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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此时的秦安山满脑子都是还未完工的短节目, 突然得知凌燃一直没想好的自由滑终于有了灵感,就来了兴致。

“什么想法?”

还是跟今天节目有关?

秦安山仔细回想着那场名为瑰夏的短节目,却怎么都猜不到凌燃的想法。

短节目受限于时长, 一般都比较短平快,很少有能表达出丰富内涵的。

瑰夏在他看来就是一场展现少年人意气风发, 肆意畅快的明快曲目。

曲风自带热度, 急促有力的肢体语言也很能促使观众心情激荡, 但如果放到自由滑里, 内容就会显得单薄。

自由滑的曲目,最好还是有一定的情绪起伏和故事性, 才会容易得到裁判和观众们的青睐。在一切都追求快的年代,四五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只沉浸在一成不变的单一情绪里, 即使是常年追比赛的冰迷们也会感觉厌烦。

秦安山双手叠放在腹部, 往轮椅里一靠, 脸上的神色变得探究, 连眼神都变得锐利。

这是典型的打量人的姿态。

换做是其他人可能会在这种审视目光里如芒在背,但凌燃早就习惯了这位行事自我的教练的特殊画风, 很坦然地坐在对面, 甚至还能顶着对方的目光, 不卑不亢地对视回来。

屋里只开着几盏壁灯, 昏黄光线照着那张介乎少年青年之间的俊秀面孔, 显得氤氤氲氲, 格外温暖。

秦安山不由自主地放松几分, 语气都变得柔和, “说说看你的想法。”

凌燃却摇摇头, 卖了个关子。

“等比赛彻底结束,我再跟您说吧。”

秦安山意外地抬眉,“为什么?”

凌燃眸色认真,“我的灵感不止是来自瑰夏这一个节目,等表演滑也结束之后,我想找这个时间跟您好好谈谈。”

谈谈这一整套节目对他的启发。

心里有了主意的少年眉眼弯弯,眼神越过落地窗往很远的地方望去,连头发丝都缀着细碎耀眼的光芒。

一看就是很满意自己的新想法。

秦安山被勾得心里痒痒,但想到凌燃说新主意跟另外两场还没有开始的节目有关,就还是忍着好奇,答应了句好。

不过说到自由滑,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正头疼的短节目。

“新赛季的短节目还会按照最高难度的方式编排,我相信这些对你不是问题,”秦安山话音一转,“我唯一担心的是,你不能很好的将节目情感表达出来,毕竟这是你从未尝试过的领域。”

的确是从未尝试过的领域。

想到他们共同选定的那曲短节目,少年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廓,热热的。

“应该能吧。”

凌燃也不是很确定,毕竟他以前也没有尝试过这种,咳咳,怎么说呢,充满少年人纠结心事的节目。

私底面对亲近之人的时候,少年的心事一般写在脸上,非常好懂。

秦安山难得看见徒弟这样的情状,忍不住笑了下,“我想你的时老师一定会帮你。”

新赛季的短节目就取材于时灵珊女士年轻时的成名作,没道理原作者亲自操刀修改出的节目会滑不出她当年的神.韵。

凌燃其实也这样想。

他见秦安山不自在地调整着动作,就站起身,“时间不早了,秦教,我送您回去吧。”

秦安山挺了挺坐到酸麻的腰,原本想拒绝,一看薛林远从洗漱间擦着头发出来,就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凌燃不觉得有什么,秦教对他虽是冷淡了点,绝对是掏心掏肺,自己推他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薛林远也笑,“老秦,现在就回去吗?不多再坐会儿?”

