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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难圆·“滚。”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4246 2024-01-10 11:07:58

筵席结束时,宫外天已黑透。阴云乌沉,不见月光,落在人身上,亦是一片阴翳。

楚晋出来的时候,殿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偌大宫殿顷刻变得冷冷清清,仿佛整夜的笙歌灯火都只是一个浮华的幻影。

“世子!”

有人匆匆忙忙地赶到他跟前,脸色发白,焦急道:“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说徐统领的身份不知为何被发现了,今下午就被宫里的人带走了——”

“他死了。”

楚晋道。

那人一滞,随即不敢置信道:“什么?”

楚晋垂下眼,没有丝毫波澜的目光透过乌黑的眼睫,落在面前的这张脸上。

他认得这个人,公子身边的隐卫之一,徐瞻的手下。

他移开视线,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来:“宴席之上,他想要刺杀沈恪,最终又死在了沈恪手上。”

“刺杀……刺杀……?”徐允喃喃道,“怎么可能?公子根本没有这样的指示!”

没有指示,徐瞻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可又是谁会处心积虑给他扣上这样的罪名?这样又是对谁有好处?

徐允瞳孔缓缓收缩。

他听见楚晋冷声开口,吐出了他脑中骤然出现的名字:“是萧琢。”

那个温逊大义、高高在上,似乎自始至终都未参与其中的君王。

“用我的人,刺杀他的太尉,无论最后是谁死,萧琢都能从中获益。”楚晋扬起一抹讥诮的笑,“徐瞻死,他就可以除掉一位旧秦的眼线;沈恪死,他就能除掉一直以来的心腹大患。这位燕陵君主的算盘,打得可真是好。”

根本就没有外人的刺杀,那些所谓的刺客,都不过是萧琢安排的死士。在刺杀沈恪不成后,便堂而皇之地把罪名安到了徐瞻的头上,演变成旧秦的一场蓄意暗杀。

更致命的是,徐瞻根本不会有辩解的机会。所有的证词都指向他,再加上他的身份,众人都会认定他的罪名。

从身份暴露、被押入牢中的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活命的可能。

这一点,楚晋明白,徐瞻也明白。他纵然再怎么不喜欢这位世子,为了旧秦的安危,也要保住楚晋如今的身份。

于是从进门的一刻开始,他就陪楚晋演起了戏。

萧琢猜忌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直到楚晋将徐瞻踹翻在地,才被隔绝一瞬。只这一喘息的功夫,楚晋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来杀我。”

随后他的目光偏移,引导着徐瞻,看向了侍卫腰间的佩剑。

为了瞒过萧琢,这是最后一步。

在楚晋的设想里,引导徐瞻拔剑刺向自己后,他会先假意躲避几下,然后反应过来的侍卫就会将突然发难的徐瞻杀死。

可是没想到,沈恪会率先动手。

他不清楚这位太尉大人是否猜出了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他的确帮了自己一把。

楚晋眸光沉沉,神色若有所思。

徐允低声问:“徐统领的尸身……”

楚晋回过神。

燕陵的人会如何处理徐瞻的尸体,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最可能是扔到乱葬岗一埋了之。

“我不知道。”他说,“起码他死得并不痛苦。”

萧琢绝对不会放过异国的细作,私下不知道会用什么非人的手段来折磨这位曾经的隐卫统领。

徐瞻如此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这样的践踏对他来说,只会比死还难受。所以楚晋选择在这出戏的最后,让他体面、完整、尊严地赴死。

楚晋笑了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这一局,萧琢也不算赢。”

如果不是他正好出现在刺杀现场,又阴差阳错与沈恪相遇,只怕徐瞻之后,下一个被扣上罪名的就是自己。

只可惜萧琢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楚晋会出现在玉露亭中。

徐允道:“那萧琢是不是短期内不会再对我们动手?”

“想必他现在头脑也乱得很,自己认定的眼线怎么又成了破坏两国盟约的疯子,”楚晋淡淡道,“让他头晕去吧。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轻易去做。”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萧琢是怎么察觉徐瞻身份的?”

风声呼啸,唇齿生寒。他望着远处漆黑无影的王宫,庞大的建筑群间灯火浮动,像无数双蛰伏的眼睛。

“……是谁一直在背后传递消息?”

徐允忽然一震,随后伸手在怀里摸索起来。他最终摸出几个小小的竹筒,递给楚晋:“这是我在燕陵的郎中令身边发现的。”

“我撞到他身边的侍从在烧这些东西,就等他们走后去捡回了几个完好的。”徐允神色凝重,“我看过了,里面是寒山纸,他们应该是通过信鸽来通讯。”

楚晋将竹筒里的纸抽出来,扫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手忽然顿住了,凝滞在半空中。

徐允看着那被他捏在手里、已然变形的竹筒,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世子?”

