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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寿数

雨中的南垣车水马龙,热闹不减。

在凡人不曾注意的角落,问泽遗和兰山远离开得悄无声息。阵法亮起后熄灭,地上的痕迹被雨水瞬间冲刷。

只是一阵眩晕,入目场景骤然变换。

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消失不见,无穷无尽的绿意绵延。

暖阳洒上银发,问泽遗舒服地眯了眯眼。

莳叶谷的气候比南垣城更加宜人。

头顶晴日高悬,只偶尔有几片云飘过。地面的潮湿昭示此地新雨方过,暂时迎来晴天。

柔和的花香扑鼻而来,问泽遗的长靴踩在松软的青草地上,不知名的野草正绽出星星点点的白。

还没到春天,可莳叶谷隐于世外四季如春,得天独厚的环境,造就了九州闻名的药修宗门。

空气依旧湿润,但恰到好处不会牵引出他的旧疾。

不远处的石拱状建筑便是莳叶谷的正门,能看到拱前围着好些人,全都穿着青衣。

是得了消息过来迎接他们的莳叶谷修士。

为首的女修身量不高,长着张娃娃脸,肉眼看去只有十六七岁模样。

这看似无害的女子正是莳叶谷的谷主,四千岁的化神期药修云薏。

“云谷主。”

云薏闻声缓步上前,微笑行礼:“兰宗主、问副宗主,真是许久未见。”

仙门间的礼仪繁琐,和不同身份、不同流派的修士行礼都是不同规矩。原主压根没学会过,问泽遗也只学了个半吊子。

他干脆偷瞄兰山远,学着他的模样行礼。

一路上,云薏说话慢声细语,她身边的六长老倒是性格外向,经常会帮云薏接话。

可问泽遗对情绪向来敏锐,他明显感觉到古怪。

云薏是个温吞性子,但能坐到宗主的位置,绝对不会如此迟钝。

而她现在情绪萎靡,从里到外透露出丝疲惫。

疲惫、萎靡,这种凡人衰老后容易出现的情绪,很少会出现在长生的高阶修士身上。

除非修士快要陨落,才会出现这种征兆。

但化神期修士的寿数高达万岁,云薏如果不飞升,理当还有几千年可活。

问泽遗收回目光,暂且歇了探究的心思。

药修最擅保养,云薏的情况也未必如他所见这般糟糕。

况且他这糟心的身体都没出现死态,大抵轮不到其他修士死在他前面。

几人来到宗门的茶室,话题终于转到了问泽遗的身上。

“前些日,南垣城中有魔修暴乱。”

云薏示意药修弟子关上茶室门,给两人沏上一壶茶:“听闻有一鬼面修士及时出手,制止发狂的魔修伤人。”

“那位鬼面修士身手不凡,修为极高,可是问副宗主?”

“是。”

问泽遗干脆承认:“当时担心他伤着百姓,所以出手莽撞,幸好没酿成错。”

他本以为制服魔修只是在南疆的一个小插曲,没想到还能在莳叶谷听到后续。

“若是副宗主都算莽撞,怕是无人称得上心细。”云薏淡笑。

“您张弛有度,在制服他后及时收手,不光救了满街百姓,还让魔修得以被门规处置。”

“那入魔的剑修现在怎样了?”

“打碎内丹,封了记忆逐出门派。”

“他是可惜。”

云薏轻叹:“原本是拜火门下的亲传弟子,前途无量,可惜误入歧途,谁也难保住他。”

拜火门是个南疆的小门派,问泽遗略微有点印象。

“拜火门虽然不算有名望,但他的天赋在里头算得上奇高,不出意外,或许是下一任掌门。”

六长老也很惋惜:“分明好好修炼也会有番成就,果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问泽遗盯着眼前升起热气的茶水,难得没了接话的心思。

修士失去记忆和修为被逐出门派,其实就和判死刑没区别。

兔死尚且狐悲,这剑修和他的境遇太像,他做不到同其他修士般置身事外。

莳叶谷修士都当他还是阴晴不定的原主,并没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

“那魔修对宗门给出的惩治毫无怨言,但临到被逐出去,嘴里都说着自己被人陷害了。”

云薏面上愈发严肃:“他说自己只想精进修为,机缘巧合下遇到修士给予他丹药。”

“修士说丹药能让他修炼飞速,他后来才反应过来那丹药吃着上瘾,已经沾染魔气堕了魔。”

“他是这么说,但我们听着这话像是托辞。”六长老补充道。

“毕竟修士修了魔,总有一百种理由来证明自己非自愿。”

“只因他说那给他丹药的修士是中土人,他又是问副宗主出手制服的,所以宗主认为要知会持明宗一声,也算有个交代。”

正如南疆的大小麻烦事莳叶谷都要了解,中土之中牵涉仙门的麻烦事,若是小宗门解决不了闹大了,都得归持明宗来管。

“他这般说,那可有证据?”

