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洞里很快传来尧昆锐的声音:
“没事,是个地下室。”
没有别的选择,所有人咬牙跳下黑洞。
明仪阳始终顶着天花板,看其它人都下去之后,直接一脚把蹲在黑洞旁边的言祈灵踹了下去,然后自己再跳下去。
言祈灵:?
加速下压的天花板严丝合缝地与地面“嘭”地合上。
地下室里的昏黄灯光时不时闪烁。
狭小的茶几前趴着个女人。
她正对着一面洁净的镜子。
她紧紧闭眼,捏着手里的铅笔,右手水平往前伸,铅笔始终保持着竖立在镜面上的状态。
她的衣着和木偶人一模一样,面孔也与金淑恩有几分相似。
镜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姒姝好大着胆子看了眼,发现里面以一种飞行器的第三视角呈现着金淑恩的情况!
她立刻被玄学的先进性震撼了。
镜子里的金淑恩被人用黑色塑料袋从后面套住,她试图挣扎,却因为眼睛受到蒙蔽而没有办法发挥出应有的能力。
套她头的是一群女孩,夹杂着几张熟悉面孔。
她们嘴里激动地说着什么,然后,拿出了打火机。
塑料袋在火焰中疯狂燃烧!
趴在桌上的女人发出疼痛的惨叫,浑身震颤。
她仍然闭着眼,似乎在用通灵的方式指引女儿,于是镜子里的金淑恩精准地向离她最近的水源处跑去。
地下室也热了起来,仿佛炙烤灵魂的十六重地狱。
女人岿然不动,仍旧通过通灵的方式指引女儿。
这个过程中,她的头发和手臂都出现被火焰烧灼的痕迹,并逐渐从肉/体上扩散,露出森森白骨!
言祈灵之前的疑问似乎得到了回答。
这个女人冒着被烧死的危险,也要先指引女儿逃出生天!
姒姝好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好像在哪个电影里看过类似的场面。
她有些疑惑地想,难道无间世界其实是电影世界?
就像她看过的一本小说,主角会无限穿越进各种恐怖电影里,然后不断变强,最后直接干爆管理恐怖片的主神,离开了那个世界。
可能她们现在在经历的事情,也是某个电影里的片段。
明仪阳则趁着这个间隙不断寻找这个空间里的弱点。
他通过敲击发现了地下室薄弱的空洞处,直接往水泥墙壁上一踹!
墙壁似纸片般破裂,不等回忆结束,几人鱼贯而出,发现他们已经脱离浓雾——
而不远处,就是斜插着睁眼标记的车站!
“快,列车就要进站了!”
翻开倒计时查看的粟薄欣喜起来。
就在这时,女人重重叠叠的怪笑从浓雾中冲出。
血肉构成的巨大身体上,挂着两只他们都曾见过的头——金淑恩和她的母亲。
她们不成人形的血肉躯体裹着木屋破碎的板材,在几秒内拔高成约有五层楼的庞然大物!
然后以恐怖的速度向他们追来!
所有人拔腿就跑!
斩下袭来的血肉,明仪阳听到呜呜的汽笛声传来,列车,终于以巴士的形态进站了!
-
巴士里一片安静,还有四分钟,他们就能结束这趟过于恐怖的旅程了。
外面徘徊的肉山不断提醒他们这不是做梦。
那些鬼怪们似乎在畏惧什么,不愿离去,却也不敢靠近,只能虎视眈眈地盯着车里的他们,似乎在等某种契机。
车里的人恨不得马上就能发车。
言祈灵撤去了时常挂着的笑容,思索地往外看,似乎还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事情困扰着他。
面色红润了许多的尧昆锐走过来,发着抖说:
“我,我想跟着您走。”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车里现在异常安静,就让这唯一的声音显得特别醒目。
其它人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来。
言祈灵回头看他,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反常态地冷淡:
“你现在不正常,等回到现实世界,就不会这样了。”
“不,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我想跟着您……”
他眼中充满是个人就能看出来的狂热,就算再迟钝,这时候也发现尧昆锐的状态很不对劲了。
“你被人下蛊了吧,说啥呢。”
虎高明被这种近乎表白的台词雷出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不是被无间主附身了?怎么还带骚扰别人的功能啊!”
“别胡说,我……我愿意奉献,我的生命,血肉,灵魂,只要您需要,我都可以献给您……只要您愿意……”
他几乎跪在男人面前,异常卑微地祈求着:
“只要您愿意带着我……”
“我靠。”
虎高明有点绷不住:
“能别这么恶心吗,言哥哪里对不起你了,这都要走了,你还对人家说这种话……喂,你再不走开我可揍你了!”
