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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装相 蕉三根 4177 2024-06-10 15:05:19

喻闻若站在钢琴边上, 看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叮叮咚咚 ”地敲着琴键。她只用了一根手指,敲完一个音,就要想很久, 然后再敲下一个, 循环往复, 始终都是一根手指。但旋律渐渐成型, 喻闻若听了一会儿,唇角微微上扬,杨院长也站在旁边, 眼神很是骄傲。

“就听了一遍。”杨院长对他说, “小燕就能自己弹出来。”

“是《橄榄树》。”喻闻若转过头,看着杨院长,“您教了她弹钢琴吗?”

“教了。”杨院长的神色有些怅然, “给她讲了指法, 手型……但她不理解。”

喻闻若也不说话了。这个小女孩有自闭症, 她被捡到福利院的时候已经超过了四岁, 是被父母遗弃的,大概是被当成了低智儿童。

他们又看了一会儿, 小燕无知无觉,对他们的注视没有任何回应, 仍旧只用一根手指“叮叮咚咚”地敲琴键,翻来覆去还是那一首。

杨院长跟喻闻若并肩走出去,看见操场上面全都是人。基金会的人都穿着统一的t恤,一辆小货车开进了操场, 敞着后门,大家正从车上往下搬纸箱子。摄影师在调试设备,艺人们也在帮忙。喻闻若一抬头, 就看见迟也高高地站在小货车的车厢里,纸箱里都是书,显然比他想的要重。迟也僵了一下,第一下没抬起来。底下站着的都是女生,全看着他,迟也说了句话,大概是让她们小心,然后硬是抬了起来往下递,他的肩膀因此绷出了很紧的线条。

喻闻若看到了他极力掩饰的勉强,没忍住微笑了一下,一时没在意到杨院长跟他说什么。

“喻主编?”

喻闻若猛地回过神来:“嗯。”

杨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剪报:“你说过以后,我一直在找,前阵子刚刚找到……”

喻闻若接过来,把那张泛黄发脆的报纸展开,看到了一张照片,一个小女孩,额间用口红点了一颗红点,怀里抱着一束花正交给领导,眉眼依稀能够看出日后生长的模样。

他们就站在走廊里,南方的冬天一点儿也不冷,暖阳高照,把报纸上蕾拉的笑脸映得生机勃勃。

杨院长:“这是蕾蕾七岁的时候,县领导来慰问,我让她去献花了。她从小就能说会道,也不怯场……”

喻闻若突然笑了一下:“是。她特别能说。”

他抬起头,带着征询的意味,扬了一下手里的剪报:“我能不能……”

“你收好吧。”杨院长拍了拍他的手背。喻闻若点了点头,掏出钱包来,小心地把这张剪报又折好,放进了夹层。杨院长看着他的动作,眼神十分怜悯似的,良久,长叹了一口气,“喻主编,这样找是没有什么希望的。如果蕾蕾都已经不在了,就算找到她的父母,意义也不大……”

喻闻若一时没回答,只是把钱包收好,又抬眼看着操场上。

他们已经把箱子里的书和文具都拆了开来,教科书跟文具拆分成一套一套,到时候发给孩子们。爱心人士捐赠的书则分门别类,准备送去图书馆。迟也看见了站在走廊下面的喻闻若,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又赶紧装作不熟。被拍到两次以后他现在收敛得多了。

喻闻若道:“我知道。”

杨院长便也沉默下来,这些话她已不止一次地劝过,但喻闻若的决心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一开始她根本想不起来这个小女孩,还是在喻闻若的描述下,一点点重新回忆起那个小姑娘——个子小小的,爱笑,能说会道,喜欢听她弹琴,后来被外国人收养了,以前她在这里的时候叫做蕾蕾。

“恕我冒昧……”杨院长看着喻闻若,“虽然你说过你们俩不是……但我还是觉得,你跟蕾蕾之间……”

喻闻若知道她的意思,很多人都是这么觉得的,包括他的父母。他在蕾拉的事情上的执念程度,让很多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超越友谊的存在。

“她是我的家人。”喻闻若笑了笑,没有刻意去纠正杨院长,“她生前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哪里,这是我能够为她做的为数不多的事。辛苦杨院长了。”

杨院长也笑了笑,便不再劝了。她已经见过了太多这样的执念,人都想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亲生父母在哪儿。道理全都明白,可就是放不下。尤其蕾拉已经不在了,已经无从劝她想明白,就更无法劝喻闻若了。

“大海捞针,喻主编要做好心理准备。”

喻闻若点点头。这个心理准备他一直有。

杨院长故作轻松道:“不管怎么样,你是积德行善。她在天上,会看到你做的一切的。”

喻闻若轻声说:“她很感激您的琴声。”

杨院长睁大了眼睛:“什么?”

