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成王谋逆的消息慢慢传到青州时, 距离这事发生已经过了三四月。
宋灯对这消息知道得早,事情发生没多久后,元孟从京中送来的信便将之描述了大概。这事同前世其实也没有多大差别, 成王的兵将刚将一些朝廷大臣的府邸把守起来,便被突然出现的西郊大军团团围住, 抓了个现行。
此事一出, 天子震怒, 成王到底是亲子,只被关在府中监/禁, 不得再与外人相见。跟随成王的人却被一个个抄家灭族,好生血洗了一番。
元孟信中提到了镇国公府。
燕家二房同成王关系匪浅,这次似乎也掺了一脚进去,圣上将镇国公叫进宫中申饬了一番,也不知是不是看在燕家世代劳苦功高,如今燕虞又在北川屡立战功的份上,最终只将二房这支剥出燕家, 判了流放。
可燕家二房搬出镇国公府还未几日, 便一家老小全数上吊自尽了。
元孟道,多半是他们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二房这一死,镇国公便病倒了。
要说在三房中, 他最疼哪一个, 那自然是父亲早逝的燕虞,可剩下两房也都是他的儿子,他的孙子, 又怎可能一点都不在乎呢。纵使知道他们做出这样可能牵连全家杀头的大逆不道之事,气也气过,打也打过之后, 又怜他们全家流放,就此没了前程,只能去岭南受苦。
没成想到了最后,连吃苦的资格都没有,竟是直接丢了性命。
好在镇国公心中还惦念着燕虞,想看他平安归来,衣锦还乡,靠着这么点念头,终究是挺了过来,只是身体大不如前。
薄薄的一封信,宋灯看得浑身发冷。
其实这样的手段,她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可离了风云诡谲的京城这么久,在青州大开大合地干了几年,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阴谋算计。
只是她知道,他们终归还是要回去的,唯一能做的,便是享受当下的每一日罢了。
因着那封信,宋灯好几日没有睡好,好不容易渐渐将这事抛在脑后了,结果这些事又传到了青州,触起她伤怀之心。
为了改换心情,宋灯便从宋炀手中抢着事做,一连解决了好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之事,闹得宋炀无奈,连连摇头。
眼见着宋炀这边也分不出事叫她转移注意力,宋灯又想起了水岫。
当初她可是说好要为她找一门好亲事的,只是来青州这两年,始终也没见过刚好与水岫相配之人。
现下正好闲了下来,倒可以好好盘算盘算这事,起码拿出个章程来,总不好完全将指望放在老天爷能赐下个好人上边。
水岫心知小姐是听了京城传言心情不佳,便也没说什么,默默看着小姐折腾,反正成亲对她来说还真不着急。只要她不想嫁,小姐也不会逼她,这事就当让小姐散散心了。
宋灯将青州城里适龄男子的籍册翻了一遍,发现少有样貌能与水岫相配的男子,真正灵秀些的,多半早早就结婚生子。难得有一两个能入眼的,家中又穷的响叮当,况且不是侯府知根知底的人,他们就算想提拔一二,也不敢拿要紧的事让他去做。到时水岫嫁了出去,平白多了要伺候的男人和婆母,日子过得倒还没有在宋灯身旁好,那怎么行?
宋灯发着愁,请来了陈蓉。
陈蓉一听是这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看着还在一旁伺候茶水的水岫,同她玩笑道:“你家小姐给你寻婚事,你也不躲起来避避羞,就在这听着?”
陈蓉现下可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嘴巴厉害得很,便是站在一众泼辣女子当中,亦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也不知是不是相由心生,她现下看上去便是个爽利人物,早没了过去那种柔弱可欺之感。
水岫叫陈蓉这么一笑话,连脸都没红,只笑道:“小姐是给我选婚事,我盯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躲起来?”
