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后, 因李禅秀、裴椹率军返回洛阳,南边宣称效忠李桢的势力被尽数扫除后,对废帝李桢的处置, 也被朝臣们提上议程。
因朝中有不少臣子是中途投靠来,曾经或在老皇帝一朝为官, 或在朱友君那为官,又或是在金陵为官, 私心里, 他们希望李玹能从轻处置。
比如给李桢封个什么候、什么公之类,哪怕是封个什么带点讽刺意味的昏侯庸侯,再给圈禁起来呢, 也行。
总归也算是李玹接受了金陵的投降,也承认李懋一朝在法理上的合法存在性。
毕竟打败朱友君后这么多年,李玹对老皇帝李懋只字不提, 更不上谥号, 这令李懋朝的一些旧臣一直有些心中惴惴。
这次上表, 他们本想请有帝师、天下士人之首称呼的魏太傅带头, 但魏太傅称病说提不起笔。
这一听就是推辞之语, 众人讪讪, 只能零星写些折子,小心试探李玹的态度。
起初李玹没表态,这些人见了,兴许是觉得有戏,又大胆了些, 上表的人也更多了些。
结果第二日, 李玹就在早朝时发了“怒”。
他修佛多年, 发起怒来, 也是面无表情,只冷冷盯着下方众臣,历数了废帝李桢多项罪行,又寒凉道:“朕竟不知,朕的朝堂还有这么多人心向二帝,既如此,不如都辞了官,自行去皇陵继续效忠二帝。”
当场就有数名臣子被吓得脸色发白,也是这时,众人才知道,原来老皇帝李懋和金陵废帝李桢,这些年一直被关押在太祖的皇陵。
心知此举得罪了李玹,当天就有一些旧臣想去请魏太傅帮忙说情,结果魏太傅还是称病。
众人一时无法,竟找到了燕王府,想请裴椹帮忙说情。
甚至连“裴将军也是老皇帝一朝的旧臣”“大家同气连枝”“不能见死不救啊”等话都说出来了。
裴椹简直莫名其妙,他是在老皇帝一朝当过官,但他早在李玹刚起兵时就投靠了,况且他又没上折子,跟这群人能一样?
李禅秀刚好在他府中,得知此事后,特意出来将众人安抚一通,说父皇只是生气你们有二心,若没有二心,只是被他人裹挟,上了折子,不必担心。
众人见他忽然出来,不仅没被安抚,反而更受惊吓。
离开燕王府后,几位大人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上的汗,其中一人道:“难怪裴将军丝毫不担心,也不与我等一起上折子,太子殿下闲暇之时,竟也在他府上。”
“是啊,原本听闻二人关系好,还以为是安抚我们这些旧臣之举,故意作戏,没想到是真的好。”
因为同给老皇帝李懋当过官,这些人俨然是把裴椹也划到了自己阵营。
这事之后,有近一半为李桢上折子的大臣被降职、革职,另一些是被同僚裹挟,或本身只是因公上折子,担心李玹对二帝的处理太苛刻,会影响他的仁名,而非为二帝说情的人,都没事。
经此一事,朝中大臣也都看出李玹的态度。
到了次年春月,陆骘、阎啸鸣等终于平定两广等地,也率军归来。
这次同样被押解入京的,除了一些叛部首领,还有薄胤的家人。
李玹跟薄胤之间没什么仇,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对薄胤的妻女,他都可网开一面,但对薄胤的长子薄轩,如何处理,却有些棘手。
朝臣中,刚经历不久前为李桢上折子一事,这次也没人敢再随便求情了。
李禅秀当年为了让薄胤误判形势,以为梁州无威胁、可放心去金陵,曾亲自见过并忽悠过对方的这位长子。
说实话,他对薄轩观感良好,主要是因为对方当时真信了他的话,把薄胤忽悠去金陵了,为当时的梁州解了一大危机。
再者,对方看似是个浪荡公子哥,没想到竟在阎啸鸣的大军围攻下,坚守城池近一年,直到李玹又调陆骘去支援阎啸鸣,才终于拿下那两座坚城。
诚然,这其中有薄轩固守的城池易守难攻的缘故,但他本身应该也有几分才能。
所以李玹向李禅秀询问意见时,李禅秀如实道:“薄轩有几分才能,杀之可惜,且杀了降将,于阿爹名声也不好。如今荆襄之地虽平定,但薄胤在那经营了不止一代,影响不小,这两年仍有人打着薄胤的名义,反复发动小股叛乱。
