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很快就驶离了医院门口的那个区域，刘玉成又把车速缓了下来。
周围都是惊慌失措正在逃跑的人，一些人本来正在往康华医院的方向走，但被他们这么一带动，也不由自主地往相反的地方跑了起来。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钱伟终于缓过劲来，摇着头说道。
之前的那一幕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抹去的记忆，生活在和平环境下的人们，有几个见识过那样的景象？
“为了赶人，但更重要的是为了立威。”张晓舟用低沉的声音告诉他。
他之前就已经明白那些人这样做的理由，但明白那些人施暴的理由并不代表他就支持他们那种做法。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法律，秩序崩塌，但这并不意味着，必须用这样残暴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那些在他们棍棒之下受伤的人不可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的命运可想而知。伤情严重的人有可能因为持续失血而死去，而那些骨折的人，也许不会马上死去，但他们所面临的也许是更残酷的未来。
如果没有人来救把他们带走，他们也许会在烈日的暴晒下挣扎几天之后才会死去，但如果他们的家人赶来将他们带走，整个家庭都将面临可怕的困境。顶梁柱就这样变成了负累，尤其是对于那些拖家带口的人来说，也许一个人的残疾就意味着整个家庭的绝境。
他对此无能为力，这让他的心情非常难受。
“立威？”
“你看看街边的这些人，看看他们的表情，他们都被吓坏了。从现在开始，还会有人敢到康华医院去吗？”
钱伟不说话了，只是不断的摇着头。
“现在我们怎么办？”刘玉成问道。
“先回去。”张晓舟答道。
车子从街角转过来的时候，李洪正带着其他人收集可以用做燃料的东西，张晓舟他们这么快就回来让他们有些惊讶。
“怎么了？”他帮着他们把老常从车上抬下来，老常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任何人都知道他的情况不妙。
“帮我把他抱上楼！”张晓舟焦急地对他说道。
两人小心翼翼地抬着老常往楼上走，钱伟和刘玉成却被其他人留了下来。
“到底怎么了？”
“康华医院那些家伙，简直不是人！”钱伟大声地说道。
他把在康华医院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大家，所有人都沉默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他们身边。如果今后有一天，他们也像那些人一样到什么地方去寻求帮助，却被人这样冲出来一顿毒打……这样的联想让每个人都难受了起来。
这个世界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一些人开始不寒而栗了起来。
更让他们感到难受的是，对于这样的人，他们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康华医院那些人的做法让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现状，旧的秩序已经开始崩塌，新的秩序却还没有建立起来，大多数人都习惯性地依照以前的善恶观念去行事，但那些迫不及待突破了底线的人却已经成为了赢家。
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成了赢家。
“他们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准备，把周边能抢到的东西都搬到医院里了。”刘玉成说道。“现在那地方就是一个装满了食物和各种各样物资的堡垒。那些家伙……”他摇摇头，语气里与其说是谴责，不如说是羡慕。
他们没有那样做的条件，这附近的居民心太散，人太杂，相互之间缺乏信任和了解，难以统合在一起。他们又长时间被那群速龙封锁在各自的房子里，直到今天早上才有机会出来在街上自由行动，这让他们已经失去了抢夺资源的先机。
就他在路上的观察，除了他们这个街区，其他地方几乎所有店铺都已经被人撬开，在进入这个世界这么多天以后，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意识到，没有人会来救他们，那些凭借现有条件无法生产的东西将成为重要的资源，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能够成为可供交换的商品。
所以即使是现在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东西也被人拿走，所有店铺都空荡荡的。
而他们最有可能获取物资的那一排商店，现在正被浓烟和烈焰吞噬，而且丝毫也没有减弱的迹象。一些人把火势还没有波及到的那几家店铺洗劫一空，但应该没有弄到多少有用的东西。
不到三公里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大型的副食品批发市场，还有大型超市，这让附近的居民平时很少在周边买东西，小副食店和小超市几乎没有办法生存下来。谁能想到，这种做法会让他们面临找不到粮食的窘境？
“我们得想想办法了。”刘玉成这样说道。
他描述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忧心忡忡，但现在有什么办法可想？
他们曾经幻想的救援显然是不可能出现了，张晓舟曾经鼓动过他们去投奔某个地方，但在这样的时刻，那些人会接纳他们吗？他们会不会像康华医院的那些人那样残酷地对待如同流水一样不断涌去的求助者？
