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笙记起自己刚穿来的第一天,就见过林纾清。
她在村口的路上碰到一辆马车,当时马车里的那个人,就是林纾清。
不过当时就看了一个侧脸,所以印象并不深刻。
祁枕书察觉到她恍然的神色,便开口问道:“你可是记起她是谁了?”
记是记起来了,不过鹿笙可不敢说自己是在哪天看到的她,说道:“就是前些天在路上遇见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还不认识她。”
“嗯。”
见她是真的并无印象,祁枕书也没再问,只是心底隐隐觉得林纾清这人有些不妥。
“你可要回家?”
“嗯,我买几个酒缸就回去。”鹿笙指了指对面的陶器铺子,“你要一起吗?”
“我也无事,与你一道吧。”
鹿笙挑了十几个小酒缸,加了些跑腿钱,让店主找人直接送到家里。
走在回去的路上,鹿笙本想着找些什么话和祁枕书聊一聊,就听到她问道:“你想用前几日买的杂粮酿酒?”
“又被你猜到了。”鹿笙惊讶道。
“这个并不难猜。”
“哎呀,你这么聪明,那我以后在你面前是不是什么秘密都藏不住了?”
鹿笙秀气的眉毛轻轻皱起,看似很苦恼的样子。
祁枕书眸光一闪,看向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秘密吗?”
听到这话,鹿笙心底颤了颤,面上半开玩笑道:“你都说是秘密了,肯定只能自己知道,哪能跟你说。”
祁枕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对了,我今天看到了丁癞子和廖老板。”
鹿笙岔开话题,将今天中午听到的事情,跟祁枕书讲了一遍,当然省略了后面差点被丁癞子发现的那段。
鹿笙一时也想不到怎么解决,便想着问问她,“现在要怎么办?也不能报官,我们手里也没证……”
祁枕书停下脚步看向她,语气凝重道:“往后莫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啊?”
鹿笙怔了一下,即刻反应过来,以祁枕书的智商能想到这一层也不奇怪。
祁枕书凝眉看着她,也不说话,似是在等着她的回答,鹿笙老老实实地点头,“知道了。”
*
她们刚到家没一会,买的酒缸也送上了门。
鹿笙去找了一条帕子,准备打水把酒缸清洗一下,祁枕书挽着袖子走到她身边,“我帮你一起吧。”
“好呀!”鹿笙开心地笑道。
最近这几日,她感觉到了祁枕书对她态度的改变。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还是冷冷淡淡,但最开始的敌意和戒备在慢慢消散。
祁枕书打水,鹿笙擦洗,就连刚刚睡醒的小家伙也拿着一块小巾帕说要帮忙。
一家人配合默契,三两下就洗好了酒缸。
“宝贝辛苦啦,晚上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鹿笙擦干小人的手,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糖糖要吃鸡酱面。”
“是炸鸡蛋酱面哦~”鹿笙捏捏小人的脸,纠正她的说法。
“糖糖要吃炸鸡蛋酱面。”糖糖又学着说了一遍,她回头看了看一旁的祁枕书,然后凑到鹿笙耳边,小声说:“阿娘以后还是不要让娘亲做饭了。”
她说完,小嘴抿着皱在一处。
鹿笙心领神会,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鹿祈,我听到你说的话了。”
祁枕书微凉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
糖糖赶紧转身,抱着祁枕书的腿,撒娇道:“糖糖没有说娘亲做的饭不好吃!”
看她这不打自招的小笨蛋模样,鹿笙实在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下一瞬她就收到了祁枕书的眼刀,鹿笙马上解释道:“我、我没笑你,我是笑糖糖来着。”
“做饭不好吃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我来做就是了。”
她这话一出口,某人的脸色更黑了,只是鹿笙没发现的是,那‘阴霾’之下,隐着点点红意。
祁枕书轻轻瞥了她一眼,鹿笙干咳一声,不再说话。
她低下头,看着腿上的小人,语气淡淡道:“鹿祈,今天的字练好了?”
