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条爽让所有人报站数开始, 明仪阳就感觉到情况不太对。
起初,他以为是所有的“持票者”都被聚集到了这个世界。
后面,当他发现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持票者”的概念时, 就产生了怀疑。
而言祈灵的表现, 相当于直接把答案给他了。
只是, 那时他还不太确定,这些人,是“人”,还是无间主特意捏造出来的“东西”。
他看着怔然着跪倒在地的东条爽,和抱着头不断抽泣的关智一, 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的, 这些“人”已经死了,宿命中, 他们死在了上个轮回。
他们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由无间主的意志操纵, 尚且维持着思考力的某种“傀儡”。
他们的存在, 和这个世界飘落的雪花, 林间的雪松没有什么差别。
在不受干涉的情况下, 他们会在这个世界不断地轮回, 死去。再轮回再死去。
那辆被埋在雪里的巴士车, 说不定他们每个人都已经坐了成百上千次, 只是每次死去,他们只会被覆盖掉记忆,再度重来。
但是作为当事人,要怎样调整, 才能坦然接受自己已经“死掉”的事实呢?
明明他们还活生生地呆在这里啊!
“不管怎样……我要再试一次……”
关智一缓慢地起身,对着明仪阳说:
“我想出去, 告诉我,出口在哪里,哪怕……轮回这件事是真的,我也想试试能不能逃出去。”
明仪阳抿起唇,提醒他们:
“如果出去,你们可能会直接被外面的怪物撕碎。”
“没事。”
关智一咧开个不像笑容的笑:
“反正我也已经死了,无非是再死一次而已。”
“没关系。”
-
那条大理石与马赛克构筑的道路不算太远。
它蜿蜒着,通向一个漆成蓝白色的小洋楼,整体风格很有联邦风格的调性,在乔治亚风格的基础上把整个房屋做得更加明快敞亮。
言祈灵沐浴在灿烂明媚的阳光下,视线在触及那栋洋楼的时候,却感觉自己正在通往内心始终隐匿的深处。
这深处伴随他太久,以至于他已经彻底习惯了内心不断上涌的黑暗。
尽管曾经他如此恐惧,尽管他曾经避之不及。
不过他始终记得父亲的那句话。
当你听到恐怖的声音,只要你勇敢去面对,你就不会再听到。
是的,魑魅魍魉而已。
哪里可怕得过人心。
他对背叛或欺压,最初也不是如此坦然的。
哪有正常人会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
无非是经历得多了,才历练得坦然。
如此,对人世间那些“真”的东西,反而更为宽容,更觉珍惜。
到如今,他对于这种尔虞我诈,恐吓暴力,血腥厮杀,开始厌倦了。
他走到了这间洋楼面前。
铁门已为他敞开,圆形楼梯上的棕榈木门也以虚掩的姿态,引诱他进入。
门后的光线像被细纱过滤,轻柔地贴在阶梯上,像个美好的梦,泛着淡黄的旧痕。
光影将言祈灵的面容分割出极致的色彩。
光线被深邃的眼部轮廓所阻挡,没入阴影中,形成了薄淡的灰,覆盖在不同的两颗眼珠上。
他走入铁门中,打开了那扇虚掩的棕榈门,进入到特意做了挑高的玄关处。
玄关很短,正面迎入的不是客厅,而是摆着黑棕长桌的西图澜娅餐厅。
长桌是西图澜娅餐厅的主题,左侧的墙面做了一组吧台,吧台上是整面的展览柜。
五光十色不同国家的酒摆在里面,奢华中显露出对于美酒的博爱。
这组吧台除了喝酒还能做很多事。
就比如此刻,一位西装革履的绅士,正哼着歌,轻轻修剪掉手中罂粟花的花枝,将它们插在灌了水的瓶子里。
午后的迷人阳光从客厅的落地玻璃窗斜射进西图澜娅餐厅里。
所有的家具都因此披上复古的外衣。
这位绅士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往盛满了光的玄关处看去,用食指推了推右眼戴着的单边眼镜,露出和煦有礼的神情。
“我的小虞美人,你来了。”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詹德仕。”
言祈灵以平静的态度,拉开西图澜娅餐厅的椅子,坐下,望向他的目光不似在看仇人,而像是在看某个很久不见的陌生人:
“你现在替拜蒙做事,和源宫一样?”