秦安山脸上却带着他看不懂的笑意,“凌燃说送我回去。”他甚至还回头看了眼,明摆着就是强行提示。

凌燃的脚都扭伤了还要亲自送自己回去,薛林远不应该有什么表示吗。

秦安山心里升上一丝期待。

可惜薛林远啊啊了两声,转头去找柜子里的电吹风。

一看就是没有放在心上。

秦安山一拳打在棉花上,脸都不自觉地绷紧,忍不住抬了抬下巴。

可惜屋里的另外两个心大的人完全没注意到。

凌燃是不觉得这点扭伤会影响他把教练推回一墙之隔的房间,薛林远则是着急吹头发,免得一会声音太大影响凌燃看视频或者学习。

总之,谁也没想往其他地方想。

唯一想多了的秦安山:……

这可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这点不舒服在凌燃弯腰用力把他从轮椅抱到床上的时候就消散无形。

“秦教,晚安。”

少年很有礼貌,还跟灯下收拾医药箱的队医打了招呼,“苏医生,我先走了,秦教就麻烦您了。”

队医哎了一声,等房门咔嚓一下小心关上,忍不住对秦安山笑,“咱们凌燃就是有礼貌,我就没见过比他更讨人喜欢的孩子。”

如果他家的小公主也能长成这样谦逊乖巧的小少年就好了,才做了爸爸不久的苏队医浑身充满着慈爱的奶爸气息。

秦安山坐在床头脱外套,闻言笑了下,“这倒是。”

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单纯又执着,谦逊又真诚,自律且自信……

这样集齐人性闪光点于一身的孩子。

这样一想,秦安山就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幼稚坏了,居然跟小孩子一样跟薛林远炫耀。

不过这样好的徒弟,做教练的,很难不为他骄傲和自豪,这也是人之常情。

教练和运动员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教练在运动员身上倾注心血和感情,在心里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孩子做得好,在赛场上取得好成绩,就是他们职业生涯的最高光时刻。

同样的,全力培养的运动员始终拿不出好的竞技状态,最终只能黯然退役的话,教练的声誉和事业也会一同跌入谷底,更会对自己的执教手段和能力产生怀疑。

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

毕竟这么多年来,华国男单里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凌燃。

秦安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

做运动员时能拿到世锦赛金牌,做教练后又能遇到凌燃这样的天赋运动员,虽说残了十来年,但这又何尝不是上天对他的考验呢。

纷纷乱乱的思绪纠缠一团,他深吸一口气,也就强迫自己睡过去,毕竟明天还有凌燃的比赛,他还要去看凌燃的比赛。

一墙之隔,凌燃也很快就上床休息。

比赛总归是件消耗很大的活动,累人累心,他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证自己的最好状态。

少年睡得很香甜,双手乖巧地搭在身体两侧,连睡觉都是最标准好看的仰躺姿势,如果忽略掉梦里持续的踏空感的话。

薛林远却睡不好了。

倒不是他睡得不香,主要是苏医生交待了,想要尽快消肿,最好两个小时换一次冰袋。

薛教找出自己很久没用的电子表带上,定好了振动闹钟,隔两个小时就晕晕乎乎地爬起来从冰箱里取出新冰袋替凌燃换上,然后再迷迷瞪瞪地倒回床上。

对薛林远来说是有点混乱的一夜,对关心凌燃伤势的粉丝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先是为凌燃的伤势心疼着急,又因为他亲口说出的坚持理由感动不已。

话题广场里,夜猫子网友们还在熬夜发帖。

“举手,我就是比赛现场的观众,别问,问就是现在感动到哭。我只是买票来看运动比赛,又不是来追星和看冰演,运动员也拿不到任何出场费用,凌燃这么拼,真的是把我们这些看比赛的观众都放到了心里。粉他果然没错!

就是不知道他现在伤势怎么样了,照片看上去真的肿得很厉害。”

“我也被感动到了,花滑虽然是观赏性很强的体育项目,但花滑运动员会有这种表演者的自觉,真的是我没想到的。”

“等等,你们是不是都是从表演者的角度出发啊?你们清醒一点,凌燃是运动员啊!他是竞技体育的运动员!对他来说每一场比赛都不能辜负,这不是观众不观众的事,这是运动精神的体现!”

