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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渎月·“我不讨厌你。”

天地为臣 封灵三清 3412 2024-01-10 11:07:58

“识骨”此关,隐玉并没有透露全部的安排。

沈孟枝一行人被她带到偏厅,分隔在一间间不同的小室中。与“识音”不同的是,室中无窗亦无烛火,漆黑一片,肉眼不可视物。即便如此,为了避免他们认出同伴后出言提醒,双眼还是被蒙上了一层黑布。

视觉被剥夺后,对时间的感知就变得格外漫长。沈孟枝不习惯这种感觉,于是以指节轻叩座下床榻,心中默数计时。

大约叩了几百下,他微微蹙起眉来。

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一个人,这与先前完全不同。

沈孟枝攥紧了手指,心中生出几分疑虑来。

莫非是出了什么差错?

他手下的节奏乱了一拍,此前刻意被忽视的不安重又涌上心头。

那时候,楚晋的变化似乎有些奇怪,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甚至有些令人悚然……就好像撕下了什么伪装一般。

沈孟枝恨不得回到过去问个清楚,也好过自己此刻坐在这里胡思乱想。

还未等他想通,却听房门轻响,有人走了进来。

即使知道这间屋里漆黑不见五指,沈孟枝还是在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局促感。他不知道来人是谁,也看不见他的动作,这漫长的等待反而变得格外折磨。

片刻的僵持后,对面的人终于朝他走来。

也许是因为屋里太黑,他走得很慢,显得格外从容。

早在他进来的那一刻,沈孟枝就忘记了计时,只听得脚步声与心跳声渐渐重叠。

咚咚,咚咚。

那人缓步走到沈孟枝面前,随即蹲下身,与他平齐。温热的吐息声倾洒在他脸侧,惹起一阵痒意。

是楚晋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孟枝愈发思绪如麻。正在这时,那人也终于有了动作。

他微微倾身过来,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了沈孟枝的额头。

那只手沿一弧眉骨慢慢向下,在眼周细细描摹。黑色睫羽轻颤,在他手中似振翅的蝶,簌簌轻扑。

而后,那只手带着无法忽视的力度,行笔一般,沿清瘦颌线描至尽头,在下颌细腻肌肤处轻轻摩挲。描完大致轮廓后,手的主人却还是不满足,又追求细化般,指尖从沈孟枝眉心而下,划过高挺鼻梁,不知有意无意,动作轻得引人发痒,最后堪堪抵在两唇之间,正正堵住了沈孟枝要说的话。

他一开口,唇瓣就会与紧贴其上的指腹轻轻摩擦。即便如此,沈孟枝还是无声动了动唇,气息纷杂,倾洒于那人指尖:“……楚晋?”

他此刻脸侧还残存着肌肤相触时的一丝温度,不但没有散去,反而烧得愈来愈厉害了。幸好视野里一片黑暗,也无人会看出来他的异常。

沈孟枝清楚对方一定认出了他的口型,可依旧一言不发,心中不由生出了些恼意,又重复了一遍:“楚晋!”

他音调高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还未平复的情绪。

“嘘——”

楚晋松开了抵在他唇上的手,转而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唇角,动作温柔而缱绻。这个动作无比亲密,显然不适合他们如今的身份,沈孟枝心头一跳,下意识侧过了脸。

楚晋的手停在半空中,转而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笑了笑:“师兄好吝啬啊。”

沈孟枝直等脸颊与耳后的热意褪去,才用强自镇定的语气道:“世子是在旧秦的勾栏里学的这些本领么?”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又不想听接下来的答案,自暴自弃般闭上了眼。

可楚晋却以为他是在讽刺。他注视着沈孟枝隐在黑暗中的面容,眸光闪动,半晌,道:“是,你觉得恶心吗?”

他语气带笑,神情却无半分笑意,光照不到的地方,骨血里的阴鸷恣睢便滋生出来,却又死死压抑着、收敛着,不想让沈孟枝发现异常。

见沈孟枝不答,楚晋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因为觉得恶心,所以讨厌我,对吗?”