“不要拿我和他相提并论。”
詹德仕把花瓶移动到该放置的地方,弯腰从橱柜里拿出泡咖啡的用具:
“要来点吗,言。”
“三倍浓缩。”
言祈灵这么说,仍然看着他:
“真奇怪啊,我以为你们会忙着消灭我,结果源宫要跟我玩轮回游戏,你要请我喝咖啡。你们看上去时间好多啊,就像用不完一样……”
“但是,源宫白羽也快到极限了。他死了之后,供养封狱列车的,就该是你了吧?”
詹德仕轻轻一笑:
“谁知道呢。或许拜蒙他亲自上,也未可知。”
言祈灵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睨住那个已经滤好咖啡的男人:
“你想要把拜蒙填进去?”
“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詹德仕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放在言祈灵面前,灰蓝色的眼眸安静地盯着他,褐色的卷发收拾得很利落,与他端正整齐的休闲打扮很相称。
他自然地喝了一口手里的咖啡,露出凉薄的笑意: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源宫那样毫无选择,在这个时刻,拜蒙可以选择我,但我可以不选择他。言,你是清楚我的价值的。”
言祈灵不清楚对方现在还有什么价值,但他了解这个人的性格。
他若有所思地抿了口咖啡。
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鸦片酒?”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就烧成了一簇夹杂着白丝的幽蓝火炬!
詹德仕分毫未动,他注视着面前跳跃的火光,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是不愿意让你痛的,言。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该如何爱你……在他们之中,我绝对是最仁慈的那个。”
火炬很快把除了丝绸衣服之外的一切焚烧殆尽,而戴着铁面具的拜蒙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西图澜娅餐厅里。
“鸦片酒对他有那么大的威力?看来你当初给他留下的阴影真是不小啊。”
詹德仕的面上流露出悲悯的情绪:
“我只是给了他一种避免痛苦的选择。蓝鸢楼的时间对于他而言,太长。”
“辛苦你了,不过……也到了你该为这个世界牺牲的时刻了。”
拜蒙拿出生锈的锯齿刀,呲出一口漂亮的雪白鲨鱼牙:
“詹德仕,别拒绝我,这对我们都有好处,我活着就意味着你还有生还的机会。源宫已经快撑不住了。”
詹德仕回眸看他,扯松领口绑着的丝绸领巾,目光冰凉:
“是吗?”
电光火石间,短暂的交手之后詹德仕跳到了餐桌的另一边。
他松开手,不知何时拿出来的黑伞已经变成金属碎片和飘飞的布片,从他手里簌簌垂落。
这相差过大的实力令他微微张大了自己的眼瞳。
但不仅如此,他右眼的单边眼镜,也在这刻发出“咔嚓”的轻响,在镜片的边缘裂出一道缝隙。
拜蒙咧着那嘴鲨鱼牙,铁皮面具下的容颜虽然看不真切,但他的皮肤已经泛起兴奋时特有的粉。
杀戮的意趣在交手后释放,赐予拜蒙汹涌的战意。
詹德仕用食指与中指掠过碎裂的镜片,那眼镜再次愈合如新。
他眼中闪过烦躁与不自觉的懊悔。
他不该那么快地让言消失的,至少等到言和拜蒙彼此牵制的时候,他再动手,这样才能最好的利益最大化。
但现在言倒了,说什么都晚了。
两人连续交手,詹德仕的伞已经碎得满地都是,当他再度凝出黑伞时,拜蒙的锯齿刀再次伸到面前!
他对付得极其吃力。
拜蒙却像猫抓老鼠一样,只给他压力,并不着急将他处决,狂笑着喊:
“起来,詹德仕,继续啊!”
他是如此享受着战斗的乐趣,不仅乐在其中,还从中吸取来自敌人的力量。
詹德仕喘着气,咬牙再度修复了自己的镜片。
拜蒙笑嘻嘻地盯着他的右眼:
“当初你不是吃了言的双目吗,怎么被他挖回去一颗,就这么狼狈了?我真想知道,要是这个镜片碎了的话,你还能不能看见呢……?”
詹德仕冷冷看向拜蒙:
“别开玩笑了,只要我在,你就别想毁掉它。”
“你有得选吗?”
拜蒙很无所谓地耸耸肩:
“言已经消失了,只凭你自己,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胜算?别怪我,詹德仕,要怪……就怪你太天真,还有,太弱了。”
他呲起锋利的鲨鱼牙,举起锯齿刀高高跃起,要从上方把詹德仕劈成两半!
詹德仕只来得及举起自己手中的黑伞,但心中却对接下这一击毫无胜算。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男人熟悉的嗓音,近在耳畔,仿佛情人低语:
“跟我合作,詹德仕,我可以在这一击里保下你。”
詹德仕感觉到了久违的,心情激荡的感受。
这是,言祈灵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