“都有吧,毕竟凌燃也亲口说了,他坚持上场也是为了来看他比赛的观众们。他是运动员和他不愿意让观众们失望并不冲突。

说起来,我最近考古了一下凌燃以前的比赛,我发现他其实真的很享受观众们的欢呼和鼓掌。每次开始结束时都会很认真地扫一遍观众席,如果大家反应热烈的话,眼睛都会弯得很可爱!所以下回去追他比赛的时候大家可以喊得更大声一点,他一定都能接收到我们的支持!”

“哈哈哈哈,我们一直都很大声啊,我和我旁边的大哥今天把嗓子都喊哑了。对了,凌燃明天的自由滑是什么节目啊,应该也是个新节目吧,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呜呜呜,我完全没有心情想节目,一想到凌燃明天还要带伤上场,心都碎了……”

“暴风哭泣,我也是……”

话题很快转移到凌燃的伤势上,担忧的网友占大多数,可他们再怎么拿着显微镜看,甘景州刻意让人放出来,引起话题的后台照片也就那么几张。

他们猜测着,却没有人再说让凌燃退赛的话。

少年的坚持与执着就像是他身上的烙印,他们已经习惯看见凌燃勇往直前的身影。

凌燃自己都那么坚持了,他们这些粉丝除了支持还能说什么。

“我相信凌燃明天一定会出现!”

“+1”

“+10086”

“哈,要是不出现,就不是凌燃了,我会怀疑他被人魂穿了(叉腰)”

“希望脚伤一夜就好,求求了,老天爷给这么努力的运动员一个奇迹吧!”

或支持或鼓励或关心的话语里,满满当当都是对凌燃作为运动员的信心和认可。

他们都相信凌燃一定能坚持下去。

很心疼,也很骄傲,为他们华国有这样优秀的小运动员而骄傲。

越想越是心情澎湃,越想越是睡不着。

一直到天快蒙蒙亮,还有人在话题广场里分享交流自己的珍藏照片,还有某站的哪些up主剪辑的卡点视频特别燃特别感人。

没睡的大多是没法去看比赛现场的网友,买到票的网友们都在强迫自己早点入睡。

即使知道明天自由滑的比赛还是安排在傍晚,早睡晚睡都不影响,但早一点睡,就能早一点到明天,也就能早一点看见凌燃比赛了。

一夜就这么过去。

薛林远熬了一夜,早上被闹钟吵醒的第一件事就是仔细检查凌燃的脚腕,见到肿胀消了下去,露出了个笑,“消肿了!赶紧起来走两步试试还疼吗?”

凌燃把外套拉链拉上,就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墙边的身高尺走。

“慢点小祖宗!”薛林远急地扶了下。

凌燃轻轻推开教练的手,赤着脚在地毯上走了两步,说实在的,用力时会有点隐隐约约的疼,正常走路问题不大,但如果是做跳跃动作的话,肯定还是会疼。

对上薛林远期待无比的目光,他不想说谎,就抿了下唇,“还好。”

还好,那就是不好了。

也是,哪能好那么快,薛林远叹了口气,拍拍凌燃的肩,“先去洗漱吧,一会再去苏医生那上点药。”

凌燃点了点头,穿好鞋往卫生间走。

薛林远困得不停打哈欠,坐在床边一个劲地搓脸,满脑子还都是今天的日程安排。

他们今天没什么事,再加上凌燃脚上有伤,应该也不会出门,等等让人把早饭送上来。再把老秦推过来,问问关于短节目的编排,还有就是回程路上不能再坐大巴,凌燃晕车可不是件小事……

正想着呢,门口传来叮铃一声响。

“谁啊?”薛林远好奇过去开门。

门外是一张陌生面孔,文质彬彬的,穿的是普普通通的黑色夹克衫。

嗯,是很普通,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绝对是体制内工作人员的普通。

对方很客气,“你好,我是甘景州主任办公室的秘书助理,想来找凌燃和薛林远教练,请问这是他们的房间吗?”

薛林远一听甘景州的名号,就清醒几分,这不就是点名让凌燃和明清元来参加省运会的那位大领导吗!

