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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装相 蕉三根 4557 2024-06-10 15:05:19

喻闻若把蛋壳剥掉, 刚煮好的鸡蛋还很烫,他两只手把鸡蛋倒来倒去,等它凉下来。

迟也眼巴巴等着他。

喻闻若走过来, 一只手把着迟也的下巴, 固定住他的脸, 然后用鸡蛋在他红肿的眉骨上滚了一下。迟也马上嗷呜嗷呜地叫唤起来, 嫌烫,被喻闻若瞪了一眼,委屈巴巴地忍住了, 抬眼问他:“我是不是破相了?”

喻闻若略带嫌弃地回答他:“我都得用放大镜找你这个包。”

迟也还是很不放心:“可是我好一会儿都睁不开眼睛……你看看我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扒拉下眼皮给喻闻若看, 好像朝他做了个鬼脸。

喻闻若还真的凑上去看,看完这个眼球又看那个,确定两个眼球都是一样的, 并没有因为挨了一下就有什么异常, 才无语地对迟也说:“你晚上早点睡觉, 就没红血丝了。”

迟也不满意了:“你对我好冷漠!”

喻闻若又用鸡蛋给他揉:“我以为你不肯回家就是为了怕你妈大惊小怪。”

迟也:“是啊。”

喻闻若反问:“所以你现在又嫌我不够大惊小怪?”

迟也伸手就要揍他, 被喻闻若笑着摁住了手腕,另一只手还在拿鸡蛋给他滚脸。

“为什么动手打你?”喻闻若问他, “就因为你要解散后援会?”

迟也哼哼唧唧的,也说不上来。当时现场特别混乱, 有粉丝,也有闲着没事干来凑热闹的大学生,打人那个更像是因为恐同而无差别施暴的人,跟他解不解散后援会关系不大, 只是正好因为这个乱子找到了机会。

迟也让他说得怪不自在的,回了一句嘴:“你说得好像我自讨苦吃。”

“你不是吗?”喻闻若没好气,“你就不能讲点儿策略?非得自己去说?”

迟也眉毛狠狠一皱, 瞪着他,让他自己反思。

喻闻若滚鸡蛋的手停了一下,自己也察觉出这话不合适。他下意识觉得这些事可以别人去做,但迟也不去,就是小可跟阿芝去说。这种不讨好的事推给两个姑娘家,确实有点儿说不过去。

喻闻若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又道:“那也不用非得是今天。也不能在活动之前就走漏了风声。我们解雇个员工都知道要保密呢……”

“哎呀!”迟也耍赖,“你烦死了!”

他这不是当时情绪一上头直接就发语音了吗!喻闻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喻闻若又安静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多教训了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迟也让他说得一震,没想到假洋鬼子突然蹦文言文。

“今天刚在文章里看到的。”喻闻若又不滚鸡蛋了,看着他,“没用错吧?”

迟也无言以对,又想笑,又想忍,最后突然捂着心口往沙发上一倒,“我要被你可爱死了。”

喻闻若把人拉起来,还想继续滚,迟也歪着头躲了一下,说:“不用了,鸡蛋都凉了。”

喻闻若“嗯”了一声,把蛋扔了,又问他:“怎么突然想到解散后援会?”

“也不是突然,一直不喜欢这个。”迟也嘀咕着,“但以前茹姐不让。”

“为什么不喜欢?”

迟也脸上皱成一团,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喜欢,最后只能总结成一句:“他们好像搞传销。”

喻闻若都听笑了。严茹做粉丝运营在圈里是数一数二的,迟也的粉丝有体系,有规模,跟团队沟通得也很及时。就是因为粉丝运营得好,迟也才可以维持相对低的曝光率但人气依旧不减。虽然粉圈有的毛病他们也都有,但整体来讲,这些粉丝控评,刷数据,买代言,帮迟也做公益,好处是远远大于帮迟也惹的那些祸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到了迟也嘴里,成了一句“搞传销”的。

常年潜伏于迟也粉圈的喻主编都想替“姐妹们”骂他一句小没良心的。

但从迟也的角度想,喻闻若也能理解。粉丝管得太多,已经碰到了迟也那根底线。喻闻若早就把他摸得明明白白的,发现这人顺着毛摸的时候,你杀人放火他都能跟你谈笑风生,可是一旦碰到不能碰的,别说是粉丝,六亲都能不认。

迟也犹自不忿:“那么多圈里人都有我和黄子昂的朋友圈,都看见了,我再抵赖,那我成什么了?要我出个声明说那截图是p的……亏他们想得出来!”

喻闻若:“这圈里不都这样嘛,你真赖了别人也不会说你什么。”

迟也很认真道:“当面不说而已,背地里都会笑话我。”

“你怕人笑话啊?”

“也不是怕人笑话。”迟也低下头,“怕别人不把我当回事,也不把我说的张念文那些事情当回事。”

喻闻若没说话,安抚似的,拉着迟也一只手附到唇边,在他手腕脉搏处吻了一下。

迟也还在气头上,完全没在意到喻闻若这缱绻的动作,一把把手抽回来,在空中挥了一下,又说回粉丝那事儿了。

“所以就扯淡嘛!他们就老觉得自己很懂!我就感觉他们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一个臆想出来的人,只要我不是那个样子,他们就会想尽办法逼我按照他们的想法来。我跟张念文的官司才刚刚开始,他们会越来越发现我不是他们想的那个人,那不如趁早解散了!”