莫说沈孟枝,连他自己都未发觉,这句话中深埋的不甘。

是啊,他就是王权生杀中不见天日、肮脏苟活的虫蠡。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暗生的欲念却涌入四肢百骸,令他固执地想要去触碰,去描摹那人眉眼。

他的心不坦荡。

也许是从褐山下那人帮他敷药开始,也许是从晴雪崖持剑共舞开始,他就再无法坦然面对这个人了。

便是烂如尘泥,也期盼明月来伴。

沈孟枝挣扎着睁开眼来,目光落在他脸上。他的神色先是困惑不解,随后仿佛被戳破了什么一般,眸中染上一层薄怒。

“你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忍不住重复道,“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如何,也没有讨厌你。”

沈孟枝嘴唇颤了颤,他向来习惯把事情埋在心底,鲜少有对一人剖白坦诚的时刻,只觉得连耳尖都在发烫。

可他又无端觉得,如果不解释清楚,就再没有机会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来,却被楚晋一把抓住。他半跪在地上,神色专注地望着沈孟枝,开口道:“师兄,你能再说一遍吗?”

满室寂静,鼻息交错,气紊乱而心不定。

热度隔着一层衣料从手腕处传来,沈孟枝的心跳得飞快。他低声,用令人无端心安的语气,又说了一遍:“我不讨厌你。”

半晌,他听见楚晋笑了起来。

这笑声轻松又带着几分释然,然后沈孟枝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松开了。

楚晋微微抬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身后却响起一阵敲门声来。齐钰的声音自门外远远传来:“时间到了,该出来了!”

他来的太及时也太不及时,将楚晋要说的话生生打断了。他收回视线,咽下了徘徊于唇舌间的几个字,站了起来。

沈孟枝询问的眼神落了过来。

“没什么。”楚晋道,“我们走吧。”

“江枕,你这是怎么了?”

沈孟枝的思绪骤然被打断。他侧脸看去,正正对上齐钰狐疑的眼神。

他不自然道:“什么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齐钰怪里怪气地重复一遍,随后正经道,“哪哪儿都不对劲!”

“宋思凡都跟我说了,你从进屋前就脸色很怪,出来后就更怪了……咦,仔细一看,你脸怎么有点红?”

他说着说着,就凑了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近了点看,好像不止脸有点红,脖子和耳垂都……

沈孟枝猛地转过头去,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镇定道:“屋里太热了。”

他动作幅度太大,勾出一道深深颈线。宽松衣领上露一线瓷白脖颈,蛴领修长,自锁骨以上,均匀铺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他神色过于镇静,说得又煞有介事,齐钰很轻易地相信了:“哦,怪不得。我摸宋思凡的时候,他脸也有点热。”

“……”

宋思凡远远怒道:“齐钰!”

齐钰充耳不闻,却听沈孟枝问:“你认出他了?”

“当然,你猜猜我怎么认出来的?”

他既然这么问,显然不是什么正经方式。沈孟枝摇摇头:“猜不出。”

齐钰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屋里实在太黑,我什么也看不清,就凭感觉那么一摸!结果!我就扒开了他的上嘴唇,摸到了他的牙。”

“……”沈孟枝不知道该说什么,“你通过牙齿认出了他?”

齐钰理直气壮道:“宋思凡他有虎牙啊!”

沈孟枝问:“是吗?”

齐钰点头:“是啊,他一笑就会露出来。你们看不到,是因为他每天都板着脸。”

沈孟枝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倒是齐钰问:“楚兄呢?他怎么认出你的?”

“……”沈孟枝回忆了一下在暗室中的那个场景,不确定道,“我也不知道。”

他的思绪倏尔飘远。

如果那时齐钰没打断,楚晋会说什么?