薛林远赶紧把人让了进来,倒了杯水,才有点局促道,“你好你好,我就是薛林远,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大清早过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薛林远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难免有点忐忑,目光忍不住地往卫生间瞟,凌燃还在里面洗漱没有出来。

对方就从公文包里拿出才起草好的文件递了过来。

“我来是甘主任的吩咐,他想请你们看看这份文件。”

a4的打印纸,没有红色的标题和落章,显然不是正式文件,最上面一行赫然就有着运动员明星的字眼。

薛林远接过来看了几行,人就傻了。

运动员明星?

运动员……明星?

要把他们家凌燃捧成运动明星?

听起来是很风光,但薛林远打心底里有点排斥。

他从前也是经验丰富的运动员,有过高光也有过低谷,最是清楚不过——名气这玩意儿就是把双刃剑。

拿到好成绩的时候,观众自然会热爱和赞颂,可一旦状态下滑或者出现失误,错失奖牌,面对的舆论可就不怎么友好了。

是,心疼和理解的人是占主流。

但说难听话甚至诅咒辱骂的也绝对不少。

再加上竞技体育,菜就是原罪,那些心疼理解的话换一种角度,何尝不是磨在心口上的软刀子。

薛林远吃过这样的苦,也目睹过秦安山和许许多多的运动员都吃过这样的苦,所以他不想让凌燃也吃这样的苦。

运动员本身压力就大,夺冠的压力,为国争光的压力,绷紧的就像是拉满的弓弦,每一步都游走在天堂地狱的边缘。

他自己平时都是小心翼翼,又是研读心理学,又是跟其他经验丰富的教练请教交流,在比赛前还都会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哪一句话说得不对,影响到凌燃的比赛状态。

所以凌燃的社交账号虽然交给他来运营,但基本上就等于没有运营,八百年都不会诈尸一次。

可现在上面居然想把凌燃打造成运动明星?

薛林远拧着眉,排斥之意非常明显。

他盯着文件,像是要把这几张纸盯出大洞。

来人察言观色,就知道眼前这位教练并不赞同。

好在这份提案还没有往上送,也还有考虑说服的时间,他也没催,本来甘主任那边的意思就是送到即可,至于薛林远的反应,他也会如实回报给主任。

秘书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凌燃满身水汽从卫生间出来,四下看看,就只看见自家教练对着几张纸拧着眉头发呆。

“刚刚有人来吗?”

自己好像听到了开关门和说话的声音。

薛林远也没打算瞒着,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说。

“运动明星?”

凌燃有点惊讶,仔细地看了看那几页纸,心里就有了数,“大概是想树立一个正面典型吧。”

而且从挑中他的角度来看,这个典型面对的受众群体还比较偏年轻化。要不然,放着夏季项目里那么多拿到过奥运金牌的运动员不推,为什么偏偏要找他只拿到过世锦赛冠军的弱势项目运动员。

凌燃并没有把这事很放在心上,看了一回之后,就把文件放回原处,开始做一些不需要脚踝发力的日常陆地训练。一边练习,一边还在心里默背单词和公式。

下半年就是高三,新赛季还有奥运会,他的时间一直排得很紧凑,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

薛林远也不想管这些七七八八的,他只是单纯发愁,刚才的来人是很好说话,但如果上头真的强压下来文件,自己还能真挡得住?

他把自己的担心说给秦安山听。

秦安山却没有那么担心,语气淡淡地反问道,“宣传这东西基本上都是在网络上进行,你看凌燃像经常上网的样子吗?”

薛林远想想凌燃几天一充电的手机,诚实地摇了摇头。

秦安山喝了口茶,“不上网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而且我觉得凌燃自己可能并不是很排斥这些。”

薛林远也喝了口茶压压惊。

再想想凌燃之前办俱乐部,接FS冰刀代言的举动,心里的排斥感也就少了很多。

他忍不住有点感慨,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正站在阳台上默背课文的少年背影上,语速放得很满,像是陷入了完全的困惑之中。

“有时候我其实也想不明白,谁也没说过什么话,但凌燃像是已经把花滑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尤其是之前还把所有的收入都砸在收购俱乐部上,哪家这个年纪的小孩跟他一样?也就凌燃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

