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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陪伴

明日如我 燃灯伴酒 4352 2024-07-12 10:21:26

时间的尺度,似乎真的被撕裂了。

这意味着什么?

时明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对燕池露出一个笑,编造身体不舒服的借口搪塞过去。

随后,他用心声同时岑说:“我原先以为,你我之间的互通,是四维空间产生的某种偶发性谬误,这种无限接近于零的小概率事件没有规律、无法研究,像是书卷印刷时,无意撒漏的一个墨点。”

“现在你的想法改变了吗?”时岑说,“小时,你认为数据中心的匹配结果没有出错——如果安德烈死亡时的年龄真的是十三,就证明他也违背了时间认知上的规律......他的生命,像以某种不知名的方式,被按下了暂停键。”

“是的。”时明煦攥紧的五指微微松开,掌心已经被掐红了,身体上的脱离感也被传递给对方。

“时岑,”时明煦用心声问,“我该......”

“不用回答。”时岑立刻应声,“如果他再废话,就连人带箱子给他丢出去。”

时明煦一愣,随即站直身子,凉飕飕地瞥了索沛一眼。

这招果然很好用,刚才还嬉皮笑脸的佣兵一下老实了,也再不敢提让时明煦帮忙搬东西这种话,对方哼哧哼哧,将一堆紧急收拾的行李全弄进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听见叩击声。

时明煦半倚在门边,尽量模仿时岑的站姿习惯,又将指节反叩到门框。

接着,他依照时岑的指示,朝索沛简短道:“你暂时睡这间。”

“得嘞!”对方立刻喜笑颜开,要继续将他堆积门口的家当往房间搬——但就在途经书桌附近时,他停下脚步,狐疑地深吸一口气,继而迅速捂着口鼻后退。

重物脱手落地间,砸到他的脚背。

佣兵立刻“嗷”一声悲鸣,跳着脚吱哇乱叫道:“我去!老大,你家里刚死人了吗!”

下一秒,他陡然反应过来什么,立刻捏住鼻子,声音尖细道:“我我我什么都没闻......”

“你让他闭嘴。”时岑忍无可忍。

“我今天救了个孩子。”时明煦忽然出声,却没有依照时岑的话,“在玛利亚广场附近——他是白日的信徒。”

他隐去姓名与教堂信息。良久,时明煦深吸一口气。

他和时岑,好像,似乎,的确,当真互换了身体。

安德烈的目光,随落雨溶解在天地间,好像要一路流淌至陷落地。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哥哥应该,已经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

继而,他伸出手指点在窗玻璃上,自己转移掉话题:“小时,我就是在世界尽头,碰见那只蝾螈的。它小小的,只有巴掌大,它保护了我......我们之间有一个承诺。”

“你现在决定去找它吗?”时明煦说,“你想离开方舟,离开乐园——这很危险。”

“嗯,我知道的。”安德烈缩回手指,“谢谢你。世界尽头,很危险。但,我必须要去。”

他又缓缓抬头,看向时明煦。

“小时,”安德烈轻轻地说,“你很特别......那些尝试,很勇敢,但,现在还太早啦。”

他在刮过方舟楼宇的风声间,踮起脚尖,尝试以一种长辈的方式,拍了拍时明煦的肩膀。

安德烈说:“我去吧。”

下一秒。

周遭的一切,在这个字后骤然支离破碎,记忆像被摧毁的雪崩,将时明煦裹挟其中、冲下山崖,又滚落河谷,他在无名的河流中沉浮,面色苍白,不知今夕何夕。

好冷......好想,睡一觉。

但是,仅存的理智在叫嚣着挣扎,告诉他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这样彻底沉睡过......

“时明煦!”

一种强有力的生物电流瞬间贯通全身,心跳与血液的温度都被传递给他,像是在给溺水之人渡气一样——时岑的意识仅仅贴合着他,将一切都共享给他,于是时明煦得以获得崭新的力量,他好像险些死去,但又在这个瞬间获得新生。

“我......”时明煦心声艰涩,连舌根都在发麻,“我,刚刚,我......”

他一时间想说很多。

但他最终只问:“你等我了多久?”

“不到一分钟。”时岑感受着他低到可怕的体温,被巨大的恐惧余韵攥着心脏——他刚刚已经到了失控边缘,身体仍同文珺对峙,意识却止不住抽痛,对方逐渐逼近死亡的强烈直觉催促他不断努力,以各种方式,尝试与对方的链接。

就在蛛网堪堪断裂的前一霎那,他终于得以成功。

“小时,你先缓缓。”时岑心有余悸,甚至不敢让虚弱的研究员再多说话,也暂时没有将身体控制权交还给他。

时岑甚至想都没想起自己世界的身体。

研究员听话地点点头,他把身体交给时岑,但大脑没有放松——他已经意识到,时间膨胀,刚刚似乎也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他在难以名状的状态下被困如此之久,可在现实世界里,只过去不到一分钟。

然而他思绪流转间,文珺已经从崩溃中稍稍恢复。

她抵住胳膊的动作很决绝,头发湿漉漉的,又粘黏在脸边,混着血。

她依旧看着时明煦,声音又轻又哑地重复一遍:“放弃吧。”

随即,她猛地低头,摁住针管,要将剩余的安乐死药剂,急速推入自己的身体。

“时岑,”时明煦干巴巴地开口,“你现在是闭着眼睛的吗?”

