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浓烈的情绪在眨眼间已经隐没进言祈灵异色的瞳眸里。
言祈灵很快转换了话题, 对着明仪阳说:
“看看她的包扎正不正确。”
明仪阳倒是没让对方操心:
“已经看过了,这几天伤口不要碰水,用湿毛巾擦掉药膏, 及时换就行。指甲已经剪过了, 处理得很好, 甲床我看了一下没受伤,之后应该还会再长出来,问题不大。”
姒姝好重重叹气,一副浑不在意的笑模样:
“哎呀,能长出来就好, 要是以后不能做美甲了我真的哭死。还好有你们哦, 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等之后回去,我高低得请你们吃个生死饭。”
明仪阳嗤笑:
“就一顿饭?”
“你要是不满意, 那我请你吃土。”
明仪阳斜乜她, 姒姝好假装没看到, 故意问:
“你眼睛不舒服?看我干嘛。”
“没有, 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在脑袋里打蛋花汤的人比较少见了, 突然看到个活的, 就忍不住多看两眼。”
姒姝好有时候觉得明仪阳这张嘴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他们的对话的过程中, 屋内的其它三人是站得比较远的。这时廖新雅掀起帘子, 压低声音说:
“守卫好像听见动静了。”
明仪阳立刻把窗户掩上, 姒姝好隔着窗子轻声问:
“你们知道家规的事情吧,今晚进屋子得小心。”
青年没有说话,只是叩了两下窗户作为回应。
言祈灵望了眼歇山顶的屋檐,问:
“要怎么上去?”
明仪阳大大方方张开双臂:
“言老师, 抱我上去,带我飞。”
言祈灵默然片刻:
“你缚灵索呢?”
“它说它不想动。”
这明显就是在耍赖皮了。
得到这样答案的言祈灵若有所思, 丹唇微微翘起标准的弧度。
“好,带你飞。”
-
头顶的月亮像设计得有点大的指环,牢牢地扣住深蓝天幕。
月色比前一天晚上的要稍亮,但颜色更偏青色,幽冷得如同古画中的一抹滤镜。
屋顶无须点灯,规则也没有相应的规定。
有些作弊,但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确实是良策。
言祈灵仍然在看手里的红笺。
红笺的鱼腥味已经悉数散去,原本油腻的封皮不知何时已经被擦得干净。
他这么拿着翻看,确实有几分古韵气质。
明仪阳维持着紫薇瞳的状态,手臂似有若无地半撑在言祈灵身后,以一种说不清是保护还是占有的姿态将这人半环在身侧,不容对方有所躲避。
言祈灵对此似乎并无觉察。
他翻着红笺,忽然想起那个吃过鱼干后便乍然消失的红鞋男人。
指尖掠过第二条规则,他的声音轻得像道晚间的风:
“说起来,这个穿红鞋的男人,我和士文光有在账房遇到过。”
明仪阳凑近看了眼,轻啧:
“红鞋啊……”
言祈灵听出他语言里暗藏着某种额外的含义,问:
“你有什么线索?”
青年懒洋洋地拨弄自己额前的碎发,银色尾戒在青森月光下熠熠生辉:
“广粤地区倒是有一种说法。”
言祈灵回头与青年对视,红蓝鸳鸯瞳在森青月色中覆上求知的冷光。
他们的距离有些过近。
不过,或许只有明仪阳这么觉得。
这人冰冷的呼气与晚风一起拂过他脸颊,他感觉面前坐着台制冰机。
可视觉里那张殊丽容颜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心神,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人与制冰机联系起来。
他会想,这个人的皮肤是柔软的。
拥抱虽然是冷的,但那种无止境的包容是真的。
残忍暴虐是存在的,可在他面前偶尔的外放也是独特的。
这个人分明鲜活得有热乎气。
哪怕身体仿若玄冰,灵魂却如岩浆滚烫。
明仪阳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回答问题,但他的思绪不由自己控制。
他想起青瓦白墙下那个匆忙仓促的,仿佛撕咬般的吻。
他想要靠得更近,又担心对方会因此而闪躲。
可是言祈灵没有。
不仅没有退缩,这个将墨色下摆优雅梳理过的男人甚至没有表达困惑,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单纯地在等待一个结果。
明仪阳最终还是遏制了自己得寸进尺的欲望。
他食指在光滑的尾戒上轻轻摩挲:
“我们说男人‘穿红鞋’,要么就是说这个人是个反骨仔,背叛了自己亲近的人,要么就是去做了小三,或者跑别人家里偷人,这种扑街我们都会说他‘穿红鞋’。”
言祈灵问:
“红鞋的来由又是什么?”
