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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幸福

“我杀了他们。”

像是罪犯的忏悔,更像无所谓的陈述,兰山远又重复了遍。

他的声音没有愧疚,没有害怕,也没有纠结。

只是单纯地陈述。

“我.......”

他想接着说,识海中骤然充满尖锐的警告音。

【警告,警告!】

【请宿主不要透露自身来历与任务,请宿主不要透露自身来历与任务。】

【若有违背,规则将惩罚您,并对倾听者做抹杀处理!】

穿越者的来历和目的是他们最深处的秘密,如果随意让他人知晓,整个以原书为基调的脆弱世界都会崩盘乱套。

见兰山远要提及真实的过往,系统慌了神。

可兰山远的角色太重要了,它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抹杀其他人。

兰山远的瞳孔骤然缩紧,到嘴边的话失了声。

尖锐的机械音牵动他记忆深处的不愉,兰山远的瞳孔缓缓转动,看向苍白的墙壁。

墙面很干净,却像能渗出血。

滴——滴——

滴————

他的右眼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耳鸣声越来越重。

“我知道这些就够了。”

问泽遗敏锐察觉到他的异样,及时出声:“兰山远,别说了。”

兰山远置若罔闻。

之前怕告诉问泽遗,怕他不要他。

可现在,他想告诉他的事有很多,却说不出口。

那是一间墙面惨白的屋子,终年亮着灯,带着消毒水的刺鼻气息。

每个透明罩内,都有个孩子。

孩子从年幼时就在那里,作为一群蒙面研究员的实验品。

他们和植物异能融合度高,被统称为实验体。每个人的玻璃罩前都标着数字和对应的植物异能。

“17-山菅兰”

这是属于他的编号。

他的左右两边都喜欢哭。

他们哭着要出去,一会说自己想死,一会又求着研究员想活。

兰山远只觉得很吵。

他没离开过地底,但他知道外面也是片废墟,出去也会死。

研究所的生活压抑,无限放大兽性。

有蒙面人会侵犯孱弱的实验体,有些实验体为了活下去,会选择攀附研究员。

在暴力、侵犯和反复的实验下,七成实验体死于精神失常后的自杀。

死掉的实验体会投入高温熔炉,若是研究员心情好,会丢到外面去埋葬。

但没人敢对他起心思,实验体和研究员都怕他,总是绕着他走。

他身上带着山菅兰的剧毒,会引起窒息和致幻,靠近他需要穿三层防护服。

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他们不喊他17号,也不喊他的名字,只说他是怪物。

天生能忍受痛苦,天生匮乏恐惧的怪物。

他从小不哭不闹,只会把靠近的研究员和实验体伤得鲜血淋漓,还使得几个研究员不治身亡。

要拿他做实验得准备高浓度的麻醉针,而麻醉剂是金贵货,不可能用在一件试验品身上。

发现拿他做临床实验很困难,研究员就拿他试药。

他们用机器割开他的身体,测试他的愈合能力。

只要他有反抗的意思,尖锐的警报伴随着剧烈强光,使他生理性地浑身抽搐。

为了抑制抽搐,他会掐手心,或者抓住手腕保持清醒。

他没死,身体还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中变得强盛,只是右眼的视力越来越差,身上的伤口也因多次开裂难以愈合。

直到他十四岁时。

“不能再用那小怪物了,他身上的数据已经足够多。”

他闭着眼靠着玻璃罩,听着屋外若有若无的吵闹声。

“17号越来越强,被光声干扰得行为也越来越怪异,他不知从哪学的,居然会拆卸机械了!”

有人附和:“他智商高于其他实验体,迟早会脱离掌控,毁了我们的研究成果。”

“我们想申请对他安乐死。”

“实验体配得上安乐死?”

另个尖细声音的研究员喊:“针剂对他效用不足,我看直接绞死或是烧死,还更彻底些。”

绞死?