另外一个方面，眼下每个家庭多多少少都收集到了一些食物和饮水，虽然任何人都知道靠这些东西不可能支持很久，但至少眼前是有东西吃的。可如果要投奔某个地方，那就意味着离开自己所熟悉的家园，意味着不可能带上太多的东西，如果被拒之门外，自己放在家里的东西却遭到了别人的洗劫，那时候该怎么办？
他们甚至不敢将自己的家人单独留在家里太久，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自己离开，却有人来抢劫，甚至是干出了更过分的事情，那该怎么办？
无数的担忧，却没有多少解决的办法，越是讨论，人们就越发揪心了起来。
“我们得联合起来。”刘玉成再一次说道。如果说之前那次倡议中多多少少还有些试探和从中取利的想法，那么在目睹了康华医院门口的残暴场景之后，他心里那点小算盘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但在眼前的局面之下，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至少刘玉成自己看不出半点希望，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他只是一个做五金机电设备销售的商人，过去的那些人际脉络，那些人生经验和生意经在这个时刻已经变得毫无用处。
他脑海里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必须拉起一支队伍，能干什么姑且不论，但至少能吓走那些很有可能马上就会出现的暴徒。
“钱伟！”张晓舟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
“什么？”
“上来帮我！老常快不行了，得马上动手术！”
老常的情况确实非常不妙，他们躲在超市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发低烧，不到半天，他的伤口就开始发出腐臭的味道。他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凭借一点糖水和从隔壁药店找来的止疼药和抗生素苦苦支撑着。
让他坚持下去的是张晓舟，他不断地告诉他事情的进度，告诉他很快就能把他送到医院去进行救治，并且在忙碌于其他事情的间隙不断地过来检查他的情况。
求生的希望让他忍受着所有的痛苦，甚至在最难受的时候也强忍着尽量不哼出来，以免影响到周围的人做他们该做的事情。但当他们终于真的战胜了那群速龙，真的从那个超市逃出来，并且真的把他送到康华医院后，现实却让他的精神崩溃了。
我活不了了。
这个判断很容易就能够得出。
张晓舟也许懂一点医术，也许知道怎么处理严重的过敏反应，但肚子上的这一刀？
痛苦突然就变得清晰起来，伤口深处那如同针刺，如同刀割，从尾椎直到头顶的疼痛突然变得无比强烈，让他不停地惨叫着。
“我要死了。”
他不断地对自己说着，也不断地对身边的人说着。
老成一些的几个人用一些没有营养的谎言安慰着他，但大多数人都默然不语，虽然彼此之间认识和相处的时间也不过是寥寥几天，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是同伴。
“你不会死的。”只有张晓舟依然这样说道。“就算是要死，那也是几年几十年以后。”
“你别骗我了。”剧痛让老常的脸抽搐了起来，看上去狰狞可怕。“医院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
“还有我。”张晓舟说道。“我来给你做手术，你会活下来的。”
老常笑了起来，他的伤口又一次抽痛起来。
“不可能的，没有手术室，没有工具，没有仪器，什么都没有。”
“我们有手术刀，有各种各样的钳子，有止血钳，有缝合线，有敷料、纱布和脱脂棉……大部分外科手术的东西我们都有，只是不能输血，也没有麻醉剂。”张晓舟说道。“那两刀应该没有扎在重要的器官上，也没有造成严重的内出血，不然你早就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打开你的腹腔，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把腐烂病变的地方切除，缝合，然后你就会好起来！”
“你说的倒是容易。”老常摇了摇头。他不是那种什么事情都没有见过的愣头青，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他见过很多受伤的人，也经历过很多事情。开腹手术要用的东西，要准备的用品和要配备的机器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够说清楚的，要是真的像张晓舟说得那么容易，那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手术台上，死在抢救的过程中了。
“结果还会更糟糕吗？”张晓舟却问道。
老常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心里的答案却和张晓舟所想的完全不同。
不冒险，最终的结果不言而喻。但哪怕是冒了险，结果也未必会好。被开膛剖腹之后，经历更多的痛苦死去，这种情况存在的可能性远远地超过了手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奇迹般圆满完成的可能性。
但看着张晓舟坚定的目光，老常却没有办法说出“别再折磨我，让我就这么死了”的话来。
“动手吧。”他最后终于点了点头。“就算死了，至少我也拼过，没有像个懦夫那样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