“钢琴。”喻闻若说,“她经常跟我说起,小时候她被人欺负了,你会弹琴哄她。”

杨院长猛地转过脸去,仓促地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看她神色如常了,才问:“杨院长确定想不起来她是怎么来到福利院的了吗?”

“我能记得的都告诉你了。”杨院长摇了摇头,“你说这孩子是被警方从拐子手里救出来以后送来的,可是,我印象里真的没有这个案子了……”

喻闻若有意没看她。基金会的人已经在组织先给艺人和爱心人士们培训。这次的性教育课程是和有关的机构合作的,有专业的彩插教科书,喻闻若看见迟也翻开插图,就露出了很不正经的笑容,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嘛,立刻收敛了表情。仿佛感觉到喻闻若的注视似的,他转过脸来,喻闻若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严肃点儿。

杨院长还在继续说:“喻主编,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有的时候也会编一些故事,告诉孩子们,他们只是走丢了,爸爸妈妈有一天会来接他们的……所以……”

“我知道。”喻闻若突然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他知道杨院长想说什么。“抱歉,我只是……”

他顿了顿,杨院长看着他,喻闻若感觉吞咽有点困难。

“我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他最终说道,“我知道这些故事。”

杨院长好像快哭出来了:“喻主编……”

喻闻若几乎无法承受她目光里的怜悯,他匆匆地道了声抱歉,快步从走廊边上走开了。迟也的目光跟着他,有些困惑,看着他的身影转眼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喻闻若走得很快。他轻车熟路地绕到了后面的员工宿舍,杨院长在这里给他留了一间房间,他迅速闪进去,然后锁上了房间门。但是操场上嘈杂的声音好像还响在他耳边。喻闻若觉得自己还算平静,只是心跳得有点快,他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的手,感觉到它们在非常轻地颤抖。他已经停药很久了——虽然并不是出自于医生的建议,不过停药之后他状况一直都还不错,喻闻若上次跟在伦敦的医生通了个电话,他谈起了迟也,医生还笑着说看来这段关系对你来说很有帮助。

对,迟也。喻闻若努力地去想迟也,他坐在操场简易的小马扎上,翻开图册就在笑——他在笑什么?喻闻若猜了一下,那个教科书他也看过,他觉得应该是q版的一男一女在做爱的那张插图。那张图真的有点搞笑,喻闻若当时也提出了疑问,画成q版是不是会误导小朋友做这个事情也可以……

但是蕾拉的声音还是在他脑海里响了起来。

“喻、闻、若……”她别别扭扭地看着纸上三个汉字。她认识的字还不够多,比如这三个,她就一个都不认识。“你为什么有名字?”

“这是我爸爸妈妈给我取的。”喻闻若有一点小小的骄傲。他一直都很骄傲,福利院里别的小朋友都没有名字,一般都是社工啊老师啊想到什么就给他们取什么,也没有姓。唯独他有名有姓。从小老师就告诉他,你的爸爸妈妈会来接你的。他们给你取了名字,就是为了以后能找到你。

蕾拉看了一眼在旁边的griffith夫妇。

“不是!”喻闻若很大声地否认,朝她比划,“是我真的爸爸妈妈!”

“你没有真的爸爸妈妈……”蕾拉小声地说,“我们都没有。”

“我有!”喻闻若很笃定地说,他有点着急了。所以他狠狠地推了蕾拉一下。蕾拉倒在地上,哭了。大人们都拥过来,着急地问怎么了。那个时候喻闻若还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蕾拉的养母还在世,蕾拉躲在她怀里,用一种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对不起……对不起……”喻闻若听见自己在道歉,但那是成年人的声音了,他分不清这是他真的在说,还是只是他脑子里的声音。

“……然后,警察就把他抓住啦!”蕾拉用一根签子拌了拌咖啡里的冰块,结束了她的故事。喻闻若刚刚走进咖啡馆,蕾拉朝她招招手,喻闻若走过去,看见她身边围着一群她的同学。喻闻若那个时候已经在读研究生,蕾拉的同学都比他小了好几岁,他们抬头看他,有人问他,“arthur,中国真的会有人贩子在路上就把小孩儿抱走吗?”

喻闻若被他问得张口结舌。他不知道,也没经历过。他只好无奈地看着蕾拉,“你又在讲那个故事。”

“这不是故事。”蕾拉耸耸肩,“这是我的记忆。”

周围的白人都发出惊异的声音,中国对他们来说神秘而且野蛮。喻闻若微微感到一些被冒犯——就跟西方国家没这种事儿似的。

“arthur,你也是被拐卖的吗?”