小家伙瞬间松开她的腿,蔫头耷脑地小声道:“没有。”
祁枕书放下袖子,慢条斯理地平整好自己的衣裳,转身进了书房。
某个可怜的小家伙,期待地看向鹿笙,鹿笙清了清嗓子,鼓励道:“我去做宝贝爱吃的炸鸡蛋酱面,宝贝加油!”
小家伙轻叹了一口气,垂着小脑袋,迈着不情不愿的步子跟上了祁枕书。
打扫了一下庭院,鹿笙又去查看了一下酒曲的发酵程度。
发现每一个酒曲上都长出了白白的菌丝后,她摇晃竹篾,抚平酒曲上的菌丝,然后再把酒曲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让它们自然阴干。
等到三到五天,这些酒曲完全阴干,就可以使用了。
算着时间差不多,鹿笙准备做饭,去后院摘了一根黄瓜。
前几天买的母鸡在‘情绪稳定’后,已经开始下蛋,现在每天都有三到五个的收成。
面粉比较粗糙,还带着胚芽和麸皮,鹿笙稍微筛了筛,去掉了一部分麸皮。
揉面,擀成面皮,再均匀撒上一层薄面,将面皮对折切成条。
切好黄瓜备用,鹿笙准备生火煮面。
打开锅盖,一股温热的气腾了上来,原来这个锅里还热着一碗烧萝卜和米饭。
鹿笙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温热的暖流通过之间,蔓延到心底,点燃了眉间的喜色。
侧头看向对面的书房,白色的修长身影正附身环住身下的小人,大手握着小手,动作轻柔舒缓一气呵成。
怀中的小人霎时间眉开眼笑,抬头看向身后的娘亲,娘亲淡雅精致的眉眼缓缓舒展,薄唇轻启,浅笑着理了一下小人额间的碎发。
窗外的蓝天深远辽阔,日丽风和,窗内的场景温情惬意,美如画卷。
鹿笙夹了一块萝卜,清淡爽口,带着清甜的原香。
心底啧道:小屁孩真是没品味!
*
鹿儿庄,村北。
鹿广志拿着逗鸟棒,摆弄着笼里的画眉,画眉啄着逗鸟棒就是不肯开口。
鹿华英步履匆匆,从院外跑进堂屋,与擦着花瓶的王秀芬急切道:“娘,不好了!”
王秀芬手一抖,险些把花瓶砸在地上。
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摆在架子上,轻轻拍了拍,冲着鹿华英啐了一声,骂道:“做什么这幅猴急样!”
“我听说酒坊酿了新酒,那酒清澈如水,今儿个在码头好些人都抢着买!”
“什么?!”王秀芬扔了抹布,“怎么我们前脚刚分家,她们后脚就酿出了新酒?!”
“娘,你说我小姑是不是故意的?”鹿华英凑到她身边,拧着眉气愤道,“故意下了个套,就是为了把咱二房踢出酒坊?”
“不能。”王秀芬摆摆手,“那廖老板要赔钱的事千真万确,小亮可是跟他儿子打听过的,一点错没有。”
“我不是说廖老板要钱是假的,小姑是不是就故意想用这个事来逼咱分家。”
“你想想看,那天说分家,她答应那么痛快,我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对。”
“往常她都是死活不答应,这次爹一说,她就应了,是不是早就有这打算了?”鹿华英掰着手指头跟王秀芬分析。
“没想到啊!”王秀芬把手里的抹布使劲砸在桌子上,“好你个鹿老三!原来在这给我等着呢!”
“以前咱家好的时候,扭扭捏捏扒着我们不肯分,如今我娘家出了事,就想一脚把我们踢了,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娘,咱这就去讨个说法!”鹿华英义愤填膺道,“必须把咱的份例要回来!”
王秀芬眼睛转了转,摆摆手道:“我们再等等,现在还不是去的时候,等她们还了廖老板的账,咱再去理论。”
“对,这一千多两,可不能算上咱的那份。”
啾!啾!啾!啾!
