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迈莎锐驶入同样的夜, 明仪阳手握方向盘,偶然间,他从后视镜里看到, 后座的那两个手提袋消失了!
他猛地踩了刹车, 在大雾满溢的道路旁停下, 拉开后座的车门,发现确实空无一物。
暖热的呵气在冷意中融入雾里。
他关上车门,拉开后备箱。
两个黑色手提袋藏在后备箱的深处,仿佛在跟他恶作剧。
他伸手进去拿,但牵出来的, 却是一双苍白冷感的手。
手很瘦, 抓着仿佛像直接握住了骨头,嶙峋得像山峦交错的模型。
手很冷, 冷得像放在冰箱里的秋刀鱼, 可以冻伤人的皮肤, 可又如此柔软, 没有尸体的僵硬。
让人忍不住摩挲, 掐揉。
这个黑发的男人弓着脊背坐在后备箱, 顺着明仪阳的力道慢慢钻出来, 洁白的小腿从暗色丝绸里伸出一点, 雪白与纯黑相衬, 在车尾垂着。
男人坐在后备箱的边缘,瓷白的足与手一样瘦白嶙峋,骨节分明,青筋舒展。
他没有说话, 却不肯下车。
明仪阳理所当然地想,这个人估计是因为没穿鞋子, 不愿意赤脚沾路上的灰。
他半俯身,想把人抱进车里,朦胧中忽然醒悟到,这人的衣服与往日不同。
他原本的拥抱僵住,只来得及轻轻把左手搭在抬起的后备箱盖上,形成了一个仓促的禁锢姿态。
这个人仍然是坐在那里,原本垂着的鸳鸯瞳随着蝶翼般的眼睫上扬,不言不语地盯住了他的脸,就好像已经说完了千言万语。
男人的黑发柔软地垂下,绣着红牡丹的黑色旗袍泛着丝绸特有的光泽,绷得很紧。
他肩上披着同样的短披风,用牡丹扣缀在肩头两边,挡住手臂,只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下方的裙摆却开叉到了大腿还往上的地方,同样是牡丹扣别住,稍微掀开,就是万种风情。
明仪阳觉得自己挨得太近。
脊背烧起一团辛辣的火,让他整个人都微微地有些冒汗,这陌生的感觉烧得他胃都烫起来,不仅是胃,他异常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有些不受控制。
他搭在后备箱盖的五指松开,想要后退。
男人却忽然别过身去,手往后备箱的暗处摸索,似乎在找东西。
这人仿佛意识不到自己的着装有多不妥,在这夜色、黑车、乌衣的包裹中,他瓷白的皮肤是唯一聚光的所在,行动间甚至会让人感觉到晃眼。
视线仿佛逐光的萤火虫,明仪阳不受控制地跟着那片白色,吃力地遏制自己多余的想象。
但是这个人,从后备箱里摸出了一条黑色的高跟鞋。
男人单独曲起一条腿。
言祈灵虽然不高,身材比例却极好,腿是腿腰是腰,该锻炼的地方也不曾落下过什么。
绷紧的裙快速从腿间滑落,堆积在大腿根。
男人的腿还是与女人不同的。
当这腿曲起时,肌理分明的肌肉带着分明的轮廓,可它线条均匀流畅得漂亮,绷直之后愈发有种不言的禁欲感。
言祈灵开始穿鞋。
这姿态原本不算放荡,可他身上是这样的衣裳,腿再往上没入浓重阴影里,让人难以分辨是否有所遮挡。
于是再自然的动作都带了邀请的暗示,伴随着雾气浓重,用欲色染过青年深邃的眼眸。
“你在做什么?”
暗含克制的沙哑嗓音,是这片不该有的情态中,唯一算得上冷静的事物。
可这个人依然没有回答。
男人穿好了不露指的高跟鞋,微微仰头与他对视,面无表情地,伸腿,抬高。
然后,轻轻踩住了他。
扶着车盖的青年完全僵住。
年轻的身体不知所措,青年人的眼神却张开侵略性的贪婪巨口,锋利地剐过这人全身上下,没有退缩,反而在良久的沉默后,挑衅地笑了笑。
幽微紫光自明仪阳眼瞳中燃起。
所有遮挡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
滚烫的掌抓住那冰冷如死物的腿,他俯低了身形,推着面前这人仰倒下去,随即半跪在窄小的后备箱边缘,弓身钻入。
墨水似的浓稠夜色自玻璃的顶端,溢出,涌流,滚落。
化为透着石楠花气息的糜烂汪洋。
-
浅眠的人被汽车的鸣笛声惊醒。
他背后覆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直到觉察出安全带的存在,明仪阳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个梦。
窗外晴空万里,盘瓠不在驾驶室,他仍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心悸。
刷地看向裤子,他非常庆幸自己出门的时候仍然穿着冬天的大棉裤,此刻虽然有些不对劲,但只要不仔细观察,就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他叠起腿,沉默地看了眼后视镜里的两只黑色防水手提袋,心底涌起强烈的羞耻和背德感。
梦境在他的脑海中快速消退,很多细节在这个过程中都模糊掉,只剩下朦胧的碎片在脑子里转圈。
但他还记得那种潮湿温暖的氛围,可是梦醒时想到另一个当事人现在……是以碎肉的状态摆在后座,他就不敢去回想自己到底在这期间干了些什么具体的事情。
尽管这个秘密现在只属于他一个人。
但明仪阳还是感觉自己可能疯了。
他当然知道梦境不可理喻,他也可以用压力太大搪塞过去,但他无法说服自己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解压,而梦境的另一个主角竟然是言祈灵?!
