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刚出去就发现了不对。
走廊上的所有人像全部都扭曲成妖魔鬼怪的模糊形态。
画像上的“十”字刻痕, 是西蒙亲自画上,“十”字的那一横原本偏上,是典型的天主教十字。
但现在全部偏移到了下方, 呈现出一种脚重头轻的状态。
这是典型的逆十字画法!是吸引撒旦和恶灵的冥刻!
四人神色凝重地离开走廊。
那些模糊扭曲的画中人, 用“眼睛”缓慢地转动过来, 森冷地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我的天呐……”
姒姝好震惊地看着被吊在大厅上的那个人。
那是穿着达拉里斯的西蒙。
他的四肢皆被粗壮的麻绳吊住,挂在水晶吊灯上,摆出了耶稣受难的标准姿势。
他的眼睛甚至是张着的,蔚蓝眼瞳已经失去了活人的生机,灰蒙蒙地注视着金色的旋转门, 神情是令人意外的平静。
他张着嘴, 嘴里塞着他时常拿在手中摩挲的十字架,鲜血维持着流淌的状态在寒意中干涸, 难以想象他生前经历了什么。
一把巨大的花园剪从背后穿透了他的胸口, 血液凝固在黑色的达拉里斯中, 打湿了他挂着的圣巾, 打湿了停在大厅里的雪地车前视镜, 汇集在了雨刷器里。
昨天刚被弄进大厅的雪地车安静地见证了这一切, 而它也是混乱中的受害者。
它的几个轮胎已经被暴力扎破, 就算跑也无法跑太远了。
但是这样鲜烈的景象, 能跑出来观看的, 居然只有艾达和帕特兰。
帕特兰的脸和手臂上都画满了正十字,他显然被保护得很好,凭借自己的知觉缓慢地靠近有人的方向,嘴里喃喃地小声询问:
“言先生?”
言祈灵面无表情地凝视西蒙的尸体, 罕见地不曾修饰自己的清冷嗓音,应答了他:
“我在这里。”
少年快走几步, 抓住了他的前襟,然后埋入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
“西蒙教士说,接下来,只有您能带我出去。”
言祈灵拍着他的后背,瞳眸深邃起来,拿出了自己一贯的语调:
“放心,你会出去的。”
艾达掐了个类似莲花指的手指,但是手腕放在胸口中心,反扭过来,姿态十分奇异。
她以这个姿态,敛眸为西蒙祷告。
那既不是西语,也不是在场的任何人能听懂的语言,但却蕴含着令人平静的魔力,哪怕是沉沦于躁动中的姒姝好,也感觉自己正常了几分。
池子鹤又念起了太上救苦经,朝尸体烧了一道黄符。
明仪阳睨着旁边两人的拥抱,掐着点地说:
“抱了快一分钟了,赶紧找个地方吃点罐头吧,这些画像全都变了样,无间主估计待会儿就要大开杀戒了。”
姒姝好左顾右盼:
“鲁曼和她老公呢,我们还是得叫他们一下吧。”
明仪阳说:
“我去找。”
言祈灵反对:
“你留下保护他们,我去吧。”
帕特兰二话不说扒住言祈灵的胳膊,瑟缩在他旁边,一副也要跟着走的样子。
明仪阳不爽起来,心想西蒙在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个金毛走哪儿都扒着人,轮到言祈灵就扒拉起来了是吧。
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你带个拖油瓶就别走路了,我去就行。”
谁料言祈灵直接抓住他,温柔的嗓音是不容抗拒的强硬:
“要么我去,要么都别去。”
明仪阳挑眉看向帕特兰:
“那他呢,你带着?”
“言先生,我不会添麻烦的。”
帕特兰更紧地贴近了言祈灵,无焦距的眼瞳有着极其浓郁的依赖情绪:
“我只是想跟着言先生,除了这一点以外,您说什么我都愿意听从。”
明仪阳莫名嗅到一股茶味,让他顿时有点不上不下的不舒坦。
而言祈灵已经带着帕特兰往三楼走去。
明仪阳当然没听他的,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只要他不说话,言祈灵就没机会反驳他。
装聋作哑这套算是给他玩明白了。
鲁曼和饶昊苍的卧室在齐永新的另一边,明仪阳本来以为还得找一会儿,就看到有两扇被砍得稀碎的门歪七扭八地敞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言祈灵在门口说:
“你回去吧,我进去看看。”
明仪阳心底有气,冷笑着一把揪住这人的胳膊。
言祈灵:?
然后他就被明仪阳扯着往前走,年轻人咬牙切齿:
“谦让是吧,不用了,要看咱们就一起看!”
三人拉拉扯扯地走进去,他就听到有人好像在击打什么东西时发出的说话声:
“没事……没事…老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你,他们打中了你的脊椎…你如果这样出去的话就瘫痪了……你那么喜欢旅游,肯定不愿意接受这种事情……”
“我会帮你……不怕…我们很快就好,我会陪你……我会……”
卧室门口是淋漓血迹,被撕碎的羽绒服飘得满地都是蘸血的绒毛。
他们走到门口,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被鲜血浸透的被子掩盖住躺在床上的女人,飞舞的红色绒毛蒲公英般扬起又落下。
女人已经没有任何声音,头颅无力地软在枕头上。
从始至终护着她的丈夫,却高举尖刀,一下一下地捅着她的腹部,这样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至少现在连血都溅不出来了。
房间冷得彻骨,可浑身是血的饶昊苍却似乎不觉得。
他的羽绒服此时严严实实盖在妻子身上,好像怕她冷。
但此时,它已经饱蘸着妻子和他自己的血,整个场景犹如一幕浓墨重彩的地狱笑话,讽刺中透着沁入骨髓的凉意。
饶昊苍发现有外人闯入,他呆呆地仰头,露出个机械的流程化微笑:
“有事吗?”
