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季小兄弟的胆识当真让顾某佩服，”顾九曜摇着折扇，“你让我想起了一种旧世纪的老物件，蜡烛。”
“我们玉衡星有个古老的比喻——‘你就像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那你可看错我了。”季琅道。
“哦？错在哪里？”
“即便是蜡烛，我也是最自私的那一支，我的火光只为教授一人照亮。”
顾九曜笑眯眯的：“看来，顾某注定要做那燃烛之人了。”
“引线已然备好，火星随时待命，最终能燃放出多大的烟花，便看陆教授的了。”
“我还能让这场火烧得更猛烈些。”季琅说。
“哦？愿闻其详。”
“如果我没猜错，这开阳星上隐藏着一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我是说，除灰色交易以外。”
顾九曜琥珀色的眼眸直视他。
“季小兄弟当真敏锐，”今日他的夸赞乃是发自真心，“顾某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季琅：“那位陛下的人能在开阳星上行动自如，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颗游离于联盟之外的无主星球，三不管的灰色地带，数不清的黑暗势力在这里盘根错节，争斗、厮杀、吞并……每一天都在上演。”
“却偏偏有来自另一颗星球的势力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这一点，即便是九殿下你也做不到吧？”
“的确如此，”顾九曜坦言，“若是顾某真有话语权，便不至于在此苦心经营多年，如今我的人在开阳星行动依然受到层层掣肘，若非陆教授亲自前来，顾某可还不会这般高调行事。”
季琅：“所以，开阳星的‘自由’究竟建立在何种基础上，恐怕连开阳星人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暗中相保，这样一个吃人不见血的地方，怎么会不被多方势力群起攻之？”
“哎呀呀，季小兄弟当真让顾某刮目相看！”顾九曜惊喜得眼睛都睁大了，九条狐尾微微摆动。
“正如季小兄弟所言，开阳星本身不过是一盘散沙，玉衡星若想剿灭那些黑暗势力，只在一夕之间。”
“但怪就怪在，每次父皇有所行动，开阳星就会立即做出反应，总有人在背后施以计谋，援以军火，害我们一次次铩羽而归。”
季琅笑了：“这才是你们拉拢陆教授的真实目的。”
顾九曜：“若想挫其锐，必先断其翼，没了信息素武器的优势，那位天权星的陛下，又能耐几何呢？”
“把你的情报同步给我，”季琅说，“这种时候，九曜兄就不要再有所保留了。”
“顾某自当倾尽全力。”
季琅接收了他传来的情报，这场谈判也接近尾声。
他最后道：“这段时间我不在教授身边，你要替我保护好他，以及，教授的底线是不伤害天权星的普通民众，你把握好分寸。”
“季小兄弟放心吧，玉衡星人从不嗜好杀伐，即便是两军交锋，顾某也会争取把伤亡降到最低。”
季琅静静注视着他。
“怎么，季小兄弟还有顾虑？”顾九曜又说，“犬系不骗犬系，顾某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食言。”
季琅不为所动：“这种话骗骗小孩也就够了。”
“唉，那好吧，”顾九曜深深叹气，“看来顾某不得不立下毒誓——”
他将自己打理得油光水滑的狐狸尾巴捋到身前来，竖起三根手指：“若顾某食言，便亲手将这九条尾巴一根根削秃了，你看如何？”
说完，他自己都有些后悔。
季琅没绷住笑了。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顾九曜叫住他：“顾某还有一句忠告。”
季琅停下脚步。
“想要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季小兄弟当量力而行。”
季琅没有回头。
他想要的的确很多。
他自私，又贪婪，因此，才更加需要付出远超常人百倍的努力。
“我的词典里，从来没有‘量力而行’，”他说着，脚步坚定地继续朝前迈去，“只有不死不休。”
录像到这里终止。
陆霖听到自己的抽气声，凛冽的怒意让他浑身发抖，从齿缝间艰难咬字：“莫……伦！”
顾九曜注视着他。
接触多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陆霖如此失态。
这位看上去永远冷淡镇定的陆研究员，竟也会因愤怒和悲痛而眼眶通红，精致冷峻的眉目在烧灼中透出鄙人的锋锐，犹如烈火炙烤，又经由高山雪水淬炼过的刀锋。
顾九曜看得出，这一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明明有无数种方法，那位天权星的陛下却偏偏选择了最极端、最不近人情的那一种，带走了陆教授最信任、最亲近的护卫官。
这是来自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傲慢，是不留情面的警告，是赤裸裸的威胁。
陆霖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他只是还念旧情，还想给彼此最后的体面，可这最后一分体面，被对方亲手打碎了。
从这一刻起，在陆教授的心目中，只怕已与那个人恩断义绝。
胸腔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陆霖闭上眼，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嗓音嘶哑得可怕，头脑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他听到自己问：“季琅什么时候去找的你？”
顾九曜：“就在他赢下武试的那天晚上。”
居然是那么多天之前……
陆霖回想起来，那天晚上季琅非要跟他讨要奖励，怕不是已经察觉了什么。
就像是离别之前最后的温存。
而他竟全无所觉。
故意给他信息素让他一夜好眠，也是为了偷偷溜出去不被发现吧。
这个季琅……
陆霖哑然失笑，他伸手撑住桌沿，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
思路从未比现在更清晰过，他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些天来所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接连涌上心头。
季琅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任顾九曜的呢。
是因武试时被玉衡星人的热情打动？
不，或许比那更早。
在他们第一次见到顾九曜时，季琅冒充了祝子恒。
祝子恒是顾九曜的人。
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暗示，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开始了互相试探。
顾九曜和他们接触后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季琅眼中。
而顾九曜只提供一个会员名额，只怕也是故意引导季琅去参加武试。
武试看起来只是打擂，实则却能帮他判断出许多东西。
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双向考验。
因此在那天晚上，他们达成了共识。
陆霖慢慢睁开双眼。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小护卫官早已为他铺好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