这种可能没有回报,甚至不一定成功,成功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的事。

薛林远嘴上说着不明白,心里其实跟明镜一样。

能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热爱。

因为深爱着花滑,所以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感受到这项运动的美好,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加入进来,成为支撑起这一项目的一员。

在座的,他和秦安山,不也是因为这份发自内心的热爱才继续留在这里做凌燃的教练的吗。

还有队里的那些同伴,大家不都是因为热爱才会从天南海北聚集在集训中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乏味的训练。

只不过他们的眼界还困锁在花滑的领域一隅之内,凌燃却已经放眼到更广阔的世界。

他似乎想让花滑这一曾经起源于日不落帝国,主流在欧美的昂贵兴趣,在华国的平凡大众人群里彻底扎根,成为大家都喜闻乐见的普通运动项目。

很有理想,理想也很远大。

薛林远心里有触动,也很感动。

却也还是没有完全松口,“这事还是要考虑考虑,压力还只是一方面,日常肯定会有拍摄之类的活动,难免会影响到凌燃的训练和比赛。反正他们不拿出个详细章程,谁也别想压着我同意这码事。”

薛教练拿出了护犊子的态度,秦安山也差不多是这样想。

两名教练达成一致意见,这件事就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凌燃,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晚上就是自由滑,整整七组跳跃,还有他这副身体不甚熟悉的步法编排,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少年争分夺秒地背诵课文,完成今日的学习任务之后,就开始在脑内复盘晚上要上的节目。记忆打结的时候,就在卫生间对着那面不算大的镜子一遍遍纠正自己的动作和神情。

重复又认真,就是如果让不明所以的外人进来看见了,肯定要吓一大跳。

自由滑的比赛还是在晚上六点开始。

时针指向五点四十分,大部分观众就已经入场完毕,他们抱着玩偶,拉着横幅,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激动与期盼。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都做好准备。

明明知道进入到自由滑的选手就剩下十二位,凌燃以短节目最高的分数排在最后一位,离他出场还有很长时间,但大家已经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

凌燃现在还好吗?

他们在心里重复与昨天相同的疑问,与同伴交谈时的心疼和骄傲交织的情绪溢于言表。

“好紧张好紧张!”

“凌燃是几点上场啊?”

“凌燃自由滑是什么节目,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六分钟热身上场的时候,明清元忍不住地看了好几眼少年的右脚,“还疼?”

凌燃神色平静,“好多了。”

明清元就懂了,这是还疼。他心疼地揉了把少年的脑袋,“最后一场了,再忍忍,表演滑咱们可以不参加的。”

比赛参加是应有之义,但表演滑本来就算是单独售票,票还没有开始卖呢,凌燃完全可以像以前一样拒绝。

明清元满以为凌燃会答应,却没想到少年没有吭声。

“你该不会是……”准备了表演滑节目吧?

明清元有些愣住。

可下一秒,广播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他也没时间再等少年的回答,就蹬冰滑了出去。

凌燃紧随其后。

一露面,场上就爆发出一阵排山倒海的掌声与欢呼声。

很热烈,也很鼓舞人心。

哪怕是知道这欢呼声不完全是冲他们来的,场上的选手们也都露出了点笑。

男子单人滑比赛的上座率一直很低,能有这么多观众来,能有这么多人欢呼喝彩,其实就是很不错的事情了。

哪个运动员不希望自己比赛的时候有很多观众在场呢。

大家都充满了干劲。

观众席的气氛很热烈,冰面上的氛围也很热烈,有了前车之鉴,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让开彼此,认真地调整自己的状态。

凌燃也不例外。

他滑行在冰面上,活动着从肩到手腕的关节,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观众眼里的独特风景。

“这套考斯腾也好看!”