画眉鸟被鹿广志戳得烦,扇着翅膀,尖声鸣叫起来。
王秀英抓起桌上的抹布,直接朝着鹿广志砸过去,“鸟鸟鸟,天天就知道逗你的鸟,都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了,你还只知道逗鸟!”
“泼妇!”鹿广志小声骂了一句,提着鸟笼出了门。
晨光划破天际,为大地铺上一层暖色。
‘姐姐。’
‘姐姐。’
‘姐姐。’
……
还是那棵老树,依旧是那群麻雀,还有那个被扰了清梦、挣扎着起床的鹿笙。
“怎么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刚刚泛白的天色,无奈的问道。
窗前的树枝上站了七八只麻雀,听到她的回话后,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姐姐醒了!’
‘姐姐快起来!’
‘姐姐,我们抓到猫了!’
‘姐姐快去收拾它。’
……
“嘘,我这就去看看,你们小声点哈。”鹿笙抓着床头的外衫,套着就往外走。
‘你个臭猫,终于让小爷抓到了吧。’
‘看小爷啄不死你!’
‘敢咬小爷的屁股,小爷拔光你的猫毛!让你也尝尝光、腚的滋味!’
‘让你知道知道,秋天的风为什么有这么凉!’
甫一踏进树林,鹿笙就听到了某只鹦鹉嘚瑟的啾鸣声,伴随期间的还有野猫尖锐愤怒的嘶吼。
自从她布下陷阱,某只记仇的鹦鹉,除了回家吃饭,就时时刻刻守着这棵树。
原来就是为了第一时间报复这个仇敌。
羽翎扑腾着翅膀,高高飞起,又迅速收了羽翅,俯冲着去啄洞里的麻袋,紧接着洞里传来悲愤的猫叫!
‘喵~~!喵~~~~~~!’
没看出来,这小东西还挺会使坏,知道用俯冲的加速度来增加鸟喙的攻击力。
“你再啄下去,麻袋破了我可不管了哈!”鹿笙笑着道。
‘姐姐你来啦!’
羽翎扑闪翅膀,飞到鹿笙面前,冠羽高高竖起,晃着鸟脑袋。
‘姐姐,快来帮我收拾这只臭猫!’
鹿笙把绳子从树上解下来,笑着问它:“你想我怎么收拾它?”
听到有人的动静,野猫剧烈的低吼挣扎起来。
‘喵!喵!喵!’
鹿笙扎紧袋口,拿得离自己远了些。
‘拔光它猫毛!’
‘再拔光它的牙齿和爪子!’
‘让它再也不能抓鸟了!’
“你倒是挺敢想。”
鹿笙虽然不是什么慈悲的大善人,但是也没有虐待猫的喜好。
‘姐姐,要不我们把它炖了吧!’
“炖了给你吃?”鹿笙斜眼睨它。
‘不吃不吃,猫臭死了!’
“行了,你也别操心了,交给我处理哈,我保证它再也伤害不了你和小麻雀了。”
看着天色差不多,鹿笙也没回家,直接拎着猫去了酒坊。
天色尚早,码头上稀稀落落并没有多少人。
昨日酒卖得不错,鹿华林心里高兴,今日多雇了一辆牛车,拉了近一千斤酒来了码头。
鹿华林领着伙计们三两下就支好了摊位,鹿笙见着这会没什么客人,就拎着麻袋去了江边。
滨河县地处凉国中部平原,气候适宜,物产丰富,县内有凉国最大的河流—广通江穿流而过。
凉国河网密布,水路繁华,南北货物流通皆是以漕运为主。
广通江贯通南北,北接东北道燕州府,途径上京道京都府,南达岭南道西川府,江上每日往来船只数不胜数,不知凡几。
卯时刚过,码头已经停满了船只,远处江面烟波浩渺,往来的船只影影绰绰。
扬帆掌舵的船工、搬运货物的脚夫,一队队纤夫拉着即将靠岸的大船,由远及近,高亢嘹亮的号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鹿笙给麻袋松了松口子,找了一艘拔锚启航的货船,将麻袋扔了上去。
野猫三两下就从袋里钻了出来,它扒着围栏想要逃离,却又在看到江水后嗷嚎了一嗓子,退了回去。
货船渐行渐远,鹿笙对着它挥挥手,笑容灿烂,“一路顺风!”