兰山远收回伸出玻璃罩的藤蔓,漠然地垂眸。

侧过头,他看见18号恐惧的目光。

18号是个瘦弱的男孩,发现他看过来,18号拼命捂着嘴。

眼泪汹涌地流下,18号跪在地上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可转头,他就讨好地把17号违规用藤蔓破坏研究器械的事告诉了研究员,用来换取一小口清水。

高壮的研究员凶神恶煞地来兴师问罪,却连玻璃罩也不敢打开。

十分钟后,全基地的警报响起。

特制的钢化透明罩化成齑粉,18号的嘴被硬生生撕裂,像是破布娃娃一样被甩在地上,腿脚无力地抽动着。

研究员没能让他得到惩罚,自己却被藤条束缚,身体被带毒的藤条缓慢腐蚀溶解。

“我放你走,求求你放过我!”他惨叫着哀求,哀求不成,又开始口不择言地咒骂。

“怪物,你这个恶心的怪物————”

他漠然地捡起研究员的工卡,转身离去。

他不怕被投入熔炉,也不怕死。

只是突然想动手而已。

被包成茧的研究员躺在实验台上,滴滴答答的红黑色液体从缝隙中渗出,腥臭味弥漫开来。

他再没了生息。

路上还遇到了很多人。

有曾经说要绞死他的,被吊在天花板的悬梁上,身体随着排气口的风摇晃。

有曾经说想玩他,只是怕他一身毒的,从上往下,被溶解得只剩下骨骼。

还有惨叫声太大的研究员,因为很吵,他就撕了他们的嘴,撕到耳根处。

更多人被他直接用藤蔓卷起,丢入千度高温的熔炉。

只要是拦在面前会动的活人,他一个也没放过。

绞住最后一个研究员的脖子,他模仿研究员的行动,用藤蔓熟练地操纵基地的控制台。

警报停了,监控有序亮起。

滴.......滴滴。

屏幕内,整个研究基地已是一片炼狱血海。

他看着遍地尸体,手腕上的脉搏检测器依旧平稳,跳得沉稳而有力。

离开基地前,他备份了基地中的数据,随后捡了件全是血的防护服,敲碎手脚和脖颈上的检测跟踪器,划花后颈的编号。

那串编号是个烙印上去的刺青,随着年龄还会长大。

因为洗不掉,只能划得鲜血淋漓。

“滴————”

刷工卡后基地开门的声音,和系统刺耳的鸣叫重合。

滴。

......滴滴。

墙面上的血迹出现又消失,不停地闪烁。

他低下头,手上沾满鲜血和碎肉,滴滴答答还在往下流。

脖子上好像又落了沉重的束缚,那是钳制他十几年的跟踪装置。

原本觉得无所谓,可迎着问泽遗的目光,兰山远喘不过气了。

他的眼瞳剧烈颤抖,钳住自己的脖颈,试图掐碎无形的枷锁。

“都过去了。”

他被紧紧地拥抱住。

血红色骤然消失,电子枷锁变成微凉的手。

滴滴声远去,只留下门外住店客人们的笑闹。

问泽遗身体不好,四肢多数时候都是冷的,却让他感觉到无比安心。

“兰山远,没事的。”问泽遗贴着他的耳朵,“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对吧?”

他不知道兰山远刚刚想了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

既然不是好事,就别多想了。

他想说现在没人会拿兰山远做小白鼠试药,可转念一想,他和兰山远何尝不是规则眼中,两只依偎取暖的小鼠?

“是很久了。”

十七回过神,逐渐变得平静。

那是他的前十四年。

但后十四年,他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站在另个所谓领袖的位置上,被更多人恐惧着。

一直没人敢靠近他,只有问泽遗愿意。

他曾经想过,要是他隔壁的实验体是问泽遗就好了,他会保护好问泽遗,带着问泽遗一起逃走。

却又很快被他自己否定。

问泽遗不该去那种地方,他应该过得好,比所有人都好千百倍,比他看过的资料中,数百年前的人类更加幸福。

“你真的不怕?”

抱了会,他试探地问问泽遗。

“你杀过很多人,却从没害过我,更没想杀过我。”问泽遗笑了。

“是你选择了爱我。”

“你说得足够多了,十七。”

他轻轻拍了拍十七的肩膀:“剩下的事,等回到持明宗,再让兰山远慢慢告诉我。”

毫无疑问,小时候能面不改色杀人的兰山远,长大后性子只会更黑。

但兰山远也会自我约束,不会招惹没惹他的人。而且他说的话,兰山远大部分时候都很愿意听。

在系统任务之中,这种性格比优柔寡断或是莽撞无知好得多。

一切都会向好走,最后赢的一定是他们。

“师弟之前是怎样的?”

十七缓过神来,小声问:“我也想知道,可以吗?”

