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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装相 蕉三根 4362 2024-06-10 15:05:19

李曼菁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来, 热情地招呼喻闻若:“动筷!小喻别客气啊,当自己家就行!”

喻闻若礼貌地点点头,笑道:“谢谢阿姨。”

迟也没忍住坐在桌边翻了个白眼, 怀疑喻闻若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从哪一笔开始写起。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和喻闻若因为说话被老师从冥想课上赶出来, 李曼菁也静不下心继续上下去了, 下来找儿子。然后这个“体验”也就报废了, 李女士十分不满意。迟也察言观色,跑去给妈妈买一套冥想课,结果被告知最早的位置要到四个月以后。他摘了口罩去刷脸都没用, 酒店销售表示我本人深受迷惑, 但课是真的没位置。

喻闻若去自己房间把沾了泥的裤子换好,出来跟管家说了两句,把自己的课全都送给了李曼菁。

李女士喜出望外, 当场忘记了要写信给喻主编批评他这件事。中午一起在酒店的餐厅吃他们那个和冥想课配套的素斋, 李曼菁一听喻闻若从昨晚到暝山居就没见到一丝荤腥, 当即拍板, 喊他晚上去家里吃饭。

迟也稍稍表示了一下抗议:“他其实本来就挺喜欢吃蔬菜的……”

喻闻若适时地把面前的秋葵推远了一点,神情三分嫌弃七分无奈, 嘴上却道:“我没关系的。怎么好意思叨扰阿姨。”

迟也瞪着他,人都傻了。整天拿秋葵加牛奶榨汁当早饭的人是谁啊?这演技爆发得也太突然了!

李曼菁伸手就在儿子肩膀上一拍:“你这个小孩一点都不懂事!朋友来了带回家吃顿饭不是应该的吗?人家还这么慷慨, 你一会儿把课的钱给人家知不知道!”

这全套的冥想课上下来近一周,定价要八千多,确实是一份不小的礼了。迟也点点头,掏出手机要给喻闻若转账。

喻闻若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暝山居是我们发行的合作方,一个电话的事情,阿姨您高兴就好。”

李曼菁一听便觉得了不得, 儿子搞不定的事,到了喻闻若这里就“一个电话”而已,可想而知是个人物!更要迟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管家跟我说酒店还有徒步项目。”喻闻若顺杆爬,笑着看着迟也,“那不然下午阿姨去冥想,迟也带我去徒步吧?”

迟也一口拒绝:“不去。”

李曼菁毫不手软地在他肩膀上狠狠拧了一下。

“啊啊啊……去去去。”迟也立刻投降。

于是下午李曼菁去冥想,迟也陪着喻闻若沿着徒步的栈道一路往山上走——喻闻若还端了个相机,十足像个游客,说是勘景,下次可以来这里外拍。不过这次喻闻若没再偷偷摸摸拽他进小树林,他们俩心照不宣,就跟刚才的事儿完全没发生过一样。迟也蒙头猛走,喻闻若落在后面,时不时拍拍景,也拍拍他。最后回到酒店,把李曼菁接上,又去买菜。回家以后迟也板着张脸往沙发上一坐,喻闻若便笑了笑,要去厨房给李曼菁打下手。李曼菁赶紧把人推出来,说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一看迟也那大少爷的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昨天还觉得儿子哪哪儿都好,到今天已经变成了生你不如生块叉烧。

迟也不想跟喻闻若在客厅独处,跑进厨房去帮他妈。李曼菁还想推他去陪客人,好在迟良适时下班了。等到迟也出来摆碗筷的时候,看见迟良跟喻闻若隔着一张茶几坐着,中间一块围棋盘,已经杀上了。

他爸爱好不多,下围棋是头一个。只可惜迟也从小就没耐心学,他爸一直甚为遗憾。迟也折进厨房去端菜,听见迟良难得地发出了极其爽朗的笑声。

迟也问喻闻若:“你还会下围棋?”

“不会啊。”喻闻若笑笑,“叔叔在教我。”

“小喻学得快!”迟良很高兴,“脑子活,比你聪明多了。”

喻闻若转过头看了一眼迟也:“我只是一点会算计的小聪明,迟也的天赋不在这上面。”

这话说得迟良心里更舒坦了,笑眯眯地朝他举了个杯:“来来来,小喻,欢迎你来观溪。”

喻闻若赶紧两只手捧着杯子,跟迟良碰了一下,杯口压得很低,小小一盏白酒,他仰脖,一口干掉了。

迟也也伸手想倒酒,被李曼菁一筷子拍在手背上:“你不许喝!一会儿要开车送小喻回去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感觉短短一天,喻闻若已经把他爸妈全收服了。

之前他老觉得喻闻若这人说不出的轴。说话做事都显得一派天真,老讲什么原则,道德,听着就是一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样子。有一回去《浪潮》的活动,邹元朗跟他闲聊起来,说喻闻若这人很有两把刷子,他还觉得邹元朗夸张。

“你别小看他。他这么快就组起自己的班子,至少收买人心上是没的说。”邹元朗当时对他说,“你没觉得他来了以后,bridge的风都换了个方向吹了吗?”