紧接着,一道白影闪过,直奔货船而去,停留在船体上方高低飞舞,久久盘旋。
每一声嘹亮的啾啾鸟鸣,都透露着声音主人无尽的得意。
等到鹿笙回去的时候,摊位上已经围满了人。
“老板,一斤酒!”
“我要二两。”
“给我也来二两!”
“老板,我要十斤!”
“给我来一斤!”
“给我也来十斤!”
大概卖了两个时辰,酒摊卖出将近四百斤酒,买酒的客人开始少了起来。
这时摊位前来了一个外地的客商,尝过一两后,直接要了五百斤装船带走。
眼见着带来的一千斤酒就要卖完,鹿华林招呼着齐南再回去拉新的过来。
鹿笙伸手将他拦住,把他拉倒一旁,“大伯,今日我们就卖这一千斤。”
“为、为何?”鹿华林不解,“咱、咱还有近两、两千斤酒,咋、咋还不卖、卖了。”
“这两千斤酒卖了,酒坊可还有存酒?”
鹿华林摇摇头,这一批酒卖完,要等到下一批发酵好才能再蒸馏出新的烧酒。
这中间还要将近七、八日的时间。
“大伯觉得咱们鹿家酒坊在滨河县可排得上号?”
滨河县酒坊大大小小有十几家,鹿家酒坊规模算不上大,原本的米酒也并无特色,在滨河县就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家酒坊。
“笙儿的意、意思是、是。”鹿华林眼睛一亮,“我、我们借、借着这个机会打、打响酒坊的招牌。”
鹿华林憨厚耿直,却不是愚笨之人,鹿笙稍微一提,他便全然明白过来。
新酒刚上,就是打响酒坊名气的最好时机。
“今日我们卖完,明日开始,每日只卖二百斤,一个人最多只能买一斤酒。”
卖了两个早上,鹿笙粗粗算了一下,每天低于十斤散卖出去的酒在三百斤左右。
她们要是按每日两百斤,每人不超一斤来卖,基本能满足散客的需求。
限制销量的同时让有限的酒卖给更多的人,还不会引起大部分客人的反感。
越是稀缺限量的东西,越容易激发人们的购买欲。
每天只卖二百斤,既能让酒坊在新酒做好之前都有酒可卖,还能维持客人抢购烧酒的积极性和活跃度。
鹿笙笑道:“比起将手里的酒卖出去,大伯更应该多酿些酒才是!”
“可、可后日,我、我们手里、里的钱、钱还不够一、一百两。”
原本把手里的四千斤酒全部卖出去,就能凑够给粮商的一百两,但现在如果按照鹿笙的说法卖酒,那钱就凑不齐了。
“我们现有的酒最多只卖一斤,但我们可提前预定新酒,十斤起卖,并且不限量,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提前收到酒款,粮钱自然就不用愁了。”
鹿华林使劲拍了一下手掌,大笑道:“好、好主意!”
到了第二日,还未支摊,酒摊前就等了不少要买酒的客人。
“鹿小娘子,今日这牛车上怎么就只有这么几坛酒?”
有那眼尖的一下就看到了车上只零星摆了十坛酒。
“对不住各位,咱这酒剩的不多了,今日只有这两百斤。”
“就这些,怕是不够卖得吧。”
好些人都是酒摊的回头客,前两日看着酒坊拉了两车酒都卖了出去,今天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十坛酒是不够卖的。
“今日酒确实少了些,不过为了让大家都喝上酒,咱今天这酒每人最多只卖一斤。”
“一斤?!”