不少人露出了星星眼,他们还是头一次看见凌燃穿红色系的考斯腾。

很特别的红色,不是朱红亦或是樱桃红,而是一种带着氛围感的红色,有点像枫叶的红色。

而且不是单一的均匀色调,而是星星点点洒落着的红色,就像是飘落的枫叶,亦或者说是一片一片灿烂燃烧着的枫树林。

明明是饱和度很高的颜色,却带着一点孤傲冷清的肃杀感。

连带着被华美织物包裹的俊秀少年都有了凛然的气场。

像极了秋天。

有人猜中了答案。“凌燃的短节目叫瑰夏,自由滑这套考斯腾又是枫叶红,该不会是跟秋天有关的节目吧?”

同伴好奇道,“他是要凑齐四季吗?”

“不对啊,四季也是从春天开头,凌燃这只有夏和秋吧?算了算了,一会凌燃上场就知道了。”

“只有我觉得凌燃真的好适合穿红色吗?从前他穿国家队队服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的肤色白,头发也黑,穿红色的视觉冲击感真的很强,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一样。”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

不得不说,观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亦或者说是,这套考斯腾制作的太过成功,才会让他们在看见的第一眼就联想到秋天。

凌燃自由滑的节目名字的确叫秋朝。

虽然跟春晓,瑰夏从名字和内容上看就疑似出自一源,但这个节目的时间线却是在很久之后。

是在他升组的第四年,拿到第一枚奥运银牌之后,新的奥运周期新赛季的第一个节目。

升组三年,次次与金牌擦肩而过,就连四年一次的奥运会也是如此,错过这一届,下一届奥运时他的年龄未必能等得起,就算是咬牙能上,状态也一定会下滑。

所以即使拿到华国历史上突破性的奥运银牌,凌燃也高兴不起来。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在第二次奥运时仍旧只能拿到银牌,还没有完全绝望,心里的不甘和痛苦都化作一定要坚持到下一届奥运的决心和动力。

秋日肃杀,寒枝寂寥,那又如何?

依然有红如火一般的枫叶燃烧着,跃动着,旋舞着,将色彩渐黯的秋日装点得灿烂明亮。

秋朝,朝者,一日之晨也,晨者,一日之始。

在彼时的凌燃看来,新的周期,就是新的开始。他之前只拿到第二,不代表他以后永远拿不到第一。

即使成绩连续几年始终难以突破,为他的花滑前路蒙上一层阴影,让他由最璀璨自信的夏天跌入萧瑟凄凉的秋日,甚至对自己的天赋和努力都产生了怀疑。

真的能做到吗?

真的不是命运跟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吗?

重重疑问如阴云般困扰着凌燃,让他看不清前路和希望所在何方。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相信自己一定能超越自我,摘下最诱人的那一枚奖牌。

秋朝不止是新赛季伊始宣告决心的战歌,更是凌燃对自己的安慰与鼓励。

即使跌入低谷,他也会坚强地站起来重来。

这是对凌燃来说意义很深重的曲目之一。

他在场边慢慢热身,不受控制地陷入回忆,一直到薛林远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才收敛心绪,在对方手心轻轻击打一瞬。

很熟悉的,从上辈子延续到这辈子的动作。

时光倒流又光速回转。

凌燃飞快地笑了下,然后一推挡板滑了出去。

观众们用热切的目光和掌声追逐着他。

少年深深吸气又呼气,调整好自己的心神,冲着场外点了下头。

琴键重重弹压下去的一瞬,凌燃就踩着音乐的尾巴,腰身轻俯着,从冰上滑了出去。

灵巧的转三步在冰上留下形如数字3的白痕。

乐声如流水,起调很低缓,甚至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是已经站到金字塔顶尖,却触碰不到峰顶的落寞感。

但却不是全然的落寞与放弃。

徘徊的乐声压抑到极致,反而像是淡漠地低头审视,是对自己过往所有职业生涯的冷静审视。

少年垂着眼,纤长睫毛半遮半掩着那双过于明亮的眸子,原本沉静的眉宇就显出冷清的本色。

冰刀波澜不惊地滑过冰面,丝滑的唰唰声都充满着思考的意味。

观众们看得入了迷,“很冷静的样子,看这身考斯腾,我开始还以为是像瑰夏那样很热烈的节目呢。”