迟也这会儿才觉得何止是bridge,他们家的风都要换个方向吹了。

“小喻你吃,你吃。”李曼菁看他没怎么动筷,又给他夹鱼,“我们这边吃的比较辣,阿姨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你要是嫌辣呢,这个红烧鱼好一点,你看看喜不喜欢。”

喻闻若尝了一口,浓油赤酱,还发甜,抬头问:“这个吃得惯……阿姨上海人啊?”

李曼菁是上海人,但跟着迟良嫁过来,这么多年口味也没变,就是父子两个都不要吃,她在家做饭,总还是迁就着他们俩的口味,难得来了一个吃得惯上海菜的,越看他越喜欢。

“小喻也是上海人啊?听口音不像啊。”

“哦,我妈妈以前在上海生活过两年,学了上海菜的口味,偶尔也会给我做。”喻闻若自如地跟她拉家常,惹得迟也又盯着他看——他们俩相处的时候他怎么从来不说父母的事?

“那你妈妈本来是哪里人啊?”

“英国人。”喻闻若解释,“我其实是被——嘶!”

迟也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喻闻若一脚。

李曼菁愣在那里:“啊?”

喻闻若看了一眼迟也,迟也的脚伸在桌子底下,极用力地又往下踩,喻闻若眉间抽了一下,突然改口道:“移民!我爸妈都移民去英国了。”

“哦……”李曼菁恍然大悟,“那也不能这么说,移民了也是中国人啊!”

“是是是。”桌子下的脚移开了,喻闻若感觉手心莫名出了一把汗,看了一眼迟也,只见迟也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果汁。

迟良劝阻妻子:“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查户口啊?”

“你这是什么话,我就问问!”李曼菁瞪他一眼,又笑容满面地看着喻闻若,“还没结婚吧?条件这么好,阿姨回头给你介绍女孩子!”

喻闻若还没开口,迟也的手已经从桌下伸了过来,似乎想掐他大腿。喻闻若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了他手腕,面上若无其事地答应着:“这多麻烦阿姨!”

这意思,还挺高兴。

迟也瞪着他,喻闻若只作不知,桌子底下却仍旧抓着他的手,大拇指在他虎口处摩挲了一下。

迟也:“……”

这人怎么还没被鱼刺卡死。

迟良刚埋汰完妻子“查户口”,自己也没忍住问:“那小喻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李曼菁抢答道:“杂志主编!我今天去阿芝上班那个酒店哦,大堂里摆的都是小喻编的杂志。”

“哦。”迟良点点头,“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已经是主编啦?”

“诶对,小喻你今年多大啦?”

“我三十……”

喻闻若话还没说完,迟也又狠狠踩了他一脚。

“才三十啊!”迟良大为惊讶,比了个大拇指,“那可真是年少有为啊!”

喻闻若尴尬地谦虚两句,困惑地朝迟也使眼色。

这怎么年龄也不能说啊?

“哦对,小喻,正好,阿姨有一句话要跟你说。”李曼菁突然严肃起来。迟也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道:“妈!”

李曼菁:“我今天看到你那个杂志上写我们家小也的那篇文章了。虽然你们年轻人的东西,阿姨不懂。小也呢,从来报喜不报忧,也不跟我们讲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清。但是阿姨也是念过书的,你们写的那个文章,要讲什么东西,阿姨是看得明白的。”

喻闻若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文章,迟也急道:“妈,别说了!”

李曼菁为难地看着他,喻闻若道:“没事,阿姨您直说。”

“那个文章写得怎么样,阿姨也不好说。”李曼菁皱着眉头,“但你既然是小也的好朋友,他遇到了困难,你总应该帮他说句话,对不对呀?”

迟也把筷子一放,脸色已经很不好看,“妈,你什么都不知道,别瞎指挥他。”

李曼菁缩了一下:“好好好,妈不说了。”

喻闻若沉默半刻,突然道:“阿姨说得对,是我不好。”

迟也喉间突然哽了一下,他转过脸,眼眶无法控制地红了一点。李曼菁顿时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小心地打量着迟也:“小也,怎么了?”