“可以。”

问泽遗松开他,脸上笑意变淡:“让我想想该怎么说才好。”

跟在兰山远后边说他的过去,实在是不合时宜。

他的过往也不算太好,但和兰山远透露出的冰山一角比,都像是狗血家庭片对上恐怖片,再戏剧性都显得没太大冲击。

“我的父母也都没了,父亲走在我记事前,母亲则是在年幼时得了重病。”他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的母亲是个画家,一副画拍出过几十万。父亲是个歌剧演员,算是剧院里的台柱,两人感情恩爱,从校服走到婚纱。

可作为剧院的男主角,父亲因为某次舞台事故摔碎了脊柱,当天就宣布了死亡。

问泽遗对他没什么印象了,只知道在亲戚口中,这是个温和风趣的男人,比母亲更喜欢花。

父亲走后没人拦着,母亲为了作画,原本就日夜颠倒的作息更加紊乱。

因为喜欢跑仓库去挑画材,她的肺一直不好。

麻绳挑着细处剪,她消沉几年好不容易振作,却在此时查出肺癌。

一开始不严重,但治了几年,一直没有好转。

狗血剧都不敢这么演。

他想和兰山远说明他所处的世界是何模样,系统却响起警报。

444号于心不忍地开口,打断问泽遗的陈述。

【宿主,如果还想让你和兰山远都好好的,就千万别透露你的任务,还有曾经所处的世界。】

【告诉他,你们都会遭殃。】

系统苦口婆心。

【如果你们真能走到最后,他总会知道的,不是吗?】

也是。

问泽遗不再往下说,所幸兰山远并未刨根问底。

“对不起。”

他看见问泽遗沉默,意识到什么,只是小心地问:“我只是想知道,你之前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幸福。”

看见兰山远如释重负的模样,问泽遗喉咙像是卡了刺。

可兰山远却一点也不幸福。

他没骗兰山远。

父母给他留下笔大额的家产,他险些被丢到孤儿院后辗转亲戚之间,吃着百家饭。

亲戚们大多都是体面人,曾经受过他父母的照拂,对他也非常照顾。

但毕竟不是自家儿女,他们态度始终不冷不淡。

他被夸过无数次长得好,与此同时,亲戚们多少都背着他,议论过他的面相。

他这副皮相生得太冷淡,凤眼薄唇,像是怎么都捂不热。

更有些嘴碎的远房亲戚,偷摸说他一副六亲疏远的模样,克死了父母。

喜欢笑,是问泽遗从小知道这样更容易释放善意,也能让嘴碎的亲戚少说几句。

可流言蜚语听得多了,他也不再指望用善意换取善意,只感恩帮过忙的亲戚,过好自己的日子。

“小泽这孩子真是怪,六百来分的,不老老实实学个医学个法,安稳拿个铁饭碗。”

“和他妈一样,又跑去学画画。”

小姨对他学画的反应最为激烈,却也拧不过他。

在她心里,问泽遗的母亲就是被丙烯、塑形剂和铅灰夺去了性命。

褪去幼年时狗血又糟糕的经历,往后的日子按部就班。

他的成绩一直都还行,文化课成绩不错,艺术里的色彩成绩尤其好,顺理成章考了某所美院。

结果毕业后安生没多久,就被系统给拉来当了倒霉鬼。

“比起师兄,我足够幸运。”问泽遗哑声道。

“可我的生活平淡,也没什么值得提出来说道的地方。”

如果非要说什么最应景,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她是个乐观又活泼的女人,三十多岁了,还像个小姑娘一般。

那是她走前的最后一个春天。

她将年幼的他抱在怀里,躺在落地窗前的藤秋千上。

秋千吱吱呀呀发出响声,不太结实,但承受一大一小两人的重量刚好。

那是她和父亲结婚时装的,而父亲早已不在了。

桌上摆着的红玫瑰已经枯萎,却没人有心情再买一束续上。

母亲的脸色苍白,已经瘦得脱了相,和电视机上头挂着的婚纱照相比,判若两人。

鎏金色的夕阳刺过半透纱窗,他们像是身处伦勃朗的画中。

“妈妈,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问泽遗仰起头,天真地问。

“是谁和小泽说的呀?”

女人笑了,笑容中却含着苦涩。

问泽遗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

他见过插满管子的仪器,虽然不懂,但也能隐约察觉到离开不是什么好词。

强忍住酸涩低下头:“是小姨。”

“小姨说,让我要乖乖的,在妈妈走之前陪着妈妈。”

“妈妈也许是该走了。”

轻叹一声,母亲摸了摸他的头。

“妈妈走了,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找妈妈?”