他紧盯着尧昆锐以防他乱来,却忽略了言祈灵面上一闪而逝的笑。
这笑与之前的温和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讥诮,嘲讽,带着刻薄意味的笑容,与他给人的固有印象格格不入,却又别有风情。
他稍稍凑近,声音放得极轻:
“带着你,你配吗?”
尧昆锐眼中毫无受伤,痴迷地凝视那双鸳鸯瞳:
“我会努力的,当然……我现在是很弱,但只要您愿意给我一片肉…或者,一滴血……我就……”
“你就可以获得无上力量,在这里永生。”
男人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转着指尖的烟杆:
“可以啊。只是……想跟随我的人不少,凭什么是你呢?”
周围的视线密切关注着这两人。
他们虽然不知道言祈灵说了什么,但尧昆锐病态的样子和语句是真的让人发毛,甚至有点心理不适。
姒姝好都想开口让明仪阳过去阻止一下,以免言祈灵被对方的变态发言连夜逼上崆峒山。
就在这时,尧昆锐不知道发什么疯,扭头就往巴士外冲去!
明仪阳眼疾手快地把人衣领扯住,不料对方居然跟他动起手来!
“我会证明的!”
红发青年这么大吼着。
几秒的愣怔,尧昆锐已经冲出巴士,直奔外面贪婪的鬼怪们!
他露出极为灿烂阳光的笑容,像奔向自由的新世界一样,张开手臂向他原本避之不及的怪物们跑去。
“回来!”
粟薄撕心裂肺的叫喊卡在嗓子里。
青年单薄的躯体在出去刹那被撕咬成满地红漆。
可他完全没有痛苦的样子,残存的皮肉上突然密密麻麻地爬上虫子般的墨字。
隔太远,唯有明仪阳能看清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个繁体的“公”字,上首为“八”,下部为“白”,但好像又不是这个字,因为它下部的“白”,少了一点。
这让它看上去像“财”的繁体,但财的繁体,上首为“入”。
他看得很清楚,那个字符的上首确实为“八”——这根本就是个四不像的古怪字符!
从他丰富的除妖经验来看,这应该是某种献祭用的……咒纹。
再后来就看不见了。
青年被贪婪的鬼怪完全吞噬,连骨头都不剩下。
没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明明大家都已经上车,谁能想到他们之中会有人中邪,然后跑出去自寻死路?!
后怕的寒意逐渐漫上脊背,存活的人暗自庆幸好在中邪的人不是自己。
明仪阳冷静地看完全程,长腿一跨,坐去了言祈灵旁边。
他陈述:
“你做的。”
言祈灵看着外面因血肉而兴奋的怪物们,没有否认:
“如果你想试试,可以从现在开始恨我,只要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那些咒纹就会浮现。”
明仪阳饶有兴致:
“这么神奇?怎么做到的。”
言祈灵懒得聊这件事。
尧昆锐的中招本来就不在计划中。
或者说,本来要中招的人,不该是尧昆锐。
他动了动眼眸,回头看坐在旁边的这人:
“你不是把丛林法则挂嘴边吗,‘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这是你说的。”
明仪阳脸上毫无愧色,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根烟放在嘴里:
“你听到了?没错,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别抽烟。”
“那你把下咒细节告诉我,我可以不抽。”
见男人沉默不语,他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对方肩头:
“我就了解一下,增近业务水平啊。”
巴士车门咔嚓合上。
柔和音乐伴着舒缓女声响起:
“欢迎回来,接下来是检票时间。请各位配合检票员展示您的车票,在此过程中,我们将确保您的安全,我们下次旅程再会。”
启动后的巴士冲破浓雾织就的阴霾,绽放的金云骤然擦亮窗外风景。
死里逃生的实感让所有人很快忘却了之前的恐惧,连同五感都淡漠起来。
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都似乎已经无法影响他们的内心。
浑身漆黑的列车员从驾驶室出来。
它一身标准的列车员装束,脸上贴着画有蓝色“?”的布条,姿态挺拔,引人注目。
但所有人看见它都一副毫无波动的样子。
它没有按照就近原则进行检票,而是直接朝言祈灵的方向走去。
明仪阳意识到什么,立刻摘下嘴里的烟飞速开口:
“跟你合作还挺愉快的,要不要留个联系方式,我们公司正在招——”
列车员动作极快,它抓起言祈灵右臂,用激光笔似的银色小棍扫了一下车票,言祈灵顿时化作纷飞符文消失在原地。
明仪阳狠狠咬住了烟,想到自己收藏的打火机没了,不由恨恨地锤了一下椅背。
-
咕噜咕噜。
半透明的冰层在眼睫上方漂浮。
哗啦坐起。
冰层破碎成无数水珠,变成小波浪冲刷雪白的陶瓷浴缸。
穿着唐装的男人仰头靠在浴缸上,忽略了很久的烫伤终于在现实世界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他摇响浴缸旁的铃铛。
蹬蹬蹬的小跑由远及近。
嵌着磨砂玻璃的简朴木门被人打开。
高大的影子抵近,两只尖尖的耳朵最先触及到浴缸边缘。
“先生!”
