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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剑穗·用痛觉衡量爱意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2294 2024-01-10 11:07:58

云迷雾锁,夜色被雨意打湿,显得愈发浓重。

沈孟枝望了眼阴沉天色,确认了一下门窗已经关紧,随即吹熄了萤室的烛火。

他已经松了发带,将披散的长发拢到身前。刚洗过的头发还有些湿,发梢滴着水,顷刻在单薄的里衣上洇开小片水迹。

空气里有淡淡的泥土腥气,自窗户缝里钻进来,他躺在床上,心想,雨又大了。

按理说往日这个时间,他早该入睡了。只是今夜格外异常,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只消一闭眼,就会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一夜,楚晋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沈孟枝不记得是什么事了。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对方又答应了什么,记忆变得格外模糊。

……是什么呢?

既然说了会做到,为什么又不告而别。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抓住被角往上拉了拉,把自己蒙进了被子里。

心不静时,分毫的响动都会变得无比吵人。他听见外面的雨声,隔着一床绒棉,闷闷地传入耳中。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见院中的木门似乎响了一下。

这一声格外轻微,很快被雨声淹没,像是错觉一般。沈孟枝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翻了个身,继续酝酿睡意。

不知隔了多久,再次传来一声钝响。

他睁开眼,终于掀开蒙在头上的被子,声音立刻变得更加清晰。

有人在敲门。

仿佛是极为疲惫,敲门的声音断断续续,隔了许久,才敲响第二下。对方又似乎顾忌着造出太大的声响惊扰到里面的人,极为克制地控制着力度,所以之前雨势大的时候,几乎完全被掩盖了过去。

沈孟枝在听见敲门声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望着房顶发了会儿呆,终于一丝睡意也没有了。

白天的事情历历在目,看到空荡荡的轩室时,他的心情说不上多么好,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生气。这气如今还未全消,他不想见到楚晋。

敲门声渐渐又弱了下去。对方似乎也知晓屋内人的心思,不再动作了。沈孟枝闭上眼睛。

外面一瞬间静了下来。除了呼啸的风声,他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但他知道,楚晋还没走。

沈孟枝皱起眉,半晌,认命般叹了口气,起身披了件外衣,撑伞向外走去。

雨珠砸在伞面上格外沉闷,所幸还有依稀的月光,让他不至于在黑暗中不能视物。沈孟枝走到院门前,却没有开门。他屈起食指,隔着木门敲了敲,低声道:“楚晋。”

这一声如石沉大海,风雨飘摇中掀不起一点波澜。

可对方却听见了,像是怕他会反悔回屋一样,很快回复道:“……我在。”

他的嗓音很哑,微乎其微,几乎埋没在雨声中。

沈孟枝顿了顿,抿了下唇。他道:“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话音落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他攥着伞柄的手紧了紧,却依旧语气平淡地叙述着:“这次私自下山的处罚,明日宋思凡会转告你。雨太大了,世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萤室的伞已经借出去了,再没有多余的了。”

楚晋却打断了他:“师兄。”

“我马上就走。”他语气含着笑意,声音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在我履行承诺之后。”

沈孟枝站在原地,听着他边笑边咳,话音微顿,随即低了下去,轻如呓语:“……不会再烦你。”

不会再烦你,不会再来找你。

四周寂静,只有门外偶尔传来几声闷闷的咳嗽,沈孟枝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出了许久的神。

伞柄上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腕上雨水如蜿蜒的蛇,游入血脉,冰冷滑腻。

他想说好,想说随你心意,却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劲。

……承诺?

什么承诺?

水汽中不知何时染上了一股掩藏不住的血腥味,萦绕在鼻间。他怔怔低下头去,浓黑夜色中,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一地暗红。

血色自门缝下蔓延过来,被雨水冲淡,水墨一般铺陈在地上,逐一渲染、减淡,融成了一幅昳丽的图腾。

他愣愣望着,脑中无数如麻的思绪,倏地断了。

……

门开了。

油纸伞滚落在地上,惊落了一地栀子花。

沈孟枝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开的门,只记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震得生疼。

他看见楚晋坐在萤室门口,回过头来。月色流淌过他的眉间眼底,漂亮得惊人。

他有些迟钝地看了沈孟枝许久,转而笑了。

或许是牵动了伤口,他又咳嗽起来,边笑边咳。 猩红的血自唇齿间溢出,楚晋毫不在意地擦去,满是血迹的手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我好像……很久没有见你了。”他目光轻柔地自沈孟枝脸上拂过,月光般温凉,又怕对方不悦一般,转瞬将视线听话而克制地垂落下去,“先不要开口,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每说一个字,都会流出更多的血,一开始还能擦干净,到最后,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装作没事。

可那双眼睛很亮,似乎十分开心。

沈孟枝牙关有些发颤,骤然失声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不断收缩的瞳孔清晰映出楚晋的身形。

“我……去了沉因山。”楚晋说得很慢,呼吸时的刺痛激起嗓音轻微的颤抖。

沉因山下尸骨遍野,无人收殓。深夜无人看守,他避开代国将士的视线,一路走,一路殓,将曝寒的忠骨埋在山脚,从此无人打扰,英魂长宁。

他不敢漏过一个人。

沉因山下,那些未寒的尸骨,每一个都可能是那个人的兄长。

血液干涸,凝结在眼睫上,染得视线里一片暗红,楚晋看不清沈孟枝的脸,却怕他难过,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山下的惨状。

“别担心,”他说,“我把他们安置好了。”

并且他找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与沈孟枝屋里一模一样的剑穗,系在一柄残破不堪的断剑上,被血染成了红色。

他把它捡了起来,在河里洗干净了。

楚晋看着那剑穗上编得歪歪扭扭的结,似乎看到了那人认真又笨拙的样子,恍惚笑了下,随即便是难言的心疼。

他张开手心。

一枚雪白的剑穗,安静躺在他的掌心。

沈孟枝怔怔望着那枚剑穗,再也移不开眼睛。

原来是这个。

原来他不记得的承诺,他想不通的承诺,他未当真的承诺,是这个。

——我想要兄长回来。

梦境与现实交织成一片,纠缠不清。在那些或远或近、或真或假的声音中,他听见楚晋低声道:“我把他……带回来了。”

楚晋低着头,将剑穗放到了沈孟枝的手心。放得很小心,没有让指尖的血沾到那人白净的手上。

他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未了的心事,强撑着他走到这里的那口气倏尔散尽,眸光如将熄的烛火般,迅速黯淡下来。

被刻意忽略许久的痛楚自四肢百骸反扑上来,变得更疼,疼得他有些站不稳。

楚晋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累过。明明这样的伤也不是第一次,他都硬生生挺过来了。可兴许是这场雨太冷,这个人太远,他曾经有多习惯对方带来的温度,如今全部收回时,就有多么疼痛。

“私自下山……又惹你生气了。”他闷闷咳了一声,还是笑,“我明日去领罚……”

领罚。

楚晋漫不经心地想。

如果是领罚,那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他?他的师兄这么认真,他每次的责罚,都是对方亲自监督着完成的。

他这么想着,脑中忽然如被重锤击中,咚地一声闷响,眼前骤然黑了下来,不受控地向前倒去。

意识还没完全消失。有人接住了他。

松香一霎那包裹住他,他觉得喉间那剧毒的枝条,又悄然冒了芽。

……

作者有话说:

“人们总喜欢用疼痛来衡量爱意。”

忘记在哪看到的了,印象很深,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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