“他可不是!”蕾拉夸张地压低了声音,张口就开始胡编,“他其实是一个政要的私生子……因为种种政治原因……”

喻闻若毫不客气地抓起蛋糕塞进了蕾拉的嘴里。

“喻闻若!”

一道大力突然踹到门上,隔着门板传到了喻闻若背上,他吓了一跳,认出那是迟也的声音。

脑海里的声音没消失,蕾拉还在笑,带着稍微尖刻的嘲讽——“他其实是贵族的私生子。”

喻闻若不得不提醒这些英国人:“中国没有贵族……”

“e on!”蕾拉气恼地瞪着他,换成了中文,“他们都信了!”

“喻闻若!”迟也的声音更大了,“我砸门啦!”

喻闻若突然拉开了大门,迟也一脚抬得高高的,来不及收,喻闻若非常敏捷地往旁边一躲,看着他一个趔趄滚进门里,姿态十分狼狈。

“你干嘛呢喊半天不开门——”迟也气恼地直起身来,话刚说了一半,停住了,打量着喻闻若的脸色,“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喻闻若咽了一下口水,若无其事地把门又扣上,“你怎么跟来了?”

迟也打量着他:“觉得你怪怪的。”

他看见喻闻若突然从那个头发花白的女院长身边跑开,太不像喻闻若了。迟也起身跟着他,眼看着他跑进了这个宿舍房间,但是敲了半天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迟也都以为他晕倒在房间里了。

喻闻若哭笑不得:“我哪儿有怪怪的?”

蕾拉的声音在他耳朵里笑:“你哪儿都怪怪的。”

喻闻若闭了一下眼睛,尽力想把话题岔开:“你怎么不在外面培训?”

“在讲女孩子的生理卫生知识。”迟也摆摆手,“我在那儿有点儿尴尬。”

蕾拉:“那有什么尴尬的?”

喻闻若几乎在心里哀求她:“please……not now.”

迟也端详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另一个声音也在问:“你不舒服吗?”

喻闻若等了一会儿,他有点儿分不清蕾拉的声音跟迟也的声音。一般这种时候他不敢回答,担心那都是在他脑子里的声音。他只好深吸一口气,撑住了自己的膝盖,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从来没有在迟也面前发过病。

迟也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了。“你又听见声音了?”

蕾拉:“你也能听见我吗?”

喻闻若舔了一下牙根,他几乎要对蕾拉生气了。他觉得蕾拉在跟他捣蛋,但同时又知道这是不好的事情——他不可以把这个声音当做是一个还活着的人,这一切都只是在他的脑子里而已。但他忍不住用英语回了蕾拉一句话。迟也看着他,表情非常惊讶。

喻闻若强迫自己深呼吸,“sorry……”他听见自己道歉,但不知道是在跟谁道歉。

“你先坐下。”迟也拉了喻闻若一把,让他坐到床上。“你的药呢?”

喻闻若很想说这不是心脏病,他的药也不是速效救心丸。但他没有开口,他很担心迟也其实没说话,他不想再在迟也面前表现出这种“不正常”。

“先别说话……”他的声音很微弱,近乎哀求。迟也立刻闭了嘴,喻闻若攥着他的手,把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迟也顺势抚摸着他的后颈,沉默着。喻闻若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好像要用头把他顶开,迟也不得不把脚岔开来,站稳,让他靠着。

蕾拉的声音消失了。

喻闻若放开迟也的手,突然抬起了头。往旁边坐了坐,给他在床上让出了一个座位。迟也坐到他身边来,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没事儿了?”

“嗯。”喻闻若有点儿不好意思,“我……”

迟也眉头皱起来:“你不说你好了才不吃药的吗?”

喻闻若:“……”

他掂量了一下,觉得最好不要说自己只是医生说好转以后就擅自停药的。他见势不好,立刻很乖地承诺:“我回北京就去看医生。”

迟也“哼”了一声,那意思好像是“你敢不去”。喻闻若抿紧嘴,没敢接茬。迟也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严肃,又问他:“受什么刺激了?”

喻闻若下意识地先否认:“我没有。”

迟也挑了一下眉毛,看着他,目光严厉,如同审视。他很少在喻闻若面前这么严肃,喻闻若有点儿心虚,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又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想蒙混过关。

迟也顺手在他后颈上又摸了一把,突然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了。”

喻闻若愣了一下,突然抬起头:“你知道什么了?”

“基金会的人都跟我说了。”迟也的手勾着他的脖子,“这就是你小时候长大的福利院吧……你一趟一趟回来,是不是在找你的父母?”

喻闻若缓了缓,想捋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这是基金会的人跟你说的?”

迟也叹了口气,仍旧想宽慰他:“没关系,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的。”

喻闻若:“……”

喻闻若:“借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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