也有人不怎么认为。

譬如追过凌燃很多次比赛的耿宇就摇摇头,“现在的收敛应该是为了后续情绪的拔高,而且凌燃的考斯腾一向跟节目搭配得很好,这样灼目热情的颜色,后续一定会有情绪爆发的编排。”

不得不说,随着凌燃比赛次数的增多,对他节目风格越来越了解的观众的确多了不少。

但谁也不敢下定论。

毕竟凌燃的节目风格太多变了。

缠绵的,活力的,沉郁的,柔和的,悲壮的,华丽的……什么样的都有,凌燃看上去也一直在挑战不同风格的节目,所以他这次想要表演什么样的节目,头一次看新节目的观众们还真不好断言。

没办法,自家选手风格太多变,有时也是一种甜蜜的困扰。

不过耿宇说的在理,端看这件考斯腾的颜色,这场节目就一定会有情感上的爆发点。

他们沉下心来看,在少年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飘远,轴心收细的跳跃时兴奋地拍红了手。

没办法,看凌燃跳跃简直就是种享受。

其他运动员跳跃前后小心翼翼的姿态,总会给人一种不太自信,随时可能要摔的危机感,但凌燃就从不会。

他连向后的跳跃都不会回头。

有几回几乎都是擦着挡板跳的,吓得坐在那片挡板附近的观众们心惊胆战的,甚至感觉冰刀带起的冰屑旋转时都要甩到他们脸上。

可凌燃就是能稳稳落冰,你说气不气人。

极度强大自如的表现,带来的是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所以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像看其他人比赛那样,总是担心少年跳跃会不会摔倒,只需要安安心心地欣赏节目就好。

而他们所期待的音乐高潮也如约而至。

秋朝里,凌燃没有像以往一样再用一个高难度的跳跃来作为引子,而是在较长时间的编排步法里编入了一个充满力度的下腰鲍步。

就像是在宣告,他承受得住全世界的重量,也做好了拥抱一切苦难的觉悟。

很美的下腰鲍步。

双腿分开到极致,双臂献祭似舒展平举开,向后弯曲紧绷的腰线惊心动魄,一下就引得观众们尖叫出声。

随即就在尖叫声还没有落下时倏地站直起身,转体,点冰,纵身一跃!

落下再跳起。

如此重复两遍。

干脆利落的三连跳就这么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完成了。

昭示自身强大的同时,也在展现无可动摇的决心。

新的赛季,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个漂亮的三连跳,就是他迎接未来挑战的战书。

少年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前世的种种,眼神都变得湛然含光,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

跳起时力度十足,落冰时轻盈如叶。

依旧是很完美的节目。

滑完秋朝的少年大汗淋漓地勉强立在冰面,迎接所有人的礼物和喝彩,毫无疑问地拿到了本次省运会的第一。

来观看比赛的观众们都心满意足,哪怕凌燃不参加赛后的表演滑也都没什么意见,不少人甚至已经准备打道回府。

凌燃滑完自由滑时格外苍白的脸色一看就是伤还没有好,表演滑应该不参加吧。

他们这样想,甚至有人已经买好了回家的车票。

可只隔了一天,官网的表演滑出场选手名单里,就出现了凌燃的名字,旁边标注的,更是一个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节目名字。

怎么回事,凌燃居然还要上新节目?

所有的冰迷都惊呆了。

等反应过来之后,就立马登入官方渠道开始抢票。

他们都有点懵,又有点飘飘然。

一次比赛看三场新节目,这是真实存在的吗?真的不是他们做梦吗?

抢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就连国外实时关注这场比赛的其他运动员也都惊呆了。

“凌是在做什么?”

卢卡斯把其他几人都骚扰了个遍,可谁也说不出凌燃想做什么。

在这种小比赛里一次上三个新节目,还是在身体状态出问题,节目明显不甚熟练的情况下,凌是疯了吗?还是说这几个节目他都打算用到奥运会上?

就连维克多和竹下俊得知消息都有点懵了。

所有人震惊之余,都更加关注和期待这场意外的表演滑。

凌燃的第三个节目,会是什么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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