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粮行和王家参与的事情可不只是倒卖粮草这么简单。
长宁郡主没有直接回答祁枕书的问题,转而问道:“祁秀才可有了解过江南道的各地风物?”
“读过几本风物志。”
“茂州有何地产?”
茂州是江南道辖区内最大的州府,地处江南道最东南,与钦州的滨河县接壤,茂州北低南高,北部是平原,南部是连绵的山岭。
“茂州盛产稻米、云茶、樟木、玉石、石砚。”祁枕书话语一顿,有些不确认地猜测道,“他们在私下买卖生铁?”
茂州南部的山岭除了木材,还有丰富的矿石资源,西凉最大的赤铁官矿就在茂州。
西凉国的铁矿管理甚严,都是由官府统一开采冶炼及售卖,私自贩卖生铁与倒卖粮草一样,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没错。”
定南粮行与王家打着购粮的旗号,私下里购买冶炼好的生铁。
“军粮仓每隔一月就会通过官办处购置粮草,若我所猜无误,他们便是趁着这个时间,将购得的生铁掺在粮袋中送入青州的军粮仓,然后再通过监支纳‘统一’分配,再送往最终目的地。”
押送的军粮不同于普通行商的货物,它们在通过各城门关卡时是无需查验的。
将生铁藏在军粮中押送,确实是能瞒天过海好方法。
“那郡主可查出,生铁被送往了何处?”祁枕书心中已有猜测,但不敢贸然说出口。
除了锻造兵器外,祁枕书想不出还有旁的用途,值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私下购买生铁。
“钦州军营。”长宁郡主说道。
钦州府都指挥使彭常威,云州朝县人士,云州王旧部。
听到此刻,祁枕书终于将所有的事情串到了一起。
云州在倒卖粮草一事上除了‘疏于监管’外,丝毫没有与任何粮商往来,也并没有收取半点钱财贿赂。
但要是把钱财贿赂换成私下购买生铁,并协助运送至钦州军营,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这也是为什么长宁郡主多番侦查,却没有查出云州王参与粮草倒卖的证据。
因为他从未‘真正’参与过。
“可是缺少实证?”祁枕书问道。
长宁郡主查出的事情的真相,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祁枕书猜想上面她们所得到的结论,全是推测,并无实际证据。
“没有。”
长宁郡主所有查到的事情都是属下的暗卫探查所得,她手中并无能上呈天听的有力证据。
若是普通官员,她完全可以先抓再审,但云州王与掌管钦州驻军的江南道都指挥使可不是说抓便能抓的。
“莫要说云州王与彭常威的实证,如今连刘朝云与王家参与其中的证据都并未找到。”长宁郡主神色凝重。
她上月才查出吴世伟这条线索,还不等深入调查,不到三日的时间,人就已经被灭口。
二人正说着话,道府的衙头来到了堂内,拱身对长宁郡主说道:“启禀郡主,军粮仓的账册都已带回。”
“搬去后衙。”长宁郡主吩咐道。
她说完后从座位上起身,看向祁枕书,“我已让人将吴世伟在任后的账册全部带来,如今也只能从它们入手,看看是否能查出线索来。”
祁枕书抬眼望去,两个衙役一同担着一个大木箱走了进来。
跟着长宁郡主走到后衙,祁枕书从箱子里拿起一本账册翻看了一下,是今年三月的入库账册。
粗略翻看了一下,祁枕书又拿了一本出库账册。
这两本账册乍看一眼,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祁枕书心下有些沉重。
先不论这些账册是否都如实填报,即便无误,想要查出问题,不仅要仔细确认每一笔账目,还要挑出对应的出入账目放在一起比对核验。
“我们是否可以从仓中的军粮入手?派人一一清点仓中军粮,或许还藏有带着生铁的粮草。”祁枕书思忖一瞬,看向长宁郡主问道,“不知军粮仓内有多少粮食?”
