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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问话

不净身 不道不道寒 2904 2024-01-06 09:25:30

段绪言说:“殿下不该纡尊降贵。”

阮青洲一语不发,还是往淤伤触去。膏药触上时带着些指腹的温热,阮青洲手间动作熟稔,每回将膏药自指腹揉匀后,才轻沾淤处,将药打转着抹开。

一阵沉默后,阮青洲开口道:“刘客从算是风颜楼常客,你应当知道他是东厂督主。”

段绪言轻移视线,坦然答道:“奴才知道。”

阮青洲手中动作一停,没再问了。直至淤处的膏药打匀,阮青洲方才收指,轻声道了句:“好了。”

一方净帕揭开,阮青洲耐心擦拭着手上的膏药,却忽被攥了手腕。热意就自腕骨漫开,他稍抬眸,便先对上了一双因着发热而泛红的眼。

段绪言束了衣衫,跪他身前,已是接来净帕,自他指根轻揉而过。

“殿下的手总是冷得很快。”他轻托指节,将阮青洲的手握在掌心,在有意无意的触碰中,将热度一点点递过去。

“常言止乎于礼,你也总是屡教不改。”阮青洲就将收手,只觉那人手中力道不减,更甚连着他的手腕也一道紧攥掌中,渐将腕骨处磨出了红。

段绪言说:“非是屡教不改,偏是珍惜殿下方才如此,所以才要借由此举,求殿下再多留一时半刻。”

阮青洲静看他片刻,说:“多留一时半刻,也未必能让你多说一言半语。”

“奴才还未开口,殿下如何知晓?”

段绪言一笑,垂眸兀自替他擦着手,道:“刘督主为人世故谨慎,纵使东厂权势过盛,他也不会因倒酒这点小事对一个小厮下此狠手,而奴才身为东宫内侍,又为何会无故在风颜楼里陪酒,还偏巧就与东厂起了争执。殿下是否想问这些?”

阮青洲不置一词,只看着他。

段绪言说:“奴才知道,殿下今夜会来自然是有要来的缘由。奴才不问,是出于对殿下的恭敬,但殿下不问奴才,或是在等奴才自己开口。”

“你很是大胆。”阮青洲看他,目光犹带深意。

段绪言隔帕轻托阮青洲的手,乖顺地抬眸看他。

“或也称得上大胆,但其实更多的是坦然,所以今夜之事奴才并非刻意隐瞒,遇见督主也确属偶然,但不论难言之隐也好,别的缘由也罢,只要是殿下想知道的事,今时或来日,奴才桩桩件件都会说。”

话语皆是诚挚,阮青洲却不信。

阮青洲说:“投诚时最忌讳模棱两可的搪塞之言,我向来只信证据。”

段绪言似也猜到,淡然笑道:“那殿下愿意移步,和奴才去个地方吗?”

——

段绪言带阮青洲去的是后厨。

此时主楼宴会渐散,后厨便也开始拾掇整理,刷洗声不止,烟火气也未散。

丁甚手里攥着段绪言带来的糕点,就坐在一旁的高凳上晃腿。四岁的孩童活泼稚嫩,身旁路过几人,他便会奶声奶气地道几声好,那模样甚是讨喜。

后厨地面泼洒的都是油污,段绪言没带阮青洲走近。两人就站在灯光稍能映到的地方,隔着敞开的门窗,看着那孩童。

段绪言说:“去年冬日,御花园曾死过一名宦官,就是这孩子的长兄,名为丁耿。丁公公原先与奴才共事,就在萃息宫侍奉,每逢月末便会托请邻里将俸银送回家中,但他家中只有一个病重的娘亲和尚且年幼的胞弟,自他死后,这一家老小便断了生路。”

阮青洲自是认得丁耿,他去南巡之前,丁耿还是罗宓的近身内侍,常来常往间,那面容也就看得熟了。再有罗宓出事后,他曾去了解过萃息宫的近况,所以也知道丁耿和段绪言之间闹过不悦。

可既然这两人不合,丁甚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阮青洲心中存疑,就听段绪言又说:“奴才与丁公公生过嫌隙,所以这些事奴才也是在他死后才知晓的。今年初春时,听闻丁母带着甚儿沿街行乞,奴才便将他二人带回了风颜楼,请求柳东家收留。楼中伙计多是奴才旧识,会帮忙照看,甚儿也懂事,平日会在后厨打打下手,奴才便每隔半月来探望他们一回。”

“至于今夜之事,是因为楼中繁忙,缺少人手,甚儿年纪尚小,不适宜在那种场合出入,奴才便想着帮些忙,也可以替他还些东家的恩情,”段绪言俯首言惭,“不承想会损了殿下和东宫的颜面。”

听至此处,阮青洲尚存疑虑,转头看向他。

段绪言穿的还是在风颜楼新换的衣裳,一身小厮打扮,身形风貌经这粗布素衫掩着却也不失彩,除却恭顺的态度外,没半点阉人的影子。

或许是净身的时日还不够长。阮青洲想着,自行打消了别的念头,目光往四下巡了一圈。

“你在还未入宫前,便是住在此处?”