“好好好……”喻闻若息事宁人地去抓他的手,“所以也不是冲动,是你一直就有这个想法,只是正好时机到了。”

迟也老怀大慰,感觉今天总算有一个人能理解他了。小可最后虽然妥协了,但她也不理解。而且喻闻若是唯一一个听完了这件事,没有叽叽歪歪地追问他“你知道解散后援会的后果吗?你能够承担这个后果吗?”的人。

迟也心里说不出来的舒畅,捧着喻闻若的脸,学李新恒讲话:“唉呀妈呀我老稀罕你了!”

“我老烦你了。”喻闻若拍开他的手,“我今天快忙死了,你还非要我回来陪你。”

而且说得特别严重。喻闻若电话里一听迟也让人给打了,会开了一半就往家跑。结果回来一看那嬉皮笑脸的,喻闻若好险没亲手揍他。

迟也马上把脸凑到他面前:“那我是真的被人打了嘛!”

喻闻若无语,把他脸推开,站起来往厨房去了。虽然嘴上说着嫌他烦,手还是打开了冰箱,又问:“想吃什么?”

迟也咂咂嘴:“想吃你上次做的油封鸭腿。”

“那拌个沙拉吧。”喻闻若置若罔闻,已经拿出了他冰箱里万年不变的生菜和圣女果。

迟也十分狗腿地跟进厨房,看见厨房吧台椅上又堆了样衣。喻闻若就这习惯,门口进来就有衣架,但他每次都要走到吧台边扔。那张椅子好像自己会长衣服出来,隔三差五就郁郁葱葱。

迟也帮他把样衣挂起来,说:“沙拉我也会,你去忙吧。”

他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砧板抢了过去,喻闻若无奈,只好把刀也交给他。自己掏出平板来工作,但刚打开,就惊讶地“嗯?”了一声。

迟也抬头:“怎么了?”

“richard给我发了封邮件……”喻闻若皱了一下眉头,看见迟也一脸茫然,就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就那一把大胡子的英国导演,蕾拉的导师。”

“哦!”迟也想起来了,当初在意大利电影节见过。

“他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喻闻若一边嘀咕,一边点开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封邮件,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迟也注意到他的沉默,抬头又问了一句:“他找你干嘛?”

喻闻若退出邮件,回答他:“汤导这一次在荷兰遇到了richard,跟他聊到了《橄榄树》,richard现在找我,想看看原稿。”他顿了顿,似乎带着两分歉意,“他有点儿不能接受。”

迟也:“他不知道蕾拉……啊?”

喻闻若摇摇头:“蕾拉也好多年没跟他联系了。当初讣告是登报纸上的,他可能没看见吧。”

迟也代入想了一下。虽然只是一个过去的学生,但毕竟当初去电影节都带在身边,想来应该是很看重。乍然从不相干的人口中得知她竟然已经去世了两年多,而且还是用这种方式离开的人间,搁谁都觉得不好接受。

“唉。”他长长地叹气。

喻闻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失去的痛苦好像终于被磨平了,但看到她的离去依然会对过去的人造成影响,喻闻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钝痛。但他不想再沉溺在这种情绪里。喻闻若深吸了一口气,从吧台上下来,去房间里拿电脑,准备把书的英文原稿发给richard。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神色如常,随意地问迟也:“对了,你最近跟汤导联系过没有?”

“没有。”迟也往嘴里塞了一个圣女果。

喻闻若低头一看,生菜都没切好,一盒圣女果已经快让他吃完了。顿时无语地摇了摇头,决定当做没看见。

“《牧场之春》没拿奖,但吃了罚。她接下来三年不能拍电影了。”喻闻若把平板转过来,给他看richard的文件,虽然迟也扫了一眼,一个词也没看懂。“她在荷兰还跟richard提到了你,有时间你也关心关心汤导。”

“有时间。”迟也把最后一个圣女果吃了,“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迟也第二天就给汤华去了条信息问候,没好意思提她挨罚的事儿。汤华反倒没什么忌讳,说这几年不能拍电影,她就准备去瑞士陪读了。这不暑假快过完了,开学就跟女儿一块儿走了。

迟也一听,赶紧抓住机会去拜访她。

原先迟也一直觉得傅凯和汤华离了婚还住在一起,多少是有点儿令常人没有办法理解。直到到了他们家里,才发现原来是贫穷限制了他的理解。傅凯他们家的别墅上下三层,像个城堡,这两人各住一边,更像是邻居,互不相扰,确实没什么问题。

而且傅凯最近不在家,又出去拍戏了。

迟也还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想见着傅老师,跟他道个歉。”

汤华带着他往会客室进,随和地笑了笑:“你把他怎么了?”