“......嗯。”时岑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恍惚,“我尝试抬手,但是只能控制你身体做出相应反应。”

说着,他垂目,看清了被抬举至眼下的左手掌心。

它正细细地发抖,又忽然无措地指节蜷缩了一小下。

时岑重新睁眼开,心声轻而哑:“小时,现在倒是公平了。”

——他和时明煦,都无法再控制自己原本的身体。

意识就这样奇异地错位,像从维度间漏出的两颗粒子,在此前所有能够认知到的世界规则之外,竟然真的发生了这种难以想象的转换。

这要怎么换回去?他醉眼朦胧,朝时明煦举杯:“时,你说是不是?”

但回应他的,只有大门被猛然关闭的“嘭”响。

52号又被吓得一扬脑袋,它虽然不满,但仍惦记着这人刚剪完自己的指甲——猫咪痛失利器,只好虚张声势地骂了两句,蜷回窝里睡觉去了。

而时明煦步履匆匆,他在联系城防所、请求前往灯塔的同时,共享了唐·科尔文的最新发现。

难以想象,如果所有人都不加防备......这将在外城掀起怎样的浩劫。

五个从A-159城市遗迹回来的佣兵只吃了顿饭就全部发作,从B-150号城市遗迹回来的那位,也是回城不久就身亡——这样看来,屏蔽型植株毒素在人体内的潜伏期,或许只有一到三天。

——不对!

时明煦抵达公寓一二层楼梯间,在滂沱雨幕前的压迫中,他忽然反应过来。

“时岑,这些人都是身强体壮的佣兵。”时明煦心声发颤,“如果......如果是老弱病残呢?”

“根据唐博士的实验结果,体弱者压根儿撑不了那么久。”

就在此刻。

浴室外忽然传来响动,像是节日气球炸裂的声音。

时岑几乎是潦草地裹好衣服、夺门而出——但已经来不及了。

阿什利,那个满脸雀斑的、偏激又胆小的男孩,最脆弱的F级,他正背对书桌,定格于一个往沙发走去的姿势。

他没有死在十岁,也没有死于洪水,但此刻,灰白的骨屑飘洒在空气中,背脊处的衣服被撑破,肋骨根根突出,像是粗糙翅翼,或者黄金时代白桦的枝桠。

从张开的背部,阿什利的体内,飘飞出红白相间的粉尘。它们在窗边晦暗的天光中,在密密匝匝的雨声里飘散着,红白覆盖桌面。

如果你曾见过圣诞节雪地间洒落的红纸或金粉,就可以很好地想象它。

而在未被覆尽的书桌一隅,放着时岑尚未收起的小张空白草稿纸,现在那上头,已经爬上几行黑色的、歪歪扭扭的小字[1]。

“先生——我向你陈明我的罪,不再隐瞒我的恶。

你是我藏身之处,我救赎之路,必佑我脱离苦海。

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

红白骨屑四下翻飞,此刻没有乐歌,只有无声死寂,天地仍旧落雨。

右耳通讯器的震动打破缄默,时岑抬指去接时,阿什利的身体刚好彻底坍塌。

时岑在古怪的小股电流声中轻轻蹲下,为阿什利阖上未闭的双眼。

很快,变声器处理过的声音传到时岑耳中。

“嗨,尊敬的时岑先生。”对方语调愉悦,一如清晨,“怯懦者坠入地狱,您无法洗净他的罪——你我都曾与神直接对话,又都蒙受神的拯救,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嘛!”

“那么,我亲爱的朋友,不见见你,还真是让人觉得可惜。”

侍者那边没什么杂响,时岑无法通过环境音来进行判断——但也正因为没什么杂响,甚至连雨声都听不见,这表明侍者一定处于某处隔音效果极佳的、面积不大的室内空间。

或许是地下室。

时岑垂眸,盯着小孩亚麻色的、覆盖细白骨屑的卷发,平淡道:“这次想要怎么见我?”

双方的大脑都有些宕机。时明煦在愕然间喉结上下滚动,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与时岑都是。

可文珺还在同他对视,前者目光中有一瞬间的茫怔,但很快,悲戚重新包裹住她,她在那只白化大鲵的撞击中,在骨骼与金属笼杆的闷响中,看着时明煦。

她将注射器死死抵在小臂,小李举着麻醉枪瞄准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而文珺的眼神,愈发变得难以形容。

就好像,她并非在看某个独立的个体,而是在看一个场景,一种假设,甚至于更抽象、更模糊的画面......而文珺本身,充当着观察者,或是窥探者。

这种神情在让时明煦觉得心悸的同时,却又让他觉得熟悉。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神情——他想起来了!