如果能在军粮中查出生铁,再重新查找这批粮食的来源,看看是否与定南粮行或者王家有关即可。
这个办法长宁郡主也已想过,但却不可行。
她放下手中的账册,轻叹了一口气,“军粮仓内一共有二十座仓廒,内有存粮三十万石,若是一一拆袋查验,怕是没有三、五个月查验不出来。”
如果真有生铁也就罢了,就怕大张旗鼓耗费人力查上一通,也并无半点收获,相比来说还是查对账册要快上一些。
*
鹿笙回到滨河县,家中一切如常,现下这个时节酒铺的生意不算太忙,基本柳芸一人就能顾得过来。
第二日,鹿笙去了一趟鹿儿庄,先去看过姑婆后,又去了酒坊找鹿华林。
“大伯,你觉得如今酒坊的生意如何?”鹿笙问道。
鹿华林摇了摇头道:“不、不算太好。”
鹿家酒坊的生意比起往年是好了不少,可跟最开始刚出五粮酒的时候比,还是差了些。
“我们每、每次出新、新酒,不到半月就、就有其他酒、酒坊做出差、差不多的酒来。”鹿华林气愤道。
不管是菊花酒还是酿造的其他果酒和花酒,在最开始都还卖得不错,但等到别家酒坊开始买起同类酒品,酒坊的订单便会少了许多。
有的酒坊为了拉低酒价,开始往酒里大量掺水,虽然味道差了很多,但因为价格低廉,反而要比他们酿造的酒卖得更好。
“大伯无需生气。”鹿笙笑着安慰道,“这次我们再做一款别人却不去的酒来。”
“当、当真?!”鹿华林脸上的愁色瞬间消散。
“我前几日在青州的古书上又瞧见一个酿酒的法子,这回的法子可不容易被人学去。”鹿笙点点头。
早在前几日去青州前,鹿笙就已发现酒铺外地客商的订单少了很多,这一次她去青州的时候,特意去一些酒铺看了看,发现青州的大部分酒坊也已经开始做烧酒了。
如今酒铺靠着玉春楼和庆丰楼的订单能基本维持生意,但鹿笙觉得,过不了多久,有更多大一些的酒坊开始做烧酒的时候,一定会将酒价压下来,到时候酒铺不管是销量还是利润都会降低。
现在只有再酿造一种有技术壁垒的酒,才能改变现状。
鹿笙想了许久,想到了一个办法。
现在凉国各酒坊酿造的方法都是由甜酒酿造改变而来,用的都是草药混合的小曲制酒,这样的酒经过蒸馏出来的都是清香型的烧酒。
各家酒坊的烧酒口味虽然稍有不同,但也相差不大。
“改用小麦制曲,这样做出来的酒,口味会更加醇厚绵软,与普通烧酒口感相差甚大。”鹿笙与鹿华林解释道。
用小麦为主要原料制曲,做出的酒曲为大曲。
根据不同辅料和发酵温度,大曲可分为中温和高温两种。中温大曲可以用来制作浓香型白酒,而高温大曲可做酱香型白酒。
大曲制作工艺相对小曲要复杂很多,需要四十天发酵,一百八十天储存才可以用来制酒。
用大曲制作的酒,浓香型需要发酵三个月以上,酱香型需要发酵一年以上,而且大曲酒酿制方法也不是仅靠蒸馏提纯这么简单。
这两款酒,不管是从制曲方法还是酿造方式除非手把手教,否则是轻易不会被人学去的。
“好、好、好,明日我便、便去买麦子。”鹿华林听过后一迭声应道。
六月初十,风和日丽。
柳芸端着粥走进屋子,刚走到桌前,便被鹿雨从身后抱住。
面上露出笑意,柳芸轻轻拍了拍鹿雨的手,柔声道:“快去刷牙洗脸。”
鹿雨环着柳芸的腰,心情很是不错,“吃过饭后,我带你去个地方。”
“要去哪里?”柳芸放下手中的碗,随口问道。
她今日旬休,并不用去酒铺上工。
“到了你就知道了。”鹿雨在柳芸的腰上捏了捏,“好像长了些肉。”
“做什么这么神神秘秘。”柳芸拍开她的手,“快去洗漱吃饭。”
吃过饭后,鹿雨带着她来到了离着北街不远的后巷,停到一处黑瓦白墙的小院前。
“你领我来这做什么?”柳芸看着眼前黄色的院门很是不解。
鹿雨从上衣中摸出一把黄色的钥匙,递给柳芸,笑着道:“给。”
“你。”柳芸愣了一下,惊讶道,“你买了院子?”
“打开看看。”鹿雨笑着催促。
柳芸没有开门,而是蹙着眉看着鹿雨,“你哪来的钱买院子?”
眼前的院子不算大,可县里的房子一向卖得贵,眼前这小院,少说也要八、九十两。
“我从钱庄借了五十两,每月还五两,一年还讫。”鹿雨回道。
“怎么想起买房子了?”柳芸的眉间依旧没松开。
买房这样的事,鹿雨没跟她商量一下就定了下来,而且还是去借贷买的。
“这房子是阿坤一个朋友的,他人搬去青州了就想把这处房子卖了,我看这房子离着酒铺不远,你往后每日上工也方便。”
鹿雨拉着她的手,柔声道:“我们想要孩子,总是要买房的,我看价格挺合适的,就买了。”
听到她的解释柳芸的心跟着软了下来,“怎么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自然是想给你一个惊喜。”鹿雨抬着下巴指了指院门,“快打开看看吧。”
院子不大,只有一座朝南的主屋,主屋有两间卧房,侧面还有一个室外的伙房。
两人里里外外都逛了一圈,鹿雨笑着问道:“可是喜欢?”
“挺好的。”
“屋子小了些,等过两年,我们再换大地。”
“挺好的,这房子等以后有了孩子也住得下。”柳芸眉眼上终于有了一些喜色。
提起孩子,柳芸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雨。”柳芸叫住鹿雨。
“怎么了?”鹿雨回头问道。
“我这个月的月信一直都没来。”
柳芸的小日子一向很准,都在每月月初,到现在已经拖了近半个月了。
“你是说……”鹿雨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上个月与鹿雨商量过后,柳芸便开始吃受孕的药物了。
“嗯。”柳芸点点头,又有些迟疑,“但也不是很确定。”
都说女子怀孕了都会想吐,柳芸除了月信没来,并没有觉得想吐。
“走,我们这就去医馆瞧瞧。”鹿雨开心地拉着她出门。
半刻钟后。
“恭喜,恭喜,这位娘子确实是喜脉。”大夫笑着道。
鹿雨傻愣愣地看向柳芸,好半天上前抱着她,很是开心,“我要当娘亲了!”
柳芸回抱着她,眼里满是柔光,“嗯。”
又过了三日,清晨。
砰、砰、砰。
柳芸被巨大的敲门声吵醒,刚打开院门,就瞧见门外站了两个腰佩弯刀的官差。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