明仪阳说:
“红鞋是女人的鞋子,情夫被捉奸的时候匆匆忙忙穿了女人的鞋,这种穿着红鞋跑路的情况多了,后来也就这么叫了。”
言祈灵探究的视线重新回到红笺上,若有所思:
“嗯……好像确实听过类似的说法。”
他捏着红笺,思绪似乎被什么东西牵引。
望向头顶的月光,言祈灵像是在问身旁的人,又像是在问天空:
“你觉得这张红笺里的规则可信吗?”
明仪阳懒洋洋地从怀里掏出烟盒,挑了一支顺眼的咬在嘴里,没有点燃:
“你不是经常把那句话挂在嘴边。‘答案不意味着平安’。”
“红笺是答案,它可能是对的,但应该跟我们出去这件事没有关系。”
言祈灵回头看向他,被月色缥缈的冷漠眼瞳似乎回了点暖意。
明仪阳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以为自己只是被那美丽的眼瞳所吸引,直到很以后他才知道。
他是怕错过这个人罕见流露的一丝一毫的真实情绪。
不过现在的他纯粹地欣赏着这种袒露在自己面前的美丽,并觉得异常舒服——月下看美人,只要美人够美,总是舒服的。
但是这个人的手,忽然轻轻地捏住了他嘴里的烟。
明仪阳微微挑眉,有点想营造一些生气的氛围,可对方冰冷的温度似乎冷却了他的情绪。
这次,他异常顺从地松开了牙,任由对方将烟抽走。
他以为言祈灵会对这根烟进行人道主义毁灭。
但这人却只是轻轻捏着烟的中段,用怪异的,怀念的眼神地看着它。
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里。
明仪阳不喜欢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想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
他继续着自己的猜测,试图把对方的思绪勾回来:
“白老夫人供奉的那个神堂里应该会有更多线索,我感觉,无论是白家还是文家,或许都是神堂被供奉之物的棋子。只是白家已经深陷其中,而文家,才刚刚入局。”
“你说得很对,我们是该找时间去看看。不过,我想,即使我们不去,白老夫人也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我们去看看的。”
男人轻轻地把烟在指尖旋转,面上神色寡淡如青色月光:
“在去神堂之前,我们还需要了解更多关于白家的事情。虽然我之前的确经常说入口才是最重要的,但玄级无间主的行事逻辑和之前的无间主都有所不同,假如信息缺失的话,很容易被祂的障眼法所欺瞒。”
“而且,我不希望在一切明了之前,动用额外的力量制服祂。如果可以,最好无声无息解决。”
言祈灵与身侧的青年对视。
那根根分明的银发披上月色青霜,落下黑蝶般的阴影,遮住青年紫瞳中暗藏的欲望。
明仪阳倏忽一笑,俊美面容浮现出玩世不恭的神色:
“我以为你会急着破坏掉这些世界,赶紧把整个封狱列车都毁掉。难道是玄级无间主太难对付了?”
“玄级无间主很珍贵。我走了二十多个站,还是第一次遇到玄级无间主。”
言祈灵这么说着,面上的表情淡得几乎要消失:
“难得遇到,就要好好利用。况且很多事情,欲速则不达。比起正面对抗,我更喜欢迂回,隐于幕后,做最有利的选择。这样一来,无论要干什么,都会更加灵活简便。”
明仪阳看着那根烟,顿了顿: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言祈灵冲他一笑,笑容和煦似三月春风:
“是啊。”
目光缓慢地停留在这段突兀的笑容中。明仪阳想起一个放在心底很久,但从来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这问题在舌尖绕了绕,最终,还是通过月色,缓慢地吐出。
丝丝缕缕,如烟似幻:
“说起来,你是民国时期的人。”
“在你死之前,应该结过婚吧。”
言祈灵的眉目半毫未动,看不出他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还是正在压抑自己突然上来的情绪。
明仪阳沉默地等待着他,并没有挪开目光。
男人微微卷上腿弯的黑袍在风中掠起一角,摇摆着融入夜色,就像此刻言祈灵不语的态度,是近乎要纳入夜风中的沉默,只余轻微到根本听不到的呼吸落地。
他夹着烟的指尖也停止了动作。
整个人像一副静态素描,以黑白的姿态曝光在此夜此月之中。
明仪阳没有指望过对方认认真真回答自己,可这样漫长的沉默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换作别人,他或许不会因为这沉默感到有任何异样。
可现在是言祈灵。
这个认知居然让他产生了短暂的忐忑心情。
对方的嗓音像山泉从峡谷里迸射出来,突兀、清澈、温柔、流水叮咚:
“……真是个好问题。”
男人向他莞尔一笑:
“我确实有过未婚妻。”
明仪阳的心不受控制地悬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