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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哄骗

明日如我 燃灯伴酒 3554 2024-07-12 10:21:26

“时岑!”

时明煦终于忍无可忍,指腹同皮肤相抵的触感这样鲜明,它轻缓的,又很大胆。

甚至能够感受到,指尖独属于时岑的、略高一线的体温。

而在自己的惊疑中,那只手很快离开脖颈处滑动着的突起,回到它应有的位置去。

在布带的穿梭间,黑白交织于胸前,像跳跃着的琴键——就在这首无声夜曲里,时岑为他系好一个堪称完美的温莎结。

下一刻,身体的控制权骤然回归,时明煦单臂撑在衣帽间柜门上,心脏悸动。

领带末端,因为倚撑的姿势垂落下来,晃在胸前,昭示着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向时明煦伸长胳膊,露出覆盖纹路的惨白掌心,声音也不自觉兴奋起来:“时岑,加入我们。神爱世人,祂曾亲自阻止灾厄,赐我福祉,也将原谅接纳你。”

“果然。”时岑的心声传过来,“小时,他在尝试拉拢你。”

情况走向同他们昨夜料想的几乎一致。他说着,垂眸看向手臂伤口处,又瞥了眼平板。

微亮屏幕被一分为二。一边是唐·科尔文刚刚发给他的实验数据,另一边则链接缠枝白玫瑰通讯器,正上传解析他的身体数据情况。

好在,渗血速度终于稍稍减缓。

时岑尝试放缓语气,安慰对方:“此外,我并非故意失联......但我一晚上没睡,夜间又体力消耗巨大,回来后没撑住,就囫囵眯了一小时。”

可时明煦显然没有那样好糊弄。

“......你被藤蔓划伤了。”研究员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可怖寒意,几乎快要握不住桨,“伤口,流了那样多的血——不行!时岑,你必须立刻联系医疗中心!”

研究员声音发抖:“你忘记唐·科尔文昨晚的实验了吗!”

所有被藤蔓刺伤的白鼠,都会死亡。

“但那些数据所记录的都是成年体,这株藤蔓还没能彻底长大。”时岑心声平稳,“小时,关心则乱——虽然我回来后是短暂休克了一小时,但现在没有什么不适。现在贸然联系医疗中心,我该怎么解释受伤?放心好了小时,直到现在,基因状况也没有任何异常。”

他说着,将刚刚传导完数据的通讯器戴回左耳。

“不用太担心我,小时。”时岑闭目,“反倒是你独自行动,一定要注意安......”

他的话就在此次戛然而止——下一秒,与时明煦意识紧密相连的瞬间,二人同时隐约听见了乐声。

它正是从七十七区的17号建筑中传出,但并非提琴或者琴筝,这种乐器的声音婉转又轻灵,与时明煦从前了解过的乐器都不一样。

也与过分晦暗的落雨天地格格不入。

但好在,随着小艇愈发靠近,乐声也逐渐清晰,时岑成功听出了它的种类。

“是尼古赫巴琴。”时岑说,“我同七十七区的人有过来往——他们大多是黄金时代北欧人的后裔,这种琴在其文化里,经常用于民间庆典活动,这会儿怎么会有人演奏这......小时,你怎么了?”

就在时岑话未落尽时,时明煦已经骤然竭尽全力划起桨来,小艇直直破开迷迭,迅速往白雾笼罩的17号建筑逼近。

琴声,愈来愈清晰,冰层碎裂声也凌乱响起,夹杂脚步的踢踏——老旧的17号建筑已经在雨中被冲垮小半外墙,裸露在外的三层楼道连接水面,堪堪高于几寸。

水面之上,是重重叠叠的、低矮瘦削的人群。

一群半大的孩子。其实这具身体的反应没有那样大,但时明煦的敏感似乎直接作用于意识体,以至于他产生了片刻恍惚,下意识伸手遮挡自以为有的狼狈——可他忘记了右手才是自己的惯用手,眼下右手空出来,下意识挡住口鼻的瞬间,他就被气息烫到无措地绷紧。

腰霎时反弓起来,他脖颈也仰着,喉结的耸动就变得格外突出,沿下巴淌下的水滴反射出晦暗夜色,蜿蜒爬出晶莹又情|色的痕迹。

敲门声又响两下。他手拍到自己后臀,发出闷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时明煦淡淡道:“意外。”