迟也:“这不是因为我,《冷枪》才……”

“嗐!”汤华把手一摆,觉得他的话很可笑似的,“老傅都混到今天了,还在意这个吗?播不了的剧多了,你这不算什么。”

两人正说着,傅冉秋穿着一件花边蕾丝的起居服冲了进来:“妈妈!”然后一眼看见了迟也。女孩儿的脸瞬间通红,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一阵风似的又冲了出去。

迟也有些尴尬地看了看汤华,发现汤华还在笑,伸手请他坐下。

“冉冉现在是你的忠实粉丝。”汤华给他倒茶,“她去换衣服了,今天说什么你也要跟她合个影,不然她不肯回瑞士了。”

迟也点着头:“好。”

汤华把茶递给他:“你那篇访谈,也是冉冉给我看的。”

迟也猛地抬起脸,忐忑地看着她。除了李新恒那个二愣子,还没有哪个圈里的人当着他的面跟他谈过这件事。这段时间他出去工作,所有人都装作这件事没发生过。

汤华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近乎慈爱:“我现在有些后悔,不知道喻主编有没有告诉你,我当时对你的评价,其实并不准确。”

迟也茫然地眨了眨眼,喻闻若没跟他说。

汤华:“他没说也好。我当时感觉,你不太适合心理医生那个角色,因为你展现在我面前的都是很向上的一面。而那个角色,其实是作者的一个心魔,他身上是一点向上的东西都看不到的。”

迟也哑然失笑,他当初极力想要在汤华面前争取,可不就是向上的一面,没想到适得其反。到了现在,反正也没有合作的机会了,他反而放轻松了许多,自如地跟汤华谈起了《橄榄树》。

“是啊,我总觉得这个故事是在解释她为什么活不下去了。那个心理医生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本来就已经在蕾拉心里的话。”

汤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叹:“可惜。”

迟也:“三年而已,汤导如果有心,我相信喻主编也不是等不起。”

汤华一笑:“你这是替他作保证吗?”

迟也想了想,感觉对他和喻闻若的关系充满了自信,有点儿得意似的,说:“可以这么算吧。”

“好哦,那到时候我要找你的,你档期给我留出来,片酬也再商量商量啊。”汤华跟他开玩笑,“按照你现在的身价,我可是请不起的。”

迟也陪着笑了两声,但多少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他很快收敛了这明显空洞的笑声,低头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

汤华看出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迟也下意识回答了一句,顿了顿,突然又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圈里呆多久了。”

汤华惊异地看着他:“你还这么年轻,就想着退休啦!”

“当然不是。”迟也有些尴尬地抓了一下耳朵。这些话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连对着喻闻若也没说过。“但我现在这个情况……我这两天在想,不干这一行,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完这句话,又看着汤华,目光有些渴切,似乎希望汤华能给他一个答案。其实那天雯雯跟他说的那一大篇话,只有最后一句他是听进去了的——从金字塔尖掉下来以后,再也没有好的剧本找他,没有合适的角色,他接受得了这个落差吗?作为一个演员的艺术生命力还禁得起多少消耗?一年,两年,他还能再演戏吗?

他不怕没有粉丝,也不怕赚不到钱,但他不得不害怕这个。就算再怎么摆出勇往直前绝不后悔的姿态,午夜梦回,他还是惊起一身冷汗。

汤华点点头:“当然,演一辈子戏的毕竟是少数。”

迟也有些黯然地低下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是……”

汤华看着他,但迟也什么都没再说得出来,只是攥紧了手里的茶杯。汤华注意到了,伸手轻轻地从他手里拿走了空茶杯,又给他续了一杯茶。

“小迟啊,你喜欢演戏吗?”

当然喜欢。迟也自嘲地笑了笑,以前采访他经常谈起对表演的热爱。这几年反而比较少说了,外界总是批评他演技越来越程式化,不复当年的灵气,他再谈喜欢表演,有点儿自取其辱了。可是心里还是喜欢。放不下。

汤华把茶水递给他:“演戏有什么东西是让你这么喜欢的?”

“我说不出来。”迟也回答她,“就是,在镜头下面,感觉做别人,比做我自己轻松很多。”

迟也说完,有些窘迫地看着汤华,好像这是在课堂上,老师问了一个问题,而他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是正确答案。

但汤华只是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在东京拿奖那一年,颁奖词是怎么说你的?”

迟也有点脸红:“那些都是过誉了……”

汤华没理他,把当年的颁奖词又重复了一遍:“迟也的表演浑然天成,他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捏成任意的形状,嵌进剧本的人物,就像液体倒入刻好的模具,塑造出一个精细得一分不差的艺术品。”

迟也脸更红了:“汤导……”

“我其实并不认同他们的说法。”汤华轻声打断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演员可以百分百地适配所有的角色,完全没有自己形状的演员,也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好演员。”

迟也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不要担心那些事情。再往前倒几年,这一行里都根本没有流量这个说法。社会在变,行业在变,明日势高势低,今天是看不到的。”汤华倾身过来,拍了拍他的膝盖。“重要的是,你正在成为你自己。”

迟也坐在那里,莫名地直起了背,好像一根脊梁突然撑住了他。

“只要你还想演,你就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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