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和煦，在今天，我们b市第一中学的学子们齐聚在这里——青春飞扬，我们满怀热情——”
声势浩大的进场音乐与班级口号此起彼伏，响彻云霄，很像古时候的人们祭天求雨，锣鼓喧天，又唱又跳。
仿佛从古至今，每年春天，每个地方，都要有一场盛大的祈雨仪式。b市缺一场春雨，为期三天的市一中春季运动会就如期举行。
楚凌风跛着脚上了主席台，和身边的宋婵一起念开幕式开场白。
为了不让秦凛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事，而是骗他，楚凌风甚至给脚腕上缠了几天绷带，今天早上才拆下来。
毕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向秦凛解释自己骗他的原因。
所以只好将错就错下去。
秦凛这些天本来每天要去陪宋婵食堂吃饭，因为楚凌风那个据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脚，楚凌风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帮着买水打饭上下楼梯，简直是市一中第一大善人。
楚凌风越想越觉得愧疚，仿佛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毕竟刚才自己上主席台的台阶时，都是秦凛搀着他上来的。
宋婵当时探究的目光让楚凌风非常不自在。
他也没有想到，他的搭档会是宋婵。他们两个根本不熟，只在教室里见过一面，他本来面对陌生异性就不太会说话，更何况这个人可能还是秦凛未来的女朋友。
两个人有些尴尬地念词，没有分毫默契。
念完开场白，楚凌风又跛着脚和宋婵回到主席台最侧面的角落。
——最近跛着跛着，好像都跛习惯了。
他们坐定，又继续看着下面入场的各个班级。
宋婵继续念着稿子：“现在向我们走来的是高一一班方队，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
楚凌风往下看，秦凛正举着高一一班的班牌走在最前面，经过每个看台时，看台上的姑娘们都会发出巨大的尖叫声。
走到主席台下面时，秦凛张扬地笑着，轻轻眨了一只眼睛。
楚凌风看到了秦凛在向他打招呼，正想也眨眨眼睛打招呼，就听到了身边宋婵念词时语气里遮掩不住的笑意。
楚凌风瞬间明白了，是自己自作多情。
秦凛哪里是向他打招呼，而是向他亲爱的学姐打招呼。
楚凌风轻轻觑了宋婵一眼。
她今天涂了口红，气色很好，唇红齿白，笑起来左脸有一个小小的梨涡，一看就……心情很好。
楚凌风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心情不好。
高一一班很快走过去，楚凌风来不及多想，继续念道：“高一二班的同学们也已经向我们走来，奋发向上是他们永恒的信仰，积极进取是他们永远的坚持……”
再定睛一看，发现举牌的竟然都是熟人。
佳怡的头发勉强长到了肩膀那里，她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路过主席台时，也向台上眨了眨眼睛。
楚凌风突然没有那么沮丧了。毕竟这一个个的没什么新意，都喜欢眨眼睛。
不过谁说佳怡打招呼他就要回？楚凌风冷漠地转过头，有点双标。
好不容易念完了所有班的词，校领导正在进行赛前发言，听开头就知道又臭又长，他和宋婵也能休息一会儿了。第一个项目也很快就要开始，运动员们正在检录处检录。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作为我们市一中的学子，我们应当全面发展……当然，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希望各位同学们赛出风格，赛出水平。”
校长终于发言完毕，一片掌声响起。楚凌风翻了翻词，校长讲完，就应该让副校长讲几句了。
他正要开口，却看到一群女生们成群结队地往主席台这边来。
他这个主持人就是个无情的念稿报幕机器，脸好看声音好听就行了，俗称花瓶，面对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处理。
犹豫间那群女生们已经上了主席台。离得近了，所有人都看到她们的怀里抱着一束又一束的花。
白的紫的黄的粉的，好像全都是可以送给长辈的菊花。
楚凌风和宋婵对视一眼。
——哪个老师安排的新拍马屁环节？
校长与副校长也对视一眼。
——哪个学生安排的新拍马屁环节？
楚凌风和宋婵松一口气，只等他们和和美美献花拍照完毕，就可以继续走流程。
一主席台的校领导们正襟危坐，心里既紧张又期待。毕竟往年根本没有学生自发组织向他们献花，今年却有这么多！看穿着，这些学生还根本不是同一个班的。
这证明今年的教学成果有目共睹，学生们也长大了，真的看到了老师的辛苦啊。
待会儿接花的时候，一定要站起来接，这样显得有礼貌，还很亲切。
他们瞧着尊师重道的可爱学生们，已经打好了腹稿，心想哪怕这些花看起来似乎有点打蔫，也不能打击学生们一片赤子之心。
一群漂亮姐姐走过来，掠过了坐在最左边的高一年级组组长。
组长有点失望，面上却不动声色，心想毕竟是在开运动会，这花大概是要给体育部部长他们吧。
然后，漂亮姐姐们掠过了皮肤黝黑，满怀期待的体育部部长。
体育部部长也有点失望，毕竟他已经做好了接花的准备。失望之余，他又心想，大概这些花都是给教导主任他们的吧，果然体育部在学校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
