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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质子·干坏事被抓个正着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2500 2024-01-10 11:07:58

当夜,众人成群结队下山去,书院内一时暗寂不少,前所未有的安静。

沈孟枝端坐萤室,正对着空白草纸,久久未落一字。

半晌,他叹了一口气,搁下笔,披上外衫出了门。

外面夜幕深深,头顶残星几许,群山暗黛,环伺周身。沈孟枝秉着灯烛,漫无目的地在书院内乱晃,转到渡己堂时,惊觉里面还亮着灯。

他悄然走过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先生?”沈孟枝看着满地铺散无从下脚的书卷,满目诧异,“您这是……”

闻言,深陷书卷之间、背对他的方鹤潮停下手中动作,缓缓转过身来。他神色冷峻,眉宇一片郁色尚未散去,目光触及沈孟枝时,半是释然半是忧虑地叹了一口气。

“江枕,你来了。”他难掩倦色,拨开一地繁杂,“坐。”

沈孟枝不明就里,依言坐下。

“先生如此忧虑,可是山下遇到了什么事情?”

方鹤潮深深地看他一眼,忽然道:“你觉得世子如何?”

沈孟枝愣住,见他神色如常,似乎只是随口问一句,便敛去眸中情绪,道:“我与他见过两面,其人言语轻佻,举止轻浮,其余不知。”

“你这评价,还真不留余地。”方鹤潮笑了下,“这位世子,我此前曾听闻他的名声,说他风流成性不问政事,与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不同。还有人说,旧秦王派他来燕陵,就是受了别人的挑拨,将他流放到这里。如此,世子之位,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废位。”

他寥寥几言,轻描淡写地勾勒出一片王权争夺的腥风血雨来,只消细想,就不由心惊胆战。

沈孟枝却神色未变:“这些只是一面之词。万般传言,不如一双眼睛看得分明。”

方鹤潮大笑起来:“你说得对。”

“他昨夜来见我,我便看出,他绝不是如传言所说,对那九五之尊无欲无求、无知无觉。”他似是叹息般,“他来找我,说要带一位随从。”

沈孟枝问:“先生答应了?”

“王上限制世子的出行,却不限制他的用度,他身为异国世子,有随从相伴,也是正常。”方鹤潮道,“只不过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所以,我只宽限了他一个月。”

“先生考虑周到。”

方鹤潮摆摆手,神色忽然严肃下来:“既然提到了他,你说说,旧秦为何要派世子出使来燕陵?”

沈孟枝一怔。

“使臣外交,应是常事。此前燕陵与旧秦两国也常派使臣互访,这次派世子前来,可见旧秦君主极为重视。”他斟酌着回答。

不料方鹤潮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我此前便心有疑虑,旧秦世子与我朝汉王怎会同时出使。王室宗亲,怎可轻易派遣。”他眉间沉沉,声色如常,却让人无端心生寒意,“此番下山,却见听松城流民四窜,打听时,才知那边大肆招兵买马,这群人为了逃脱兵役,才跑到这里。”

沈孟枝蹙眉:“听松,不是位于燕陵边境……”

他声音戛然而止。

听松城,西邻燕陵十二峰,东毗……代国。

“不止听松城,那旧秦的术平、上元也在强征兵役。此外,湘京的禁军忽然少了五万精锐……这些人去了哪儿?”

细数下来,字字惊心。

方鹤潮冷笑,寒声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使臣来访,那只不过是用来蒙蔽代国视线的幌子!无论楚晋还是萧焕,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质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案上烛火刺啦炸响,火星四溅。

“所以……”沈孟枝说得艰难,“两国是以质子来结盟,目的是合力攻打代国。”

方鹤潮阖眼。

“代国之暴行,群情激愤,二国讨伐是必然。”他平静下来,“我担心的,另有其事。”

沈孟枝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仿佛明白他所想,心中如坠冰窖。

他骤然起身,转身就要向外走:“我去给父亲写信。”

方鹤潮却厉声喝道:“回来!”

沈孟枝僵在原地。

“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用的是谁的名字?”方鹤潮毫不留情,却字字千斤,将他发昏的头脑彻底敲了个清醒,“你姓江,一介平民,跟燕陵沈家没有任何干系!”