兰山远问。

“没有证据。”

六长老苦笑。

既没在他的寝居搜出私通的信件、他所说的丹药,也没找到给他丹药的神秘修士。

而且剑修被魔气影响疯疯癫癫,到后面脑子彻底糊涂,完全说不出和他联系的修士具体长什么样。

吃药入魔这法子本身就很麻烦,入魔八成都赖修魔功,光靠着魔气入魔得吃了很久丹药。

“所以我们觉得他在胡诌,只是编个理由,为了让自己心中宽慰。”

“我明白,多谢云谷主提醒。”

“不必客气,莳叶谷和持明宗素来交好,都是份内之事。”

云薏瞧着很累,看了眼紧闭的门:“师妹们已经回来,我还有些宗务需处理,暂时失陪。”

“云谷主请。”

六长老随同云薏离开,另个长老则跑去喊铸月与洛芷参过来。

问泽遗愈发觉得云薏情况不对,本想问兰山远,洛芷参已经蹦蹦跳跳推门而入。

女修性格跳脱,在一众药修里活跃得突出,没等铸月开口,抢着和他们打招呼。

“之前应允过问副宗主,若是他能解决魔尊残魂,无论何种灵药,莳叶谷都会双手奉上。”

她眨了眨眼:“所以待会劳烦二位,随我去库房取药材。”

她把铸月的话全抢了,铸月只能无奈地纵着师妹,

“二位打算在莳叶谷停留多久?”

她心思比洛芷参细,知道持明宗要有人坐镇,兰山远本尊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问泽遗看向兰山远。

兰山远答:“明日便启程离开。”

“不多留几日吗?”

洛芷参还想多嘴,被铸月拉到身后。

“好,我会提早布置宗门阵法。”铸月沉稳道,“寝居已经布置完毕,若有什么需要,二位尽管开口。”

她沉默片刻,又补了句。

“请放心,是两间卧房。”

瞧见她身后拼命憋笑的洛芷参,问泽遗别开眼。

这找补未免太欲盖弥彰了。

莳叶谷存放药材的库房比灵宝阁还大,而且建得极其气派。

外头都是些常见的灵药,要越过几层禁制,才能看见谷雁锦要他带的珍奇药材。

谷雁锦和莳叶谷关系很好,她没和莳叶谷狮子大开口,莳叶谷也很爽快地取了问泽遗所需的药材,甚至取的还更多。

洛芷参捧着谷雁锦炼丹需要的白玉蛾递给问泽遗,又取来了几盒他不认识的药材。

“劳烦副宗主把这些给雁锦。”她笑嘻嘻道,“之前惹雁锦生气了,算是我赔给她的。”

见她坚持,问泽遗只得收下药材:“洛长老怎么惹着我师姐了?”

谷雁锦脾气虽然一般,但也不会轻易动气到需要拿价值十几万灵石的药材来哄。

洛芷参含糊其辞,明显心虚起来。

问泽遗更好奇了,但又不好接着问,只能和洛芷参承诺帮她带到。

清苦的药香初闻觉得舒服,闻得太久还是让他难以习惯。

走出库房,问泽遗趴在朱红的栏杆边透气。

库房的地势高,从外头看,能看到整个莳叶谷的全貌。

药田里头是深深浅浅的绿,有三两药修从田间路过,步子轻快。

“师兄,我看持明宗里还有空余的地,应当也能挖几块药田出来。”问泽遗瞧着新奇,同兰山远道。

“现在就那些地,药修们也种不出太多灵药来。”

去别处弄药材很麻烦,他之前偶然听到宗里药修抱怨,说早就想自家宗门也有灵田。

而持明宗的灵气不会比莳叶谷少。

兰山远柔声道:“你若是想,回去后就同三师妹商议。”

铸月远远看着两人谈天说地,自觉地没往前去。

能瞧见一直叛逆的问泽遗改好,一直与人疏离的兰山远遇到能说话的人,她由衷地感到高兴。

“师妹。”

她脑海中突兀传出云薏的声音,虚弱又憔悴。

“谷主,您还好吗。”

铸月脸上的微笑淡下去,眼中蓄满担忧。

不知为何,谷主这些年都没突破最后的大境界,还因为屡次突破失败,元神变得虚弱起来,隐隐有陨落的迹象。

她们小心藏着掖着,也不知道能藏到几时。

而且不光是谷主,似乎几个最有望飞升的大能修为都止步不前,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桎梏挡住。

不知是什么要紧事,让谷主急得传音过来。

“尚可。”

云薏沉吟片刻,犹豫道:“你最近见过许多次问副宗主,你觉得他的寿数还有多长?”

铸月不明所以,但依旧规矩地答:“问副宗主身上病根多,但剑修的底子极好。”

“若是静心调养,至少还有数千岁可活。”

“且他数百岁化神,往后定然是能飞升成仙的。

她不明白谷主师姐的用意。

云薏是九州看修士寿命最准的药修,她甚至不用诊脉,光靠看言行举止和周身气运,就能判断出一个人的岁数长短。

“我也是这般想的。”云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罕见地不自信。

“可我刚才看他的某一瞬间,他只剩下三年寿命。”

铸月呼吸一滞,她向来稳重,却不知该如何回话是好。

她不自觉地看向意气风发的银发修士。

问泽遗只是模样病态,可举止灵动,笑容也意气风发,铸月看不出半点将死之意。

这样天之骄子般的化神剑修,怎能只剩下三年可活?

问泽遗浑然不知,正和兰山远说笑。

他狭长的凤眸微眯,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药田。如雪银发衬着过分好看的长相,让半靠着阑干的剑修宛如尊新塑的神像。

铸月很少用艳丽来形容男子的模样,但这个略显浮夸的词,放在问泽遗的身上无疑是合适的。

问泽遗没带手衣的右手随性抚过掉在阑干处的黄叶,二指弹开雨晴后未消的水珠,模样比刚才在茶室松弛得多。

问泽遗比之前爱笑得多,但除了在兰山远面前,他很少会露出这般轻松的笑。

而兰山远没看着山峦,对眼前这少有的美景不感兴趣。

只是静静听问泽遗讲话,专注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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