伴随沙哑的大喊,一只巨大的狗头人出现在盥洗间!
它身高两米以上,弯腰快步走进来。
长鼻子架着反光墨镜,身上套有滑稽的粉色围裙。
它的整体毛发偏橘色,唯独脖子上长着五绺色彩不一的毛毛,都编成了短粗的麻花辫垂在旁边,看上去还挺时尚,很像儿童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动物摇滚明星。
只听他口吐人言:
“先生,这次伤到哪里了,需要我做什么?”
男人靠着冰冷的陶瓷面,水珠顺着纤长睫毛连串滴落。
几乎与白瓷媲美的脸呈现出失血的苍冷,好像多碰两下就会碎掉。
只是他向来从容,仿佛天生如此:
“我烫伤了,去拿皮。”
狗头人咚咚咚地出了门。
它并没有下楼,而是去附近的房间翻找什么。
过了会儿,他端来摆着各种瓶瓶罐罐的托盘,臂弯处还挂着柔软的,半透明的胶皮材料。
这材料的垂坠感给人一种轻薄易折的感觉,接近丝绸的质地。
狗头人把东西放在盥洗台旁边,然后打开看上去像抽屉的立柜,从立柜里抽出个长长的金属台——看来是设计师特意做的隐藏式设计。
用塑料布垫好金属台,它靠近浴缸,小心解开男人层叠的复古唐装。
直到对方近乎完美的躯体暴露在水下的光线中,它才扶了扶自己的墨镜,仔细查看。
“先生,烧伤面积比较大,您是想整个换掉,还是补一补。”
言祈灵在明媚阳光中眯眼,问:
“这次睡了多久。”
“半小时。”
他似乎从现实世界的断裂处拾起了线头,叹了口气:
“补吧,晚点丁泰要来跟我聊通告,整个换掉时间不够。”
狗头人微微点头,没有发出异议。
它先把浴缸的水放掉,这个过程中帮言祈灵烘干头发,擦干身躯,然后将人抱到了金属台上。
它的手像猴子,五指分明,有明确的可活动的骨节,指甲漆黑,手背覆盖着细软的橘色绒毛,灵活好用。
食指一勾,卷尺哗啦而出,狗头人量出烧伤的部分,用铅笔一一记录在册。
拿起银制剪刀,它将那张胶皮材料摊开,根据记录在册的尺寸,快速剪出大小不一的数个方块。
用试纸确认皮肤的干燥度达标以后,它找出修鞋用的长针,用一种几乎透明的细线从针眼中穿过。
准备就绪。
狗头人先把剪好的胶皮材料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用长针穿过伤口周边的皮肉,把它们和材料缝合。
接着拿起银质小锤,用小锤在缝合的地方敲击两下,原本就透明的细线被外力敲嵌在皮内,完全看不到了。
如果有人曾在街头巷陌见过这套手法,他们一定能想起,这是鞋匠纳鞋底时常用的技法。
它就这样比对着伤口,细心又耐心地把材料和线一点一点地纳进皮肉里去。
被纳好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烧伤的存在,它们光洁如新,就像从未受到过损害。
冰凉的血偶尔会从针孔里渗出,狗头人一面纳针,一面擦拭,极为专注。
它所服务的对象,始终睁眼看着头顶旋转的灯具,仿佛被切割穿刺的不是他的皮肉,仍然能够在这种痛苦中竭力保持肌肉的放松。
长针穿出来,刺入,又穿出来。
如此重复不知道多少次,狗头人用隐形结的技法收了尾。
周围因缝针而微微翘起的,不需要的皮,被剪刀细致剪去。
面对残留的不规则边缘,狗头人从托盘里拿出钢搓,一点点地把多余的部分挫去,又用高目砂纸细细打磨边缘。
等这片伤痕完全恢复如初,他端来翻折镜对准修补过的地方,恭敬询问:
“先生,这种效果可以吗?”
言祈灵瞥了眼。
镜子里的肌肤几乎看不到任何的缝针迹象。
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满足笑容:
“嗯,继续吧。”
狗头人拔出紫色瓶子的瓶塞,把棉签伸入,蘸起透明的液体,沿已经打磨好的边缘涂抹。
又以重复的手法,细致修缮这具躯体的其它部分。
此刻浴室里阳光正好,水生吊兰为有些年代感的浴室增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若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远观竟有几分简洁雅致的艺术感。
但若知晓其中真相。
再真的阳光也变作假货。
这一切的“修补”,就像影棚外架起的大灯,只为留下自欺欺人的,与他人无异的“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