接连几字,掷地有声,随后又是极致的静。

在这片针落可闻的寂静中,沈孟枝慢慢松开了紧攥成拳的手,一瞬间仿佛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良久,他颤抖着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先生,我该如何做啊……”

方鹤潮叹息,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我会联系沈太尉。”

“此事未成定局,”见沈孟枝不语,他又放缓了语气,“王上这些年虽对太尉心怀猜忌,但征讨代国不是儿戏,选兵任将,但凡有不妥,满朝文武不会放任不管。”

“……学生明白。”

方鹤潮神情笃定,沈孟枝稍有安心,却听他道:“那就好,你回去罢。”

沈孟枝应了一声,推门欲出,方鹤潮却又叫住了他。

“江枕,今夜之事,权当成梦忘记。当年沈恪把你送来,就是要你不受其扰,不被牵绊,不入尘世,不为所累。切记。”

不受其扰,不被牵绊,不入尘世,不为所累。

沈孟枝闭眼,轻声道:“……谨记于心。”

夜色已深,本是人静时,褐山脚下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正是从红袖楼回来的一干人等。

齐钰已经喝得不省人事,被两人搀着摇摇晃晃地蛇行,仍有余力振天高呼:“楚兄!……嗝,这栀子酿,你说!嗝,好不好喝!”

楚晋走在他后面,很是捧场地说:“的确好酒,旧秦找不到这种味道。”

齐钰又狂拍右边那人的肩膀:“思凡兄!嗝……来首诗!”

宋思凡被他一拍,差点吐出来,脸色难看地忍了一会儿,总算没劈头盖脸吐在齐御史的宝贝儿子脸上。他没好气道:“肚子里都是灌进去的酒,哪还有墨汁……你能不能安分点?”

又有人嬉笑道:“不是古人言酒助诗兴么,怎么思凡兄是反着来的?”

宋思凡道:“闭嘴吧你!脸都红成胭脂了。”

随即又响起一阵哄笑声,把他的声音给盖了过去:“薛勤吐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行人借着月光,摸索到书院长阶前。

三十三级石阶深入林中,暗不透光。众人收敛了笑声,齐齐抬头望去,山势高耸,一眼望不见头。

“这也太高了,爬上去岂不累死人。”有人低声道。

宋思凡道:“台阶又黑又陡,怕的是摔跤。”

楚晋问:“不能掌灯吗?”

众人齐齐摇头。

“诫规有写,晚归不可掌灯。”宋思凡嫌弃地看着昏睡过去的齐钰,“我们还要拖着这家伙上去。”

“若是破例一次呢?”楚晋说完,又想起沈孟枝轻描淡写的一句“刷恭桶”,还是有些头皮发麻。

众人对视一眼:“这个……不知道。没试过。况且现在大家身上也没有烛火。”

宋思凡还在拍齐钰的脸,试了半天,无果,自暴自弃道:“这家伙是醒不过来了。”

“我们人多,倒是可以把他抬上去,只是天色太黑,只要脚下踩空,就很危险。”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愁闷之余,楚晋忽然道:“我先上去,回屋拿灯下来。”

神智尚还清醒的几人忙道:“不可不可,怎能让你因为我们犯诫?”

“是啊,若是楚兄你因此受罚,我们于心难安啊。”

“此事因我而起,毕竟设宴的人是我,邀请诸位的人也是我。”楚晋倒是格外平静,“你们有更好的办法吗?”

众人不语。不得不承认,确实只有这一条路了。

见他们仍有顾虑,楚晋笑了下:“没事,这么晚了,又不会有人守门,没人发现我。”

宋思凡咬了咬牙,郑重道:“楚兄,那我们在这等你。”

楚晋点点头,随后转身走上石阶,身影渐渐被夜色隐去。

这长阶他也只爬过一次,是入学的时候,还是白天。起初他还能借着月色依稀辨认脚下的路,渐渐地,光线被树枝遮盖,便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之中。

过程中他不慎摔了一次,幸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身旁粗粝树干,掌心霎时一片刺痛。楚晋无暇顾及,蹙眉继续慢慢攀爬。

如今想来,这不许掌灯的规定兴许就是书院为了惩治晚归的学生所定,吃一堑长一智,摔一跤之后就会长记性。

虽然方式古怪,但对付一帮骄纵的贵胄子弟,可谓效果卓然。

楚晋压下心中牢骚,全神贯注地辨别前方的路。

他忘了自己总共走过了多少阶石梯,磕磕绊绊只觉时间似乎过了很久。直到看见不远处一簇微弱的火光,才察觉已经到了尽头。

楚晋松了一口气,这一点光线就好似救星,总算能看清台阶轮廓了。他没多想,三步并作两步爬了上去。

上去气还没喘匀,就正正对上了沈孟枝的眼睛。

楚晋:“……”

好样的,被抓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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