说话的人就是头一个买酒的汉子,前天买的一斤酒喝的差不多,今日特意又来了,想多买一些回去。
“那你这酒,今日卖没了,明日可还有?”
这次说话的是个脚夫,他这两天一直都买上二两酒,就是为了干活前暖暖身子,最关心的就是往后还有没有这酒卖。
“有的,明日也同样还是两百斤,咱这酒坊余酒不多了,等到月底新酒出来前,便一直都是一日两百斤。”
“不过要是有想多买的,超过十斤以上的酒,也可以跟咱先定着,过几日,咱酒坊出了酒,就先供给你们!”
“咱提前订酒的客人,十斤酒我们再便宜十文钱,二百五十文一坛。”
这话一出,原本因为不能多买有些不情愿的人,一下又开心了起来。
这烧酒烈,一天也喝不了一斤,本来多买就是为了便宜,现在提前定还能更便宜,那能不能买现酒就不重要了。
又过了一日。
经过三日的阴干,酒曲已经完全干燥。
鹿笙把酒曲碾碎成粉末,与提前蒸好晾到温热的粮食混合,最后装坛糖化发酵。
曲为酒之骨,粮为酒之肉,不同粮食的淀粉含量不同,在糖化发酵后产生的酒水的量都会不同。
这一次她一共做了五种酒,高粱酒、玉米酒、大米酒、糯米酒以及五谷(高粱、大米、小卖、糯米、玉米)混合酒,来测试它们的出酒率。
一只灰色的小麻雀落到鹿家的房檐上。
啾!啾~啾啾~
‘姐姐,丁癞子出门了。’
鹿笙擦了擦手,准备出门。
羽翎扑棱着翅膀,落到她肩上,兴高采烈地叫嚷着:‘我也去!我也去!姐姐带我一起抓坏人!’
自从昨天收拾完那只猫,羽翎兴奋地蹦跶了一整天,更是戏精上身,迷恋上了当大侠,誓要以后与鹿笙一起替天行道,除恶扬善。
“你长得太招摇了,今天不能带着你。”鹿笙把它从肩膀上抓下来,放到窗棂上。
带着羽翎出门势必会引起旁人围观,那她可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姐姐~姐姐带我去嘛~”鹦鹉扭扭晃晃地凑到它手边,矫揉造作地说着人话。
“不许说人话!”
鹿笙嫌弃地推开它,但又想到某只鸟比针尖还小的心眼,软了一点声音,摸着它的小脑袋,“你乖乖在家呆着,我回来给你带爱吃的瓜子。”
“好吧~~那姐姐记得早点回来哦~~”
声音娇娇嗲嗲,腻歪得能齁死人,激起鹿笙一身鸡皮疙瘩。
真是造孽!
院门合上的一瞬,祁枕书将视线从房檐上收回,抱着糖糖去了牛婶家。
丁癞子一路哼着小曲往县里走,殊不知一里地开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一个人根据他头顶的小麻雀来远远跟着他。
天音阁,滨河县最大的戏楼。
雕花穹顶,白玉墙柱,大堂中心是半人高的圆形戏台,戏台周围摆满桌椅,色彩斑斓的琉璃灯盏自屋顶垂下,流光溢彩。
台上之人咿咿呀呀,台下看客摇头晃脑。
丁癞子一双贼眼在台上的优伶身上来回逡巡,带着一抹邪笑上了二楼的包间。
戏楼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鹿笙按照小麻雀的提示找到了丁癞子的包厢门口。
房门微敞,珠帘半遮。
“廖老板,当真好雅兴!”
“废话少说,拿了这二百两银子,把你的嘴给我闭牢了。”
“那是自然。”
“我这还有一事,你若是办妥了,我再给你二百两!”