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自从少时犯下大错后,他封心锁欲,对自己的感情向来迟钝,混混沌沌地一过就是四五年。如今细想对楚晋的态度,只觉得心口有一层隔膜,明明一戳就破,但他却迟迟不敢动手。

却听齐钰喊道:“楚兄!”

沈孟枝抬眼,看见楚晋正侧目望来。二人视线相交一瞬,随后错开,仿佛暗室中发生的一切只是一阵错觉。

齐钰已经熟稔地搭上了他的肩,调侃道:“楚兄,你们两个之前在暗室说什么悄悄话呢?怎么待了那么长时间?”

楚晋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怎么不记得自己超了时间,齐兄急匆匆地来敲门,是怕我与江师兄打起来吗?”

“……”齐钰掩唇轻咳一声,“我这不是关心嘛。”

眼见对方唇角的笑意愈发不真诚,自知理亏的齐钰匆匆换了个话题,两脚抹油地开溜:“下一关还不知道是何规则,你们先聊着,我去找宋思凡协商一二!”

他来如风去也如风,转眼只剩了沈孟枝与楚晋二人面面相觑。沈孟枝好不容易捱过那阵难以启齿的心乱,哑然片刻,将齐钰的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楚晋道:“香。”

沈孟枝问:“香?”

“旧秦境内的掠萤山上,有一种卧雪松,松脂炼成香料,名为千山映雪。”楚晋目光落在他身上,缓缓道,“那日在书院门前,你给我手心敷药时,我就从你发间嗅到了与它相似的味道。”

“所以,在进屋的时候,我就认出了你。”

沈孟枝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还……”

他“还”不下去了,耳周颈后好不容易褪去的热意又卷土重来,生生止了音。偏偏楚晋还在一旁,循循善诱道:“还什么?”

“……”沈孟枝深吸一口气,“你可真是……”

怪不得他会说,有办法找到自己。

“形式还是要走的。”楚晋道,“况且,师兄的骨相,的确很漂亮。”

明明这是一句略显轻浮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无比认真,几乎是炽烈的赞美,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旖旎。

沈孟枝心一跳,下意识偏过脸,目光挪到了别处:“我有别的事要跟你说。”

楚晋有些诧异:“什么?”

他眉眼明艳秾丽如彩绘,可沈孟枝知道,在黑暗之中,他却阴郁、乖戾,与浮华的表面完全割裂。

方鹤潮的声音无端在脑中响起——

“旧秦这位世子的名声的确不算如何,风流成性不问政事,与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不同。可你觉得,天底下当真有人对那九五之尊无欲无求、无知无觉吗?倘若他有一颗藏拙的七窍玲珑心呢?”

沈孟枝无声攥紧了手指,随即又缓缓松开。从一开始,他便没有看懂过旧秦的这位世子,所以此后,一步一步、谨小慎微。

他不想错怪他,也不想错信他。

沈孟枝抬起眼,道:“这一关,我来识你的心,可以吗?”

闻言,楚晋一怔,神色微动。

“师兄,”他没有问为什么,反倒略带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你要识我的心?”

沈孟枝道:“是。”

楚晋一哂,语带嘲意:“可连我自己都不能识得我的心。”

他这样轻飘飘的语气,直教人辨认不出到底是认真坦白还是随口一说。沈孟枝却道:“没关系。”

他一顿,继而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楚晋笑不出来了:“你……”

“你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沈孟枝凝着他的双眼,“现在我要说的也一样。”

他们都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交付信任,对彼此毫无防备地敞开心扉,是人一生最难的一件事。

他们是同窗,亦是异国之间立场不同的两方。哪怕这交心只是一瞬,也需要莫大的勇气。

沈孟枝深知这个道理。但他想赌——赌褐山种种,并非眼前人一场做戏。

楚晋的呼吸很轻,落在耳侧,难得有些乱。

沈孟枝低声开口,安慰一般,道:“我会尽我所能地找到你。”

作者有话说:

感情戏磨了两天,好痛苦……不过从花柳巷出来后就是一整个感情的大升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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