在东南沿海的C-23号城市遗迹,178号向灰白色生物体内倒悬滑落,悲悯等短暂地击中过他、使他回忆起178号出逃那晚的片刻记忆。

在西部荒漠的B-110号城市遗迹,178号尾刺突出、渐趋鱼骨,祂在黄沙弥漫的废城中,卷涌出铂金色的瞳孔,麦浪般的情绪波涛随风流转,最终化为一种俯瞰视的、旁边式的怜悯。

文珺此刻的悲戚,分明同178曾经流露出的高级情感如初一辙。

“178号......”时明煦心声很慢,“178号,祂曾经属于文珺博士的两栖类实验室。”

他想起那个在超市采购鸡肉与蘑菇的夜晚,在电梯中,文珺告诉他——

“祂是墨西哥钝口螈的直系后代,这种蝾螈在黄金时代已经濒临灭绝,178号作为难得的幸存活体,保留了99.2%的先祖血统。”

“祂没有产生任何异常。”

可、是。

可是根据他们此前共享的信息,时岑世界的文珺在那晚就已经出现异常,她赶去医疗中心,留给时岑的最后印象,只剩下那次夹杂风雨的通讯。

与此同时,时岑的心声响起。

“是的小时,我世界的178号,祂是由我......由我亲自带回灯塔。”时岑默了片刻,“祂太弱小,几乎毫无异变迹象,以至于祂出现在陷落地外围的A-159号城市遗迹,本身就显得反常。”

“而在一星期后,祂就开始出现胡乱的骨骼重塑,直至逃离乐园。”

“是两个世界178号的不同异变进程,导致了你我世界的文珺博士也出现偏差吗?”时明煦声音微颤,“时岑,我们先前以为那只是滤网的随机性,我们是不是......是不是也想错了?”

“或许是的,小时。”时岑分神盯住文珺,防备对方随时可能做出的注射自杀行为,“滤网理论无法解释,为什么178号会对人类具有某种特殊情感。”

“祂曾经在B-150号城市遗迹救过我,又带走安德烈的骸骨——可祂终究并非人类,为什么会在被当做实验体的情况下,还对人类表现出隐约友善?”

乃至于展露出高级情绪。

祂究竟在自己与时明煦身上,看见了什么?

当前状态的文珺,又受到了祂怎样的影响,才会同样对时明煦露出这种神色——她又是否如同178号一样,知晓了这副身体中,存在着两个相互交织、又无从得见的灵魂?

“我明白了!”时明煦的呼吸骤然紧促,如果不是时岑在掌控身体,他现在一定没法控制住表情。

就在沉默之中,竟然是时明煦那头先动作起来——也正是这种动作让时岑意识到,还好,他们间的通感依旧存在。

但下一刻,他的神色变得微妙:“小时,你在做什么?”

......一种轻微的按压感自心口处传来,分明是掌心贴合着前胸的感觉,对方屈指,勾了勾胸带,随即松手。

皮质的细带柔韧,弹回原位,微微陷进布料里,而始作俑者竟然又好奇地轻轻拍了一下,似乎是惊疑,又似乎想要表示安抚。

时岑眸色晦暗,他深吸一口气,抬脚往0716号实验室方向去:“好摸吗?”

“嗯?”时明煦闻言一顿,被当场抓包。

但研究员这会儿倒是很坦然——或许是因为,眼下是自己在支配时岑的这具身体,不久前那种被哄骗着解胸带时的局促就此消失掉。

时明煦想了想,觉得这个动作和时岑的某些行为相比,一点也不过分。

于是他如实回答:“摸起来手感确实不错。”

时岑脚下动作稍微一滞,但很快,一种微妙的情绪从意识里流淌出来,被共享给时明煦。

以至于,时岑同两位中年研究员打招呼的声音都显出一点格外的亲切。

随即,他走入实验室大门,愉悦地说:“那就好。”

“我把他带回来,但他突发基因链断裂,于不久前死亡。”时明煦继续说,“索沛,你要是闲得没事,就把客厅再拖一遍——以及仔细找找你那堆东西,看看里面会不会还有你奶奶的记录本残页。”

他淡淡道:“我付了你四位数的贡献点。”

语罢,时明煦径直转身往洗漱间去,没有再回头。

而在他身后,索沛明显被镇住,对方呆了一瞬,囫囵搓了把头发,就自觉找到拖布,给客厅做起了清洁。

......总觉得今天的老大有点陌生——但又说不出来具体是哪里不一样。

他嘟嘟囔囔,拖完地搬好行李,又挨个打开箱子,乖乖尝试找记录本去了。

而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时明煦鞠水,打湿了面颊。

他这会儿才显出一点忐忑:“时岑,我刚刚那样说话,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时岑轻轻一笑,“小时,处理得很好。”

时明煦呼出一口气:“下午还要去见你的其余队员,我尽量学像一点——对了时岑,索沛提到的‘洛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接下来,像是事先约定好那般,时明煦与时岑同时开口,在电车起步间绵密轻柔的晚风中。

——“四维空间的滤网,途经了地球。”

“时岑。”时明煦迎着夜风,发被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眼中倒映的群星。

他的情绪是如此真切,又如此动人,显露出从不示于人前的鲜活。

但毫无保留地,被传递给时岑。

时岑显然十分受用,在微妙的愉悦中,他听见对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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