“哦?廖老板说来听听!鹿家酒坊最近……”
台上琵琶声乍起,掩盖了二人说话的声音,鹿笙悄悄往前靠了靠,想听得更清楚些。
突然间,手腕被一股大力钳住,扯入一旁的包厢。
鹿笙反应迅速,抬手就要朝那人打去,可下一刻,在看清那人的脸时,生生僵在了原地。
女子眉目清冷,一双凤眸沉静如幽潭,带着沁人的凉意。
“你、你怎么来了?”鹿笙磕磕绊绊地问道。
祁枕书薄唇轻启,语气沉沉道:“可是忘了那日答应过我什么?”
“我、我……”鹿笙张嘴想要解释,却完全不知道怎么说。
鹿笙在末世连变异的巨兽都不怕,所以她也没觉得跟踪丁癞子是件危险的事情,但这话她不能跟祁枕书说。
“既然做不到,便不要开口应下。”
话毕,祁枕书松开她的手,转身出了房间。
祁枕书说话的口气依旧平淡,但鹿笙还是听出了一丝失望。
铮铮的琵琶声骤停,哀婉的胡笳声渐起,悲悲戚戚,婉转忧伤。
天音阁内人流涌动,等鹿笙出去的时候,早已找不出祁枕书的身影。
鹿笙直到出了门才看到祁枕书,她快走两步,拉着的手臂,软声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祁枕书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淡淡:“你错在何处?”
“答应你的事就该做到。”鹿笙忙说道。
祁枕书的嘴角扯起一抹笑,眸光仍是幽深冰凉,将鹿笙的手轻轻拂开。
鹿笙心底一颤,忙补充道:“我不该、不该跟着丁癞子。”
“丁癞子是什么人?杀人、放火,他什么事没干过?”
“这样的人你也敢私自跟踪?”
“你有没有想过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事,糖糖要如何?”
“姑婆可会难过?”
“大姐可会伤心?”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没有厉声呵斥,也没有半句指责,就这样一句一问,却愣是问得鹿笙直直怔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祁枕书看向她的眸子,声音越发清淡:“鹿笙,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落日熔金,霞光如烧红的火球,点燃了层层叠叠的漫天浮云。
纤细修长的背影越走越远,一点点融入天边的暮色。
鹿笙呆愣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末世来临后,鹿笙的亲人相继死去,独留她一人辗转在不同的营地。
那时候的人们自顾不暇,每天都有很多人因为异兽的攻击死去,没人会关心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是死是活。
她习惯了危险,也从不怕危险,因为那就是她的生活。
她不用害怕亲人会为她担忧,因为末世后她再没有亲人。
落日隐入西山,天边的最后一缕阳光也已消散殆尽,暮色四起。
鹿笙推开院门,一道白影向她俯冲过来,蹭着她的脖子,欢快地叫道:‘姐姐你终于回来啦!’
‘坏人抓到了没?’
‘姐姐有没有把他也扔到船上送走?’
“抱歉小羽,忘了给你带瓜子了。”鹿笙揉了揉它的脑袋,声音低沉沉的。
她连答应鸟的事都没做到。
‘姐姐你不开心吗?’
羽翎一下就察觉出鹿笙低落的情绪,也顾不得生气鹿笙没给带瓜子,歪着脑袋用冠羽蹭了蹭她的手心。
“阿娘,你回来啦!”
糖糖从伙房里探出小脑袋,看到鹿笙后笑着朝她跑过来。
脸上的愁色一扫而空,鹿笙笑着抱起糖糖,亲了一下她的小脸蛋,“糖糖宝贝。”
祁枕书端着饭菜从伙房走出来,看了她们一眼,不温不凉地说道:“吃饭。”
糖糖看着祁枕书进了屋,抱着鹿笙的脖子,凑到她耳边,悄咪咪小声道:“娘亲今天又做萝卜了。”
鹿笙浅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明天阿娘给你做好吃的。”
鹿笙给羽翎抓了一把小米,又将糖糖放到座位上。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祁枕书,想了想说道:“我……”
“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食不言。”祁枕书打断她,将手中的筷子递给她。
“嗯。”鹿笙轻轻应了一句,接过筷子,安安静静吃饭。
吃过饭,祁枕书像往常一样收拾碗筷,鹿笙赶紧抬手接过去,“我来吧。”
祁枕书把碗筷放进木盆,淡声道:“你去陪糖糖,她刚刚醒了就要找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事,糖糖要如何?’