迟良其实没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文章,但他拉了妻子一下,轻声道:“小也,去拿爸爸泡的药酒来给小喻尝尝。”

迟也低低地“嗯”了一声,站起来走开了。迟良又朝喻闻若举杯:“白酒是不是太冲了……”

迟也把他们说话的声音都抛在身后,径自穿过客厅到了阳台。迟良泡的酒在半人高的大玻璃罐里,上面还罩了一块花布,防日晒。迟也原地找了找,想拿个碗之类的东西接一点。一时没找到。他掀开花布,看见玻璃罐里的人参须像活物一般,在水里轻微地摇曳,只觉得胃里泛上来一股猛烈的酸。他紧紧咬住下唇,没忍住,两滴眼泪争先恐后地坠下来。迟也狠狠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又压回去了。

他把药酒端回去的时候神色已经如常,迟良跟喻闻若聊得不错,李曼菁时不时插两句嘴,左右总离不开要给喻闻若介绍女朋友。迟也很沉默,喻闻若笑着应两句,时不时地转头看迟也一眼。饭后迟良还想留喻闻若再下一会儿棋,喻闻若看了看迟也的神情,识相地婉拒了盛情,告辞了。李曼菁跟着送到门口,说明天去酒店再见,晚上再跟她回来吃饭。喻闻若刚应下,迟也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抓了车钥匙就往外走。

喻闻若跟出来,两人下楼上了车,一直到车开上出城区的高速,迟也才终于开了口。

“你怎么把课转过来的?”

喻闻若侧头看他:“什么?”

“那个冥想课。”迟也看着路,有意不看他,“这课是包吃包住一整套,没听说还能走读。”

喻闻若没说话。

迟也:“你说这是酒店给你的公关礼,那就更不可能随便转让了。你到底怎么转的?”

喻闻若:“没什么,我只是给徐穹打了个电话……”

迟也:“你掏钱了吗?”

喻闻若又抿紧嘴,不开口了。

迟也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你掏了多少?”

“我们俩之间没必要……”

“是你没必要。”迟也打断他。

车里安静下来。往景区去的路修得又宽又平,到了晚上没什么车,迟也开得飞快,车灯映亮眼前一小片区域,看久了让人有点恍惚。

“sorry.”喻闻若轻声道,“i was just being nice.”

迟也仍旧不说话,他此刻眼前全都是早上喻闻若把他摁在树上的时候的样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生气,却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气。一拳头打进棉花里,一脚从楼梯上踩空。无缘无故,没着没落。

良久,他没好气道:“你干嘛这样对我爸妈!”

“我怎么了?”

“你干嘛这么讨好他们!”

喻闻若顿了一会儿,好像也来了火气,冷冷道:“哦,可能是我从小等着被人收养,所以看见长辈就忍不住讨好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迟也恼火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不说话了。

车灯映亮了一块路牌,迟也打了一下方向盘,转到了上景区的匝道。暝山居的轮廓已经隐隐出现在视线尽头。

他们一路安静地驶进了停车场,喻闻若等了一会儿,迟也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回来……”

迟也突然道:“你为什么来观溪?”

喻闻若的手缓缓从安全带的扣子上挪开。

“我说过了,我在休假,徐穹跟酒店的公关……”

迟也把额头抵在方向盘上,打断他:“为什么,为什么来这里?”

喻闻若停住了,他没有说话。

迟也苦笑了一声:“你不能这样。”

“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能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到我家来吃饭,跟我妈开玩笑,跟我爸下围棋……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呢?”喻闻若反问他,“你跟我分手了,就要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吗?”

迟也说不出话来,他们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我不是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喻闻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郑重,“我知道我伤害到了你的感情,我非常抱歉。”

迟也很轻地嗤笑。“虽然抱歉,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追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的影响力呢。”

喻闻若安静了半刻,又道:“那些话,我也很抱歉。”

迟也很疲倦:“你今天道歉太多次了,我已经听腻了。”

一片静默。

迟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换了个话头。

“我妈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也不理解你的工作。”

喻闻若一时没说话,他看着车窗外面。暝山居的建筑设计非常有美感,入夜以后,大堂里柔和的暖色光透过玻璃顶和墙透出来,在山林间,像一个温柔又安全的茧。

“我好希望那些话是你说出来的。”他突然道。

迟也没跟上。

喻闻若转过头来,直视着他:“我希望是你不理解我的工作,要求我替你说话,跟我发脾气。那我最起码还可以跟你解释。但你已经理解了我的工作,你甚至不要求我应该站出来替你说话。那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要你做什么……”

“exactly.”喻闻若苦笑,“你直接判了我死刑。”

“那我还能怎么样?”迟也反问他,“你还没看出来吗?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你就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就是一个只考虑自己感受的人……”

“我是来找你的。”喻闻若突然打断他。

“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来观溪——我是来找你的。不是休假,也不是凑巧。如果今天没碰到,我就会给你打电话。”

迟也闭上眼:“没有必要。”

“我会打电话,跟你说对不起,说请你原谅我,说我们再见一面吧,说拜托你不要很快就跟别人在一起。”

迟也叹息一般:“喻闻若……”

喻闻若没理他。

“说我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人,但是我爱你。”

迟也停住,眼底瞬间红成一片。

喻闻若长叹了一口气,头往后仰,抵在车座上。然后转过脸,举出白旗似的,丢盔卸甲地向他投降。

“但是我爱你。”

“回去吧。”迟也轻声道,“晚安。”

喻闻若没再说什么,他解开了安全带的扣子,走下了车。

作者有话要说:p.s 秋葵牛奶汁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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