“依我之见,若能留薄轩一命,将他留在洛阳,一来是放在我们眼皮底下看着,不怕出问题;二来,薄胤的长子在朝廷为官,日后荆襄之地再有人反叛,将不能再打着薄胤的旗号,响应者也会寥寥;三来,若薄轩真有才能,也可为朝廷所用。”
李玹点头,道:“朕也想过,但不知薄轩此人心性如何,是否有为他父报仇之心。”
虽说可能性很小,但李玹自己就是在老皇帝李懋的眼皮底下忍辱负重,最终东山再起,这点不得不防。
李禅秀也觉得父亲担心有理,道:“我替父亲先去牢中试试他。”
李玹点头:“可。”
李禅秀领了命,立刻去办此事。为此,他还特意咨询了裴椹的意见。
裴椹听完他的来意,眼神有些古怪,道:“留薄轩一命倒没什么问题,依我见,薄轩对他父亲没有多深的感情。当年薄轩的母亲早逝,薄胤娶了继妻后,宠爱继妻,对原配生的薄轩并不怎么好。”
所以当年老皇帝想让薄胤送个儿子到洛阳时,薄胤在新夫人的枕头风下,毫不犹豫就将才不到十岁的薄轩送到洛阳。
明眼人都能看出,老皇帝此举,是为了将人扣着为质。
虽然裴椹的父亲早年也被老燕王送来洛阳,但那是不得已为之。但凡可以,老燕王绝舍不得让小儿子夫妇到洛阳来。
可薄轩不一样,薄轩被送到洛阳,基本代表他父亲已经放弃了他。
所以他名为世子,少年时在洛阳常跟一群公子哥一起斗鸡走犬,看着肆意逍遥,实则处境并不好。
“他后来能回荆州,并得他父亲重用,也是他自己博出来的。”裴椹补充道,“但他占着世子的头衔,早年世子要被老皇帝叫到洛阳为质,继母尚能容忍,等到他回荆州,渐渐被薄胤重用后,继母就不能再忍了。”
反正两边争斗不休,而薄轩作为嫡子,又是已经成年,可能对父亲权势产生威胁的嫡长子,在这些争斗中,因父亲偏帮,没少落下风。
甚至裴椹远在并州时,都听闻过一些薄轩被他父亲斥责不敬继母的传闻。
“况且成王败寇,若薄轩真是个英雄人物,想必能看通这点。若不是,我想殿下和圣上也不会留他。”裴椹最后道。
李禅秀听完点头:“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再去牢中,亲自见他一面。”
话刚说完,裴椹却忽然欲言又止,喊了一句“等等”。
李禅秀转头,问:“怎么了?”
裴椹想起近日听到的传闻,有一瞬迟疑。
他最近才知晓,原来老皇帝李懋当年想给李禅秀赐婚时,想到的人选竟不止他一个,当时同在洛阳为质的薄轩也是人选之一。
虽然心中清楚李禅秀和薄轩压根没什么交集,可还是免不了有些吃味。
本想问一下李禅秀,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李禅秀兴许压根不知道此事,他问了,岂不反而帮对方知道?
于是忍了忍,又作罢,只一副风轻云淡的作派,道:“没什么,我跟薄轩也算是旧识,不如陪殿下一同去。”
李禅秀:“……也行。”
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对劲,但仔细想,又想不出。
两人一道去了牢中,薄轩自被押到洛阳,一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忽听可饶自己一命,他大为惊讶,又苦笑表示:“殿下放心,罪人绝无为父复仇之心,成王败寇,父亲败便是败了,况且我听闻,他是自尽而亡,也算走得体面。如今天下已定,今圣又是天命所归,百姓也都盼望和平,我一介罪人,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懂天命不可违、大势不可逆的道理。”
李禅秀回到宫中,将见面的情况详细禀报给李玹。李玹沉吟后,于次日亲自召见薄轩。
最终,薄轩被赦免,留在洛阳,暂时任了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小官。
这个结果,令之前刚经历过“旧臣为李桢上折子”事件的一些朝臣都有些惊讶,他们原以为,李玹就算不杀薄轩,也会将其一直看守关押,没想到竟将人放出来了,还给了个官?