明仪阳还没开口,就从他背后的落地窗里看到了自己的后脑勺。
他轻轻眨了眼。
面前的绕昊苍不见了。
这还是首次,他们在白天遇到来自画框的杀意。
言祈灵的面容此刻如凝结波澜的永冻湖:
“我们还是分开走。”
“这次不太一样。”明仪阳拒绝,“它的力量被加持过,规则可能也变了。从现在开始,我跟着你走。”
言祈灵将帕特兰扯到身前,捂住了他的耳朵。
听不到任何声音的帕特兰眨了眨眼,但明仪阳此刻却清清楚楚地听到对方问:
“你不是想知道让尧昆锐改变的那个咒术是怎么回事吗,我现在告诉你。”
明仪阳下意识地不想听:
“现在情况不对,你晚点再说。”
“那不是咒术,而是诅咒。”言祈灵说,“要达成这个诅咒的条件,必须是憎恨,普通的讨厌够不到这个标准。”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现在这个世界,曾经有两个人达成了这个标准。”
“艾达和齐永新,现在多一个松元。”
周围的景色逐渐被黑暗吞噬,明仪阳不理解:
“你非要现在把这些事告诉我?”
“当然,这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言祈灵前所未有的认真,“只要有达到标准的人出现,那么接下来,他们需要见证我的死而复生。”
变形的木刀锋锐无匹,青年眉宇间溢出些许烦躁的戾气:
“我不会让他们有见证这种事的机会。”
“明仪阳,这是诅咒。一旦有达标的人出现,我就必然经历死而复生。现在,我感觉到了。”
男人一字一句地吐出平静的话语:
“这是我的死门。”
青年霍然看向他,通透的黑色眼眸深不见底。
言祈灵清晰地说明情况:
“如果我输了,那么就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我赢了,得到的奖励,是让一个恨我的人‘爱’我。那也并非什么纯粹的爱,他们只是渴求我的血肉和灵魂,就像人类臣服于欲望的享乐一样。”
……这死亡诅咒实在恶心。
下咒的人不仅想要言祈灵死去,更希望他活着也不安宁。
“你和我分开走。”言祈灵下了结论,“我们还像之前那样,如果你能感应到我,就来救我。”
“好。”
青年应了一声。
言祈灵揽着帕特兰往前方走了一步,黑暗吞噬他们的瞬间,炽热的白焰从他们的背后升起!
他猛地回头,却发现瞳眸已然变成紫色的青年冷冷地盯着他:
“好个屁!你出生入死带他不带我,把我当外人是吧?”
邪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压迫而来,白焰将三人完全保护住。
明仪阳毫不犹豫划开手背,滴落的鲜血如冷水入锅,让整个空间都沸腾起来!
蘸血的锋芒划破黑暗,顷刻间撑起结界般的墙。
对于这样的情况明仪阳自己都有点诧异。
他本以为自己受了伤之后会非常虚弱,没成想好像还变强了?
抛开困惑,他专心应付起周围杂乱的压力。
这寂静的空间中,他听到言祈灵叹了口气。
这人抽出白纸扇辅助他开道,扇子上下翻飞,映着雪亮的火焰,有一种带着力量感的炫美。
他们在黑暗中行走,他们是唯一的光。
但这条路漫长得好像走不到尽头。
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可守护的圈子越来越小。
明仪阳将染血的刃扎入松软的黑暗中,雪色焰火泡沫般环绕他们的周身,他们仿佛浸在黑色流沙汇聚的海洋里,等待着可预见的慢性死亡。
青年单膝跪地,双肩肌肉紧绷,咬牙挺着。
他的鲜血顺着手腕源源不断淌入刃中,如斑驳红线缠绕的蛇,蜿蜒进飞溅的焰火里,硬生生烧出一片安全的领域。
手腕的血不够烧,当明仪阳打算再划一道口子时,他流血的手腕连带伤口都被男人攥住。
“够了。”
向来带笑的嗓里此刻没有笑意,只有打落了满地碎玻璃的冽然。
伤口被攥住的疼痛让人皱眉,明仪阳抬头,发现那人蓝色的眼眸彻底黯淡下去,只剩右眼的赤红如熔岩般涌亮。
令人生畏的森冷气势自男人周身散开,原本紧紧纠缠的邪灵几乎是以躲避的速度撤让出去。
可是。
清都紫薇阴阳瞳如此剧烈地燃烧着,他却完全看不穿言祈灵的气息来源于何处。
“保护好自己。”
言祈灵这么说,随后松了手,转身向黑暗深处走去,仿佛不会再回头。
青年用自己潮湿黏腻的手掌拉住了他的大衣外套。
言祈灵素来是爱干净的人,可他没有挣开,任由对方扯着。
明仪阳疲惫得说不出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能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泄露出些许失血的喘息。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