清冷的话语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鹿笙怔愣了一瞬,心里突地酸了一下,忙收回手,应道:“好,那我去陪她。”
陪着糖糖玩了好一会,又哄着她入睡,等鹿笙抽出身时已是明月高悬。
鹿笙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缓缓掩上门,来到书房。
祁枕书端正坐在桌前,背脊挺的笔直,长睫微垂神情专注,笔尖行云流水,每一个字都是方方正正的楷书。
火光照在她的身上,完美地勾勒出这人精致的侧脸轮廓,眉目清秀,挺鼻薄唇,清丽绝尘。
鹿笙站在外看了好一会,才抬手敲门。
祁枕书看到她,放下笔,轻言问道:“糖糖睡了?”
“嗯。”
鹿笙稳了稳心神,压下心底悄然而起的悸动,跨入屋内。
“今日之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往后一定不会再如此莽撞行事。”鹿笙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凝重,语气诚恳。
“嗯。”祁枕书收了手中的纸笔,整齐码放在书桌一旁,看向她。
“丁癞子的事,等改日旬休的时候,与渝姐姐说说。”祁枕书看了她一眼,语气缓了缓,“即便你有什么主意,也不要兀自行动,告诉她,她自会派人去处理,无需你涉险。”
“我知晓了。”
鹿笙点头应下,偷偷观察她的神色,也没看出什么变化。
喉间滑了滑,鹿笙清了一下嗓子,声音低低地问道:“那你可还生我的气?”
“我并未生气。”祁枕书轻轻叹了一口气,“莫要忘了你是糖糖的阿娘。”
“嗯,我会记得的。”鹿笙登时点头应道。
晚风乍起,灯芯随风摆动,明明灭灭摇曳跳跃,最后北风吹散。
屋内霎时一暗,静谧无声,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进屋内。
“我去找火折子。”鹿笙开口道。
“不用了,天色不早,也该休息了。”祁枕书站起身向外走。
“哦、好,我也去休息了。”鹿笙跟在身后道。
刚迈出一步,身前的祁枕书顿住步子,侧过身看向她。
祁枕书背对着月光,清辉在她的身上铺散开来,长发被清风拂起,镀上一层银光。
鹿笙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下一瞬清浅的声音穿过二人之间的昏暗,落入她的耳中。
“你可还有旁的话要对我说?”
眸光微微一顿,鹿笙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夜色深沉浮云流转,银月半遮,月光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
十月二十三。
时值深秋,晨风扫过枝头,卷落枯黄的枝叶。
鹿笙翻出厚实的夹袄穿上,去了酒坊。
她的新酒已经开始发酵,就想着找鹿华林过来看看。
酒坊内热气蒸腾,香浓的米香夹杂着甘醇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溢,院子里鹿华林正领着伙计们摊晒蒸好的大米。
“呦,一早上就忙着呢,鹿老板这生意可真是红火!”廖老板喜气洋洋地走进酒坊。
“廖老板?”鹿华林放下竹钉耙,招呼齐南来接他的活。
廖老板笑呵呵地道:“鹿老板,我来是想跟你谈一笔生意。”
上一次赔偿的事原定的是二十五过来说,现在这人二十三就找来了,还说要谈生意,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鹿华林将挽起的袖子放下,领着他往空地走去,“您这、这边请。”
“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鹿老板最近酿了一款新酒?卖得不错?”廖老板眼里泛起一道精光。
前几日,他听说鹿家酒坊酿出了一种白如清水又甘香浓烈的烧酒,喝上二两就能暖上半日,而且那酒还限量售卖,一天只卖二百斤,引得不少人一早上排队去买。
因着这款酒,鹿家酒坊名声大噪,一下从籍籍无名的小酒坊,到如今人人皆知。
“嗯,确实酿、酿造了一款新、新酒。”
这几日,酒坊每天都在码头摆摊,每日都是人满为患,二百斤的烧酒,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卖光。
不仅现酒卖的好,到昨日为止,酒坊已经订出去了五千斤烧酒,最迟的单子已经排到了一月后。
往年酒坊入秋后做上五千斤米酒,能一直卖到腊月里,现在仅仅一个月就卖了五千斤烧酒。
除了卖酒的,近两日还有酒坊找上门,说要买她们的制酒方子。
廖老板往他身边靠了靠,小声道:“不知鹿老板这酿酒的方子可卖不?”