研究员神色如常,用锅铲将焦透的土豆铲进垃圾桶:“再去冰箱里给我拿两个。”

“啊?哦......哦。”索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

宽肩窄腰,一副“别死我家里”的冷淡表情,即便被当面质问也没有慌张,分明丝毫不心虚,甚至可以说不在意——这种状态,又回归到索沛熟悉的模样。

现在再回想自己刚刚,竟然真有一瞬间以为对方身体里钻进了另一个灵魂,甚至下意识想去摸枪,实在有点荒诞。

索沛缩了缩脖子,疑心这是前些天去西部荒漠后留下的后遗症。

也可能受到了奶奶记录本的影响。

总之,黑发棕皮的佣兵恢复到嘻嘻哈哈的状态:“我就开个玩笑嘛老大——那什么我立刻去拿。”

他说完,就拔腿往客厅去了。

“他还在怀疑你。”时岑心声淡淡,“小时,你要再凶一点,最好编个具体理由——如果索沛对你的信任产生裂缝,此后任何一点微小的反常都会放大这种怀疑。下午佣兵团聚集,你也就没法把他推出去打马虎眼,混淆其他人的视听。”

“小时,你......”

“我知道了。”时明煦打断他,“时岑,你也在厨房待太久了。”

时岑闻言回首。

唐·科尔文正往厨房方向来。

唐博士大声道:“香气飘得满屋子都是了诶,时,你怎么这么慢?这不像你平时的作风啊。”

唐·科尔文走到门边,推推自己的镜框:“你今天有点奇怪哦!嗯我想想,具体来说,你有点反常,有点......心不在焉?”

“是吗?”时岑将装有土豆炖牛肉的餐盘往唐博士手中一递,自然而然地问,“想知道为什么?”

“八卦是人的天性。”唐博士身体前倾间,发梢扫过金丝镜框,“喂,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时岑微微一笑,就要开口。

两分钟前,另一世界。

索沛已经揣着俩土豆晃悠到厨房门口,他对自家老大的疑虑还没有彻底打消,总觉得对方的坦然中透露出一丝古怪,就好像......好像言行举止中,隐隐掺杂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吹着口哨,转入厨房门,在迈入的瞬间,他听见时明煦说。

“今天做饭走神了。”

时明煦倚在料理台边,袖口卷到肘部,露出肌肉紧实流畅的小臂,下巴微仰间,示意索沛将土豆抛给自己。

索沛抛着土豆附和道:“哇!老大,你竟然也有走神的时候?什么事儿有这么大魅力,说来听听?”

“不是什么事情。”多亏了这具身体的条件反射,时明煦精准接住,动作轻松。

“老大!你在忙吗?你总不会真睡了吧!”索沛欲哭无泪,“你好歹告诉我被子在哪儿啊!我都没在房间柜子里找着。”

“被子,”时明煦努力控制着呼吸,小小声问时岑,“被子在哪儿?”

“别管他。”时岑声音喑哑,“专心一点小时。”

这要怎么专心!

“不会被听见的。”时岑顿了顿,声音转向温柔,沙哑没褪干净,混合成一种难以抗拒的蛊惑,“不会被发现,相信我。”

佣兵忍得难受,他额间也渗出薄汗,时明煦这具身体的腰肢柔韧,那些汗都汇聚去背脊,再含到腰窝里,变成晃荡的小潭,浑浊的呼吸。

“小时,继续。”

时明煦就没法再拒绝。

他唇舌都潮湿,微微张了口,试图用嘴巴分担呼吸,但从口中吐出的气体更灼热,同鼻息纠缠在一处,又被那处的热意比下去。

哭腔是从意识体中直接发出来的。

很短促,几乎是立刻就被时明煦自己捉回去,可时岑还是听清了。

佣兵这会儿也逼近极限,被对方的反应取悦到,忽然恶劣地说:“嘘,小心一点。”

“索沛还在门口。”

时明煦几乎立刻浑身打了一轮小颤。

他血液瞬间全涌到脑袋里,大着胆子往门缝处瞥了眼——暖黄色朦胧又完整,一长条匍匐在地面,分明没有索沛的鞋阻断光线了。

对方明明已经离开。

“时岑!”时明煦恨声道,“我不帮你了!”