他无法描述楚晋此刻的神情,哪怕刚刚才在萧琢手下险之又险地过了关,那种生死处境下,他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徐允踮了踮脚,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内容会让对方脸色变得这么难看。寒山纸遇火显字,此后字迹再不会消失,所以这些已经被查看过的字条上还能看到当时的字迹。

他看了一眼,只见这张字条上写的是楚晋在褐山书院的动向。

还没来得及看仔细点,楚晋忽然一伸手,面沉如水:“都给我。”

徐允一愣,手忙脚乱地把手里的竹筒都递给他。

楚晋一个一个地接过,一张一张地看去,近乎烦躁,仿佛在反反复复确认着什么。徐允开始还一头雾水,后来忽然猛地反应过来——

他是在辨认那些笔迹。

那些字迹清雅端秀,一看就是十几年的笔力,极其考验人。

笔迹、笔迹……如果连一个人的笔迹都能认得出来,那一定是很熟悉的人。

徐允不说话了。

他眼前掠过一点晶莹,随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白色的雪花充斥了视野。

湘京在胥方以南千里,雪季来得总是要晚些。

徐允又看了一眼楚晋。他已经披了满身银粟,站在茫茫天地间,一动也不动,浑然似一个雪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睫,苍白的雪花被这轻微的颤抖震落,缓缓飘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寒山纸也应声而落。

“徐允。”他的声音已然归于平静,像是空寂的山谷,“做寒山纸,需要什么材料?”

徐允冷不防被点到,想了想:“好像是磷灰、宣草,还有什么……照……照什么清?”

楚晋道:“照夜清。”

“对,”徐允点头,“就是萤火虫。”

楚晋道:“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去查。”

他顿了顿,在这须臾,又低头笑了下,又轻又冷,几乎如这场雪一样:“……究竟是什么药,会用到照夜清?”

徐允听着这有些奇怪的要求,犹豫片刻,又问:“世子,那我们明日还回胥方吗?”

这次入京实在是险象迭生,按理说休整几天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不明白楚晋为什么执意要赶回去。

楚晋看着满目风雪,良久,缓缓道:“回。”

雪花落到他的发间,将浓黑的发染得斑驳。

这是湘京城的一场初雪。

*

除夕那日,褐山下了场大雪。

书院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齐钰穿着他的新服,一大清早起来就挨家挨户地敲门,每人塞了一堆压岁钱,连言官也有一份。

宋思凡掂着他那份,不满道:“怎么我的这么少。”

齐钰摊手:“没办法,谁让你这儿离我最远,发到你这里,银两不够了。”

宋思凡大怒,指着言官:“放屁!连只鸟都比我多!”

言官迎着他的手指,格外骄傲地啼鸣了一声。

“你跟它计较什么,”齐钰撇嘴,分外慈爱地摸摸鸟头,“它那是连带楚兄的那份一起的。”

“……”

宋思凡忍下一口恶气:“我不跟你计较……楚兄回来了吗?”

“没呢。”

“那江师兄?”

“在萤室,捣鼓他那件价值连城世所罕见绝无仅有空前绝后的生辰礼。”齐钰道,“我可从来没见他对谁这么用心过,楚兄回来岂不得感动哭了。”

话音刚落,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熟悉身影从远处而过,快如一阵寒风。

齐钰立时僵在原地,愣了半天,结结巴巴道:“我怎么、怎么觉得……好像、看见楚晋了?”

宋思凡蹙眉:“你没睡醒吧。”

再看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齐钰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没睡醒?”

萤室门前贴了新写的对联,檐上吊着两个红灯笼,是齐钰亲自爬着梯子挂上去的。

寒冬腊月里实在太冷,又是山间野地,寒气更上一层。沈孟枝找了件厚些的披风,整个人缩在里面,站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

纸上字迹渐渐隐去,直至最后毫无痕迹。

成功了。

他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肩背。接下来只需要把写好的纸粘到长明灯骨架上,就算是完成了。等到晚上点起烛火,寒山纸受热,字迹就会浮现出来,烛光剔透,精巧绝伦。

虽说生辰时寿星不在,也要按照正式的流程走下去,这样才算完整。

出于家族的耳濡目染,沈孟枝对于礼仪伦常向来执着,也十分重视。他想了想,提笔在纸后又加了落款。

——沈孟枝。

出于私心,他没有用江枕的名字,不过幸好楚晋也不会看到。他压平了这张纸,准备之后自己私藏起来,不被任何人看见。

沈孟枝拿出一张新的灯纸,展平在桌上,思量片刻,提笔欲写。正在此时,他忽然听见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有人敲响了房门。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笔,向门口走去:“齐钰,又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了……”

话音戛然而止。

沈孟枝站在门框边,还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心跳却倏尔变得飞快。

他像是有些茫然,愣了几秒,后知后觉的惊喜才涌上心头:“你怎么早回……”

门外的人风尘仆仆,像是赶了许久的路。与沈孟枝相比,他的面色显得格外平淡:“江枕。”

“嗯?”沈孟枝并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不对劲。他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牵着对方走进屋里,“路上累不累?要不要喝茶?我还和大家做了新的梨花酥,要不要尝一尝?”