“什么?!”
“若是鹿老板愿意卖,我可出二百两银子,买下你的方子。”廖老板伸出手,五指张开摇了摇。
“不、不卖、不卖。”鹿华林连连摆手。
廖老板咬了咬牙,“三百两!”
“不行不行。”
“五百两!”廖老板心一横,自己说道:“我五百两买你的方子,这样一来,你只要赔我六百五十两便可,你看如……”
鹿华林直接打断他,“廖老板莫、莫要再说,酒方我、我是不会卖、卖的。”
廖老板原以为他说要用酒方来抵掉一些赔偿,鹿华林会直接答应下来,没想到直接吃了一个闭门羹。
毕竟一张酒方卖到五百两可是天价了。
“既然如此,那也莫要怪我不客气了。”廖老板冷了脸,“一千一百五十两,鹿老板可准备好了?”
“什么一千、千一百五、五十两?廖、廖老板可是、是在说笑。”鹿华林皱着眉不悦道。
廖老板一听这话,立马抬高了声音:“上次可是你们说的,这酒不能按时交货,要赔我一千一百五十两。”
“怎么?你们还想赖账不成?你们要是不赔,我马上就报官!”
在一旁看够了戏的鹿笙走了过来,笑者道:“廖老板莫急,上回我们是说好了,若是交不上那四千斤酒,就赔你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子。”
“对、对,上次就是这么定的!”
鹿笙点点头,话锋一转,“但我们要是按时交付了这四千斤酒,那也就没有赔钱的道理,你说是吗?”
“什么?!”廖老板大叫一声,“你们做好了?!”
鹿笙打开酒窖的大门,笑着道:“做好了,廖老板可以亲自验验货,四千斤米酒,一斤不少,全在这里了。”
上一次廖老板嚷嚷着赔钱,鹿笙就已经想好了法子。
米酒发酵靠的是温度,夏天天气热米酒要发酵七到十天,秋天天气冷要十到十五天左右。
因为最近几日天气骤降,导致酒发酵时间延长,那四千斤酒才无法按时交货。
只要提高酒窖的窖室温度,自然发酵的时间就会缩短。
鹿笙让鹿华林在酒窖内沿着墙根四周砌上一圈地龙,然后在酒窖外搭上炉膛,通过炉膛传输热气到酒窖内,提升酒窖的整体温度。
这样一来,原来需要十五天发酵的米酒,用了不到十天就已经发酵完成。
”这酒、你是今天就取走呢?还是二十五再来?“鹿笙笑着道。
“你、你们!”廖老板直接气结到说不出话,怒目横眉地瞪着他们。
“廖老板莫要生气。”鹿笙招呼着齐南,“南姐,帮我倒杯水给廖老板顺顺气。”
廖老板一挥手,怒道:“不用了!”
“廖老板刚刚不是说要谈生意。”鹿笙说到这顿了顿,笑着道,“我还觉得那生意不错,这会你可还要继续谈?”
“你愿意卖酒方?!”廖老板又是一愣。
“阿笙?!”鹿华林听后也是一惊。
“阿笙,酒、酒方可、可是不能卖、卖啊!”
好不容易有了独一份的制酒方法,鹿华林不明白鹿笙怎么会想要把它卖出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