很快有知情的人就私下议论,说:“这是太子殿下求情的缘故,你们忘了?裴将军同为前朝旧臣,又军功赫赫,本该低调行事,甚至担心哪日被认为功高震主才对,可他却丝毫不怕,显然是因为与太子关系甚笃。”
“是啊,今圣就这一个子嗣,又是跟今圣一起蒙尘,吃过苦的,今圣对他自然不一般。连带着跟太子关系好的人,也都被优待。”
“不错不错。”
“可太子为何独独为薄轩求情?”
“欸,你岂不闻最近京中的一些传闻?说起来,这薄轩跟裴将军,还有一些相似之处。”
“哦?”
“当年那位……就是现在在皇陵的那位,一度想给咱们的太子殿下指婚,裴椹和薄轩都是人选之一。”
“嘶,这话可不能乱说。”
听的人赶忙捂嘴道。
虽说确有此事,但今圣当年为了让太子殿下这个仅有的子嗣能在老皇帝眼皮底下活下来,谎称他是女儿,后来表面上也一直当女儿养,所以才差点有了那个离谱的所谓指婚。
但那都是过去事了,也不是什么体面的过往。
如今他们都知道太子殿下是男儿身,跟裴椹和薄轩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想必今圣和太子殿下都不会愿意有人提起。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定是当年那次差点成的指婚,让他们有了交集,所以如今太子殿下才为薄轩求情。”
“那也不靠谱,还不如说是殿下在梁州时见过薄轩更有可能,行了行了,丁大人,您饶了我,千万别再说了,我还想要我头上这颗脑袋。”
丁大人听了也讪讪,忙闭口不言。
只是两人没想到,这话后来还是被传了出去,而且越传越离谱,竟有人说,是太子殿下和薄轩有旧情,所以才为其求情。
薄轩自被赦免后,一直过得很安分。
但他这人素来好美酒美人,之前被囚禁快两年,如今终于重获自由,腹中馋虫渐渐又犯瘾,这日忍不住到一小酒馆饮酒,结果没喝多久,就听旁边有人压低声说起此事。
薄轩惊得一口酒直接喷了对面人一身,酒碗也“啪”地摔在桌上,神情惊恐。
谁?到底是谁要害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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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裴椹这日下了朝,借口有事要与太子商议,没立刻离宫,而是跟着李禅秀,一路到了东宫。
“说吧,到底什么事?”李禅秀刚进花园,就挥退众人,无奈开口。
这一路,他已经不知被裴椹用幽幽眼神看了多少遍,若不是他这几日一直在宫中帮父亲处理政务,哪儿都没去,他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对方的事……唔,难道正是因为这几天忙,冷落了对方?
想到这,他不由握住对方的手,靠近小声道:“最近是有些忙,不过明日休沐,我去你府中可好?”
好自然是好,但裴椹此刻哪那么容易被满足?
花园中四下无人,他也大胆从身后环抱住李禅秀,下巴搁在对方肩上,嗓音低哑好听,却又带着一点酸溜的醋味:“殿下近日没听说?朝中有人说,殿下是因与薄轩有旧情,才为其求情。”
李禅秀:“啊?”
他一时愣住,半晌费解道:“我跟薄轩有什么旧情?况且阿爹本就有意饶他一命,哪需我去求情?那日去牢中见他,你不也同行了?”
甚至去之前,他还向裴椹问了意见,裴椹对此事的前因后果应该十分清楚,怎还会信这种无稽之言?
裴椹幽幽:“我听闻,当年李懋差点给殿下和他赐婚。”
李禅秀:“……啊?”
“当然,也差点给我和殿下赐婚。”裴椹很快又补充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大裴:输人不能输阵,谁还没差点被赐婚过!
小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