楚晋垂眸,目光落在两人松松相握的手上,下意识摩挲了一下。

他笑了笑,眼底却平静异常:“都行。”

沈孟枝身形一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升起。他微微蹙起眉:“……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说不上来哪里变了,可又像是哪里都变了。他松开手,只听得心跳声在耳畔震耳欲聋,有些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楚晋?”

“我在。”楚晋轻声道。

这句答复让沈孟枝稍稍心安,可下一刻,对方的话又令他僵在原地。

“师兄,明年这个时候,还需要那些做药引的照夜清吗?”

沈孟枝呼吸一滞。

他瞳孔微微收缩,迟疑片刻,才开口道:“那时候……也许吧。”

闻言,楚晋弯了弯眼睛,是一个很温柔的弧度,然而目光却无比冷淡:“江枕,你还要演下去吗?”

一切终于脱去了安宁的表象,变得狰狞而难以控制起来。

半晌,沈孟枝才从唇齿间逼出两个字来:“……什么?”

“天底下没有任何一种药要用照夜清为药引,”楚晋平静道,“你说要用它入药,我信了。”

“花柳巷中,你要我相信你,我信了,破天荒地和一个相识不过几月的人交了心,还以为自己终于寻到了知己。”

“红袖楼上你说我赌赢了,我信了,像个蒙在鼓里的傻子一样,满心欢喜地认为我的心上人也喜欢自己。”

“江枕,”满腔黑暗的恶意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没,楚晋眼底漆黑如墨,近乎自言自语般,“自始至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可笑?”

沈孟枝头脑中一片混乱。他在楚晋的逼视中退后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身形一晃,有些不稳地扶住了桌角。

“不……”他摇头,目光散乱失焦,“不,不,没有……你为什么……究竟怎么了?”

他的手忽然碰到了一角粗糙的纸页。沈孟枝一愣,猛地清醒过来,想要把先前那张写了自己名字的纸藏起来。

可楚晋比他更快,眨眼间就从桌上夺了过来,扫了一眼,冰冷笑意更盛:“这是寒山纸,其上的字,遇火则现,是绝佳的传密信纸,对吗?”

“为什么当朝郎中令收到的密信中,会是你的字迹?”楚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听见无边恶念在自己耳边叫嚣,扯得他神经生疼,“那本写满三百诫规的书,那些书信,那些字!你的笔迹,一笔一划,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它千不该、万不该出现在那些密信里。

“江枕,”他唇角含笑,眸中却无一丝感情,“监视我好玩么?”

监视。

沈孟枝低低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在楚晋眼里,他的真心就那么不堪,那么无足轻重,以至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打成了一个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的骗子。

仿佛被一把刀血淋淋地撕开了一道口子,麻木的疼痛让他近乎窒息。

他慢慢地忍过了那段痛楚,等到自己的嗓音不再颤抖,才开口道:“我没有。”

太过苍白,也太过无力。

良久,楚晋低声道:“证明给我。”

他扬起手中的纸,盯着沈孟枝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把这张纸上的内容,证明给我看。”

有一瞬间沈孟枝几乎要答应他的要求。他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他的骨子里便受不了这样的污名。

尤其是,这个人给他的污名。

可是他做不了。

在楚晋的注视下,沈孟枝的呼吸声越来越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不行。”

楚晋看着他,半晌,笑了两声。

“……好。”

话音未落,他忽而将手中寒山纸向火源凑去。沈孟枝骤然回神,立刻不管不顾地劈手来夺。

争执间火舌燎过他的手指,他几不可察地一颤,楚晋蹙眉,下意识松了手:“你……”

只这一瞬间,沈孟枝已经抢过了纸张。他的表情仍是恍惚的,随即变得黯然、死寂、平静如一潭死水。

须臾间仿佛终于做下了什么决定,他就这样面对着楚晋,将手中的纸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晶莹雪白,如窗外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般,扑入了火中。

一片寂静中,沈孟枝垂着眼,一直看着它烧为灰烬,彻底消失不见。

良久,他才神色淡淡地抬起头来,望着楚晋,轻声吐出一个字。

“滚。”

作者有话说:

4900字肥章奉上哈哈哈!第一卷终于完了,马上肝番外~

本文破镜进度(1/2),重圆进度(0/2)

# 番外后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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