“那你自己也会不上不下,”时岑体贴地说,“我不忍心。”

“你!”时明煦双眼湿润,简直没法想象对方怎么能这么无赖,他在愈发急促的呼吸间,一口咬住了被褥,动作终于彻底毫无章法。

房间内只有缭乱呼吸,只有粘黏水声。

时明煦觉得自己在被蒸腾,意识一次次被往上抛,高入云霄,简直快要失真。

可他身体又在下坠,坠到褥间,坠落水底,沉酣里没有神智可言,他连视线都微微模糊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

时明煦面色凝重地望去,就在渐趋消散的冷雾中,他与时岑,终于得以看清。

——这些孩子,正在围圈跳舞。有个男孩倚着断墙弹奏尼古赫巴琴。

但在更加偏僻的另一隅角落,放着两只轮椅,两人蜷缩其间。

一人白发苍苍,另一人面色惨淡,都闭着眼,瞧不清神态。

是贝瑞莎,和时明煦曾在ID卡上见过照片的那名男孩,有一副东方人的面孔。

贺深。

时明煦甚至还记得,当初丹尼尔之所以想要担任向导,就是为了给他的好朋友贺深凑贡献点治病。

贺深,也是被贝瑞莎收养的孩子之一。

而眼下,他们就这样被晾在楼道口,被斜吹的雨线濡湿五官,衣袍下的单薄无处可藏。

研究员忽然被一种莫大的不安裹挟,这不安中又生出愤怒,他几乎在小艇靠岸的瞬间就夺步冲去,贴着湿透的断墙,赶往贝瑞莎与贺深身边。

“光动动嘴皮子可不行。”时明煦没有贸然去握那双手,他看着黑色斗篷,在雨声与背向的阴影中,侍者只有嘴裸露在外,“好歹有诚意一点。”

侍者动作一滞,他收回手,要推开旁边最近的大门——时明煦注意到,那正是305室,贝瑞莎、沙珂与贺深的家。

接着,侍者仰起下巴:“你要目睹神迹,可以。但我从不随意奖励信众——队长,请吧。”

“你想跟我进屋谈。”时明煦声音淡淡,套用对方的句式,“可以。但我有条件。”

他指指椅子上的两人,又指指舞圈中央的女孩:“我不习惯和谁独处,总得有几个人在场才行。”

“真可惜——既然你不轻易奖励信众,就只能让他们三个进屋。”

“时岑!”侍者压着火,“你不要得寸进尺!”

时明煦直接迈入雨中,往沙珂方向去:“那免谈。”

他才刚走出两步,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握住——与他通感的时岑几乎瞬间眉头一跳:“小时,小心。”

侍者的体温太低了,实在不像活人,就算是被雨淋透,也不该这样冷。

他贴上来的手像是寒冰,但触感又很正常,丝毫不显僵硬。

“你阻止他人接受洗礼——神明自上而下地见证这一切,你所招致的不幸与我无关。”侍者咬牙切齿,拍拍手道,“都停一停。”

尼古赫巴琴的声音戛然而止,踢踏的舞步也倏忽消失,在晦暗风雨里,有两个男孩架起沙珂,往305室走去。

时明煦将那只握在腕上的手捋下去,淡淡道:“侍者,请吧。”

305室的陈设一如既往。

“DNA匹配结果显示,这具尸骸属于一位五十年前失踪于外城的D等居民,名叫安德烈。按照时间推断,他在七年前应当已经年近六十,怎么可能直至死亡都只有十三岁......博士?博士?”

悚然的浪潮,就在顷刻翻卷上来,连带着吞噬掉感官共享中的两个人——在这个瞬间,时明煦与时岑都手脚发凉,丧失语言能力,思绪被迫牵扯回彼此对镜交流的那个夜晚。

那晚,时明煦问:“知道双胞胎悖论吗?”

......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一对兄弟,一方失联数年,直至死亡时依旧年轻。另一方却早已在漫长等待中,垂垂老矣。

那么,那么这些断层的时间,是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失去?

时明煦头痛欲裂,惊涛骇浪拍击着他二十多年间建立的全部认知,他得将指甲深深掐入手心,才能强迫自己勉强维系着坐姿。

冷汗涔涔而下中,时明煦视线模糊,他在最后一线摇摇欲坠、脆若浮丝的理智里,艰难地想——

眼下人类所面临的,究竟是一个......一个怎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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