“住了也有好些年了,这儿聚着的大多都是关州流民,俱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之下才卖身于此,就和……”段绪言停顿片刻,放轻了声,“就和奴才一样。”

“家破人亡”四字太过沉重,阮青洲动了些许的恻隐之心,没再说话。

南望看似富庶,多半是因夺下关州后,南望垄断了与西域的来往。关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军防不得不建,所以承担徭役的百姓一批接着一批被送至关州,可活着回来的却是少数。

为政者对此避而不谈。于是军防工程持续推进,徭役继续压迫百姓,关州土地多的是名不见经传的累累白骨。

对此,阮青洲听说过一些,但阮誉之从不让他接触关州的任何事务,他也无法知道全貌,所以这也是阮青洲第一次接触到从关州延伸而来的民生疾苦,没承想竟是在南望皇都的烟柳之地。

恰在这时,丁甚朝窗外看来。见到段绪言的那刻,一双眼睛霎时澄亮,都顾不及别的,他举着块桃酥饼,就往外跑去。

“严哥哥——”

段绪言蹲下身去接他,笑道:“今夜买不到桂花糖糕,哥哥只好给你带些别的了,还吃得惯吗?”

“严哥哥带的,都好吃!”

丁甚眨着眼,自手中掰下一块桃酥饼喂到段绪言口中,才略带羞怯地仰头偷瞄了一眼阮青洲,将手中余的一小块递过去。

“这个很好吃的,甚儿想给漂亮哥哥,漂亮哥哥也吃吗?”

“出言不可无忌,”段绪言往那柔嫩脸蛋上捏了两下,“这是太子殿下,要叫‘殿下’,不叫哥哥。”

丁甚噘嘴想了想,冲阮青洲笑道:“那就叫殿下哥哥。”

阮青洲莞尔,蹲下身,道:“叫哥哥就可以。”

丁甚说:“不行的,阿娘教导甚儿要讲规矩,不讨人喜欢了,就吃不到桂花糖糕了。”

闻言,阮青洲稍显沉默,才笑道:“这块桃酥,要给哥哥吗?”

丁甚这么近看着人,就觉得阮青洲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敢去碰,垂眼又见两只小手沾满碎屑,还透着些油亮,他用衣衫抹了抹手,把桃酥藏到身后。

“甚儿觉得好吃,所以想给殿下哥哥吃,但甚儿的手都脏兮兮的了,如果殿下哥哥想吃,甚儿那里还有好多,殿下哥哥可以和甚儿一起回屋去吃。”

丁甚笑得羞涩,反拉着段绪言的手晃了晃:“还有严哥哥,严哥哥也去,殿下哥哥不知道,严哥哥还会做灯,亮闪闪的,能飘到——唔……”

不等他说完,段绪言上手捂住了丁甚的嘴,顺势把人抱了起来:“童言无忌,殿下见谅,奴才先带甚儿回房。”

段绪言走得很快,那身影钻进后院便不知去了哪处,阮青洲大致记了个方向,就停立在夜风中。

“出来吧。”

尉升于暗处现身,抱拳行礼:“殿下。”

阮青洲道:“如何?”

尉升说:“方才酒宴上确实小闹了一场,问了在场数人,说法都是严九伶为刘督主倒酒时洒翻了酒水,但属下派守此处的探子又说瞧见刘督主动作轻薄,严九伶意欲挣脱,方才惹出了是非。”

阮青洲眉头轻动,沉默下来。

方才从后巷捡来的帕子,用的正巧是西域上贡的面料,而朝中唯有三品及以上的官员方能用此面料。今夜在场众人中,唯有刘客从官阶品级最高,因此这方帕子的来源并不难猜到。

刘客从早先便喜爱找寻小倌,这一点倒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若真是因段绪言的反抗才有了后巷里的那一出,那么就能说通帕子上为何会留有迷药了。

况且今日酒宴上在场的多是富贾和酒妓小生,无不忌惮东厂的权势,自然不敢多言,段绪言选择隐忍不发也在情理之中。

可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段绪言每隔半月来一次风颜楼,为的是探望丁家母子二人,可这五日来,他接连不断地离宫又是为了什么,段绪言对此并无交代。再者,风颜楼中不乏娼妓小倌,就算刘客从今夜有需求,他也不至于为了一时的欲念而强取豪夺。

所以段绪言对他还有所隐瞒。

如此想了许久,阮青洲又问:“刘客从与严九伶有过什么来往?”

“严九伶还在风颜楼时,刘客从曾指名要他吹奏,除此之外,属下暂时还未探听到别的情况……”尉升放慢了语速,目光正随升空的一点光亮挪去。

自高墙树影间,两盏天灯相继升起,火光忽闪间,渐凝成橘红色的点,隐没进夜空。

阮青洲亦是瞧见了那两点鲜明的亮色,他循着天灯升起的地方走去,一路走到后院,在回廊穿行时才看见不远处燃起的萤火。

是白烛点起的光,忽闪着晃在风中,铺了一地。

阮青洲怔然片刻,走下台阶朝那处行去,走近了,整个身影便陷进光中,泛着暖黄。

“不知殿下会来此处,奴才本想带进宫中再做准备,可今日事事都在意料之外,因而还是备得仓促了些。”

段绪言眼中噙笑,自他身后走来,只在走近后隔袖牵起阮青洲的手腕,轻声道:“夜间路黑,奴才斗胆冒犯,还请殿下宽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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