“三个月可以吗?”

听说之前父亲去巡演,也最多只离开三个月。

“小泽已经长大了,不能想着着急找妈妈。”

女人不禁笑了,她费劲地咳嗽了几声:“妈妈去的地方很无聊,小泽要乖乖留在这。”

“替妈妈去看没看过的风景,遇到其他有趣的朋友。”

“我们小泽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大家都会喜欢小泽的。”

“我什么时候能去找妈妈?”他不依不挠。

“等到小泽有三个妈妈这么大,已经不想动了,也玩够了的时候。”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小泽就来找妈妈。”

“如果我找不到妈妈,以后想妈妈了,妈妈会知道吗?”问泽遗勉强接受她的话,懵懂地接着问。

“我交了朋友,也会想告诉妈妈。”

“当然会知道啊。”

摇椅轻晃,带来窗外茉莉花香。

“小泽可以带上小泽喜欢的朋友,一起在阳台种满花,一起看日落,一起画画,妈妈都会知道。”女人隔着纱帘看向窗外,那是条波光粼粼的河。

“对了,记得要给妈妈看小泽最喜欢的人,他也一定最爱小泽。”

她笑着,却流下泪。

“我会偷偷多看几眼。”

“妈妈也会爱那个孩子,只是会稍微偏心小泽一点。”

“你不想提,那就不提了。”

十七看他眼眶红了,顿时慌乱起来。

他踮起脚抱紧问泽遗,傀儡身上传来的温度不如兰山远本身,却依旧让人熟悉。

“你说过我们还有很久。”他认真地看向问泽遗,“还可以慢慢说。”

“是啊。”

问泽遗没落下泪,反而是笑了:“兰山远,我们都会幸福的。”

他已经遇到了看一起看日落,一起种花,一起画画的人。

有人无条件地偏爱他。

他喜欢的人,也最喜欢他。

十七点了点头,笃定道:“一定会的。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泽遗没忘记自己原本说的话。

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别过眼。

“......我烤的鱼,是真的好吃吗?”

凝滞的气氛骤变。

原本还有些低落不安的十七呆住了,他眨着乌黑的眼睛,懵懵地看着问泽遗。

忽地,他嘴角微勾,赶忙低着头掩饰笑意。

“你笑什么?”问泽遗耳根红了,“我就知道不好吃,一定是你在诓我。”

“好吃。”十七抬起头,收敛住笑。

问泽遗眯了眯眼:“你敢骗我,我就把你送回持明宗。”

“能吃。”

十七赶忙改口。

一字之差,天差万别。

问泽遗噎了半晌。

“下回再也不烤了。”他气馁。

“只要师弟烤的,我都吃。”

眼见着十七在不该诚恳的地方诚恳,问泽遗气乐了:“我下回放毒药你也吃?”

“吃。”十七爽快地回答,专注地看着问泽遗。

“不许吃。”问泽遗黑了脸,捏了捏十七清瘦的脸蛋,“觉得不好吃的东西,都记得吐掉。”

十七任由他揉搓,良久,他抿唇轻声道:“师弟很可爱。”

“你要做什么?”问泽遗骤然警觉。

要是别人说这话,他还觉得是单纯的夸赞,可兰山远有前科在。

他面相瞧着挺纯情温和,本身性子也闷闷的,色心意外地极重,对那种事分明不懂,却主动得吓人。

他不用问兰山远,都可以确信自己那些带点颜色的梦有兰山远的手笔在。

现实中还收敛些,每次在梦里,兰山远都巴不得直接骑他身上自给自足。

要不是他还存了点理智,俩人早都在几个月前生米成熟饭了。

“想亲。”

十七异常诚恳。

问泽遗耳根更红了,脑子却很清醒。

他还看不懂兰山远的心思?

开始是亲,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成扒衣服,再滚到床上去。

他不置可否,侧身拿起床头铜镜。

镜子中映照出十七稚嫩的脸颊。

看着镜子里的半大小孩,十七的脸顿时垮了。

“师兄,你现在就是个小孩。”问泽遗忍住笑,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意。

“小孩就该干小孩该做的事,我现在亲你,会被抓走下地牢。”

他不带色欲地轻拍了下十七竹竿似的腰,胡诌起来:“都这副模样了,还能起色心?”

活该,谁让兰山远开的马甲这么小。

哪知十七听完不恼,只是若有所思:“我只要不小,就可以吗?”

听到十七的话,问泽遗的笑容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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