难道是因为老头子的畜生基因遗传到自己身上了么?
这让明仪阳难得的有点……崩溃。
他记得自己上一次有类似的感觉,还是小学被老头子丢给土司,土司又把他丢进山里荒野求生的时候。
自从成功在野外独自活下来以后,他以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自己动摇了。
但他现在才知道。
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盘瓠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副驾驶的年轻人人歪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好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他同此人不熟,于是没有开口细问,只是把把休息站里买的一袋豆浆包子塞给他:
“吃点早饭吧,还要开八个小时左右,待会儿到中午的时候我休息,你替我。”
青年道了句谢,然后仿佛松了口气般,低头匆忙地吃起早饭来。
盘瓠看小伙子干饭挺积极,也就暂且放下了心。
-
开车到三清山下的农家乐时,已经是晚霞晕染的傍晚。
池子鹤早早地就等在农家乐里。
这是他重修了自家老房子之后搞的农家乐,平时主要用来接待香客,因为这事特意歇业一天,好随便折腾。
“总算是来了,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明仪阳提着沉甸甸的黑色手提袋,冷冷地说:
“要碰上事了我们现在应该在局子里喝茶,还能跟你在这儿聊天?”
池子鹤见他两手袋子,愣神片刻后,大吃一惊:
“言祈灵在里面?!这……怎么成这样了?!”
盘瓠拎着收拾好的两个大行李箱,较为平静地回答:
“不知道,我进去的时候,已经全碎成了一厘米见方的小颗粒,要在这里说吗?”
池子鹤神色难得凝重起来,摆摆手:
“不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佘家村。”
佘家村不在山上,而是在山脚偏上的位置,不同于一般旅游路线,去佘家村需要坐竹筏。
除了佘家村土生土长的人和道士以外,这村子几乎与世隔绝,偶尔有驴友闯入,也基本不留人过夜,免得这些人对外一通宣传热情好客,吸引大批不要命的人上山搞事。
池子鹤在前头跟老婆打电话,让人来渡口接送。
他后头两个提着东西的人沉默不语。
尤其是明仪阳,他两手提着袋子,想到这里面装的是言祈灵,脑海里总会控制不住地闪过那些饱含低语、哭泣、瑰丽无边的艳色碎片。
浑身僵硬得完全不像他自己,说不出来的心梗。
随着叮叮当当的铃响,戴着竹编斗笠的女人划着竹筏从池面飘来。
女人长长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她身材丰腴,上身扎着白色衬衣,修身的褐色绸裤在水面上被风吹得像皱起的波澜。
她面容白净,眼下和脸侧有颗芝麻大小的黑痣,狐狸眼纤长柔媚,顾盼间很是多情。
竹筏与水齐平,筏上摆着几把小竹椅子,池子鹤冲她招手:
“凌霜!这里!”
女人应了一声,撑杆而来。
她就是池子鹤的女友,佘凌霜。
佘凌霜看了眼手提袋,没说什么,只让他们上竹筏,池子鹤要帮忙划竹筏,被她一杆子挡开:
“你坐你的,别来招我。”
池子鹤可怜兮兮地坐在竹凳看她的背影,原本长得还算聪明的脸上写满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一下子就看上去不聪明了。
水路划五分钟,竹筏就进入树荫的庇护之中,再划五分钟,竹筏就靠了岸。
佘家村留下的人丁不多,不过倒也修缮得齐整,有几家做了小洋楼,看起来很是气派。只是村里没什么人气,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
说起狗明仪阳就忍不住去看盘瓠。
旁边的盘瓠还是维持着国字脸男人的相貌,对村里的狗叫没什么反应。
这里静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