。”秦飞燕应道。
秦飞燕能想到祁枕书不告诉鹿笙是怕她跟着担忧,也能理解鹿笙不想告诉祁枕书是为了让她安心。
晚间。
因着祁枕书的隐瞒,又加上自己心底的郁气,鹿笙难得反客为主,带着泄愤的意味,很是磨人地收拾了祁枕书一顿。
祁枕书平日里清清冷冷,但在那个时候却是娇柔婉转柔情似水,让鹿笙一时没忍住,又多欺负了两回。
过后,鹿笙拧了帕子帮祁枕书擦身,祁枕书扭着头,颊边的红晕更加艳丽。
“后日阮山长的母亲做寿,今日阮芃知道你来了,便邀了你一起,你可愿意去?”祁枕书压着嗓子问道。
鹿笙帮她系好中衣的带子,想了想道:“一起去吧。”
虽然鹿笙现在对阮茹有些厌烦,但阮芃是祁枕书的同僚,还特意邀请她了,她也不好驳了人家的面子。
“嗯,那明日我们一起去买寿礼。”
七月初七。
阮府门口宾朋往来不绝,但多是到了门口,又被管家笑着劝走。
阮山长在京中做过国子监祭酒,又在白鹤书院做了多年山长,桃李遍及天下。
她的母亲七十大寿,早就有不少弟子送来贺礼,更有人特意从外地赶来。
阮山长不爱铺张显摆,母亲做寿也只请了几个相对熟络的亲朋弟子,因而大部分带着厚重寿礼闻风而来的人都是被谢绝在外。
“枕书,鹿小娘子。”阮芃在门口处迎客,看到祁枕书后笑着前来招呼。
祁枕书将手中的贺礼递给她,阮芃笑着接过,“今日人太多了,我就不招待你了,你们往里走,郡主和林姐姐已经到了。”
“你忙你的。”祁枕书笑着与她回道,与鹿笙往院子里走去。
一路从门口走来,祁枕书二人引得不少人侧目。
祁枕书才貌兼优,即便性子清冷了些,在白鹤书院便是多受瞩目。
而现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位貌美的娇俏佳人,更是惹人注目,再瞧见二人交握的双手,又是引得不少人艳羡不已。
“枕书!你可算来了!”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在瞧见祁枕书后,忙上前招呼道,“诶?这位是?”
“我娘子,鹿笙。”祁枕书介绍完,又对着鹿笙说道,“我的同窗,林奇。”
“可以啊,枕书的娘子与你很是般配。”林奇对着鹿笙微微点了下头,爽朗笑道。
“对了,枕书你快来看看。”林奇迫不及待地要招呼着她去一旁的长案前,指着桌上的两篇时务策,“你给评评,看看我与阿肆谁做的更好。”
盛情难却,祁枕书看了鹿笙一眼,鹿笙冲她笑笑,“去吧。”
“嗯,你等我一下,很快便好。”祁枕书松开她的手,往桌边走去。
“你们以何为题?”祁枕书拿起其中一篇。
“沅河水患。”林奇回道。
沅河是西凉国第一大河流,自西向东途径西凉五道十三州府,算是西凉的母亲河。
沅河中游地势平坦,自上游而来的泥沙容易在中游堆积,使得河床抬高,每年夏季多雨时就会引发洪涝。
上月元和决堤百余丈,淹临近五城,溺死百姓近万人。
二人说话间,又有不少人围了过来,观看起他的时务策。
林奇写的是筑坝拦水,而秦肆写的是通渠改道。
“堵不如疏,自然秦肆写的疏通之法更为合理。”有人匆匆看过二人的时务策,快速给出了答案。
“非也,非也,河道疏通费时耗力,倒不如直接筑坝来得更方便。”
“在下看来最好是要两者相辅更加有效。”
不多时,众人便已纷纷各抒己见,讨论起来,又引了更多的人来围观。
人越聚越多,鹿笙无奈,只得往外站了站,看着慷慨激昂的学子们激烈争论。
“还当真是热闹。”
一道温和的中年女声从一旁的主道上传来,鹿笙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行人向这边走来。
为首的中年女子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容貌端庄步履娴雅,正是白鹤书院的阮山长。
她的身侧跟着长宁郡主,而稍落后一步是林纾清和阮芃的妻子方静。
“山长。”
众人见到她纷纷停了言语,转身与阮山长拱身问好。
“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怎么都聚在这一处?”阮山长笑着往她们那边走去。
“瞧着时间尚早,我就与秦肆做了两篇时务策,山长您可要看看?”林奇从人群中走出来,笑着与她道。
“哦?是在论何事?”
难得见着弟子们闲暇时间依旧不忘学业,阮山长甚是欣慰。
“沅河水患。”林奇领着人走到桌边,将桌上的时务策递给她。
阮山长一一看过,又看向其余人,“你们可还有旁的见解?”
她的话一出口,便有人接着说了自己的观点。
每每有人说完,阮山长面上笑容不减,但总还是接着问一句,“可还有旁的意见。”
直到无人再说话,阮山长看向长宁郡主,长宁郡主低头与她耳语几句,阮山长笑着点点头,侧目看向祁枕书。
“枕书觉得如何?”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