漂亮姐姐们已经走到了教导主任老钟的面前，然后没有丝毫停留地掠过了他。
老钟嘴角的笑容慢慢僵硬，有些尴尬。他的手搓了搓衣角，心想这些花不会是给校长和副校长的吧？自己这么自作多情，会不会有人正在愉愉笑话他……天哪，越想越尴尬，这大概就是年轻学生们经常说的那个什么社会性死亡吧。
漂亮姐姐们已经走到了主席台中间，来到了副校长面前。
副校长和蔼地站了起来。
然后他被无情掠过。
副校长尴尬地坐下，把自己感谢的话语默默咽下去，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校长。
正校长就了不起啊？早晚有一天……
校长不动如山，很有大将风范，老神在在地等待着同学们的献花。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小姑娘掠过了自己！
搞什么？！整个主席台，不是送给自己，还能送给谁？不管送给谁，都是打正校长的脸！
抱花的姑娘们来到了主席台最最侧面的角落，停在了愉愉玩手机的楚凌风面前。
楚凌风一抬头，便见到宋婵看向他的奇怪神色，和一群抱花假笑的姐姐妹妹们。
楚凌风茫然地把手机放回衣兜。
第一个女生楚凌风似乎还认识，好像是高一五班的同学。她言笑晏晏，把菊花放在楚凌风面前，以一种极其阴阳怪气的语调说：“祝楚同学福如东海。”
她是秦凛同志的好朋友，听到秦凛这个主意时差点没笑死，只觉得秦凛越来越损，自然要在讽刺楚凌风上出一份力。
第二个女生也把花放在楚凌风面前的桌上，说道：“送始你了。”
第三个女生直接把花递到楚凌风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又大胆道：“楚同学，不管怎样，我喜欢你很久了。”
她以前不敢说，但又觉得趁今天浑水摸鱼说出心里话很不错，就像每年愚人节那些看似玩笑的真心告白。
楚凌风直接呆住，他想向后退一步拉开安全距离，才发现退无可退。
万幸表白的姑娘说完就走，没有继续在大庭广众之下纠纠缠缠。
第四个姑娘看到前一个姑娘还能这么搞，有学有样，也小声道：“楚凌风，我也喜欢你好久了！”
宋婵本来和楚凌风坐在一起，如今默默挪了挪，离楚凌风远了一点。
第五个姑娘把花摔在楚凌风面前，冷笑一声。
看她的表情，仿佛在楚凌风正坐在一个框里，旁边有两行对联，左边写着“音容宛在”，右边写着“永世长存”。
她收钱办事，很是敬业，不就是帮秦凛当众羞辱死对头吗，她最会了。
楚凌风终于反应过来，道：“你们……”
那姑娘又冷笑一声，径自走了。
再然后，第六个第七个，第十个第十一个……
楚凌风从震惊到麻木，从麻木到悲哀。任谁都能从他冷静的外表下品出一味心如死灰的绝望感。
桌子上的花越堆越多，宋婵悄悄看楚凌风，给秦凛发消息。
“你那个同桌，是不是个渣男啊。”她说。
可惜秦凛似乎在检录处检录，没有看到她的消息。
楚凌风的手扣着桌面，对那群人道：“你们不要再过来了。”
然后宋婵发现，麦没有关。
本来运动会上，学生们最爱摸鱼，刚才一番长篇大论的校领导们很是烦人，关注主席台的同学也不是很多，哪怕看到了走上主席台的姑娘们，他们也以为是正常的献花流程。
并且一些看台的视野受限，事实上，盯着主席台的人真的不多。
可没想到，一道清冷磁性的声音响起。
太子这句“你们不要再过来了”成功引起了无数摸鱼人群的注意，众人纷纷抬头，往主席台上看。
“怎么了怎么了？台上出状况了？”
“不是献花呢吗？”
“草，确实是献花！全给太子了？”
“组团表白？玩这么大？”
“我这里被标语挡住了啊在干嘛！我要看！”
“站起来看！”
“你俯一下，低头从标语缝那里看台上！”
一群人上蹿下跳，誓要坚持吃瓜第一线。
楚凌风无奈，只好继续对着麦克风道：“请保持会场秩序，请保持会场秩序，请无关人员离开主席台。”
“请无关人员离开主席台。”
漂亮姐姐们加快了速度，一拥而上放下花离开。
被推推搡搡的楚凌风竟然显得有些柔弱。
再然后，楚凌风竟然在一群姑娘里看到了混进来的张家豪和几个男生。
楚凌风：“！”
张家豪蒙着脸蹿得老快，但楚凌风还是从他的身形上认出了他。
楚凌风眼睛都蹬大了。张家豪平常那么看自己不顺眼，现在跑来送花干什么！
张家豪和他的兄弟们飞快把花扔到楚凌风身边，怕楚凌风误会，低声道：“赚钱嘛，不寒颤。”
楚凌风：“？”
楚凌风：“严正警告，严正警告，请无关人员离开主席台，请无关人员离开主席台。”
法不责众，张家豪和他的兄弟们又跑下去。
“刚才是不是有几个男生也上去送花了？”
“好家伙楚太子男女通吃！”
“这群家伙也太胆大了吧。”
“幸亏我没有提前逃掉，这个瓜就魔幻。”
“我的妈她们真的敢？我仿佛上了个假学。”
“她们速度挺快的，现在这么乱应该认不出来谁是谁，你看那几个女生还戴着口罩。”
“这什么人间迷惑行为，太子是祸国殃民的行走万人迷吗？”
“我参加的是运动会，不是太子选妃现场吧？”
“没错是太子选妃现场。”
“校长无能，让运动会乱成这样！我们整个学校，都被资本主义的代言人腐朽渗透了吗！”
“校长无能！太子不就捐了几栋实验楼吗？至于舔成这样，让太子在校运会上选妃？”
“校长无能！排面呢？市一中举行校园活动的排面呢？”
“校长无能！”
“姐妹们我也想上去表白，我能趁乱摸一把太子的手吗？”
“叉出去！校长无能！”
“校长无能！”
慈爱的校长先生穿过乱哄哄的主席台，来到了楚凌风面前。
他微笑着低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楚同学是吧，真有你的啊，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