陈蓉点点头,道:“也是,若是到时候给你挑了个你不喜欢的,你家小姐要躲起来哭了。”
宋灯见她们俩一唱一和,就是不说正事,有些无奈,连抓着陈蓉将苦恼说了,最后道:“我想来想去,还是给她寻个府里得用的人最为靠谱。到时候,她愿意在外边就留在外边,若是不愿意,就还回到我身边来,有我在那镇着,也不愁夫家会对她不好。可府里的人来来回回就是那些,我如今回想起来没有一个看得过眼的。就算每年会从外边淘换一些进来,人数也有限,未必就能再寻到一个人才出众的,你说可怎么办?”
陈蓉乐了,道:“这算什么难事,你可忘了一件大事。”
宋灯立刻洗耳恭听。
陈蓉道:“等你出嫁了,姑爷身边应该有不少得用的人,到时候水岫可就有得挑了。”
她说完这话,笑着睨了这主仆一人一眼,就想等着她二人害羞。
结果水岫八风不动,别说红脸了,连点神情变化都没有。于她而言,出嫁也好,不出嫁也罢,就算是一辈子伴在宋灯身边也没有什么,所以像现下这般,慢慢等着合适的人出现正好。若不是近日宋灯心情不好,要寻些杂事来散心,她早同宋灯说了。
至于宋灯,听陈蓉提到嫁人,她倒是有些出神了。她是没有嫁过人的,非要说起来,好像也并不排斥。懵懂无知的时候,她也幻想过自己未来会嫁给怎样的夫君,陈蓉如今这么一提,她脑海里竟也模模糊糊有个身影。
只是在陈蓉笑嘻嘻问“你这是想到谁了”的时候,那身影还没看个分明便又散了。
宋灯这慌乱了好几日的心,突然便这么定了下来,回过神才发现自己都在为些不是一时之急便能解决的事发愁,简直是无端犯蠢。
她摇头失笑,对陈蓉道:“是我近来脑子不好使,你便当我没问过吧。”
若说陈蓉原先只是玩笑,现下见宋灯这般,倒真觉得她是想到谁了。这一来,她反倒不好再逗弄宋灯,只道:“水岫这婚事不急了?”
宋灯摇摇头,道:“姻缘这事急也急不来。”
说到这里,她朝陈蓉眨眨眼,道:“你们不也不急吗?”
她方才是六神无主,才被陈蓉拿住那样打趣,如今回过神来,自然也要小小回击一下,
陈蓉想到那人,登时皮笑肉不笑起来,他们哪是姻缘,分明是前世的冤家!
陈蓉听到外面的喧哗,立刻转开话题:“外边是不是出事了?从没见过州府里的下人这么吵闹。”
说完这句,她心里倒真有些担心起来,宋灯御下虽不算严苛,可府里向来井井有条,从没出过这样的乱子。
不待宋灯发话,水岫已派了个小丫头到外边查看情形,不一会儿那小丫头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水岫皱眉,正要训斥两句,便见小丫头嘴都要咧到耳根边了,声音乐得快变了调:“小姐,我们打赢了!鞑靼人被赶到天岐山脚下去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怕鞑靼人每年秋冬都来进犯北川了!”
“当真?”
这下就连宋灯与陈蓉都坐不住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陈国与鞑靼的恩怨历史悠久到不知该从何算起,千年下来胜负皆有,可要说近三百年,那是输多赢少,只不过鞑靼大多时候抢了就走,也不恋战,陈国这版图才未变来变去。
可近百年来,鞑靼人也改换了思想,想要抛却一直赖以为生的草原,南下入主中原。八十年前差点便让他们得逞了,三十年前他们卷土重来,站出来的人是燕虞的父亲燕晏。
燕晏带人将鞑靼打回了草原,成了整个陈国的英雄,他在北川断断续续镇守了二十余年,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只可惜最后战败身亡,在那些刻薄之人的眼里,便连以往的荣光都尽数败去。
可现下,燕虞将一切都赢了回来,他不只将鞑靼赶出陈国的土地,还将他们一路驱赶至遥远的天岐山下。
他父亲一战成名时约莫就是他现在这个年纪,如今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此一役,他的姓名,他父亲的姓名,镇国公府的姓名,将再一次为百姓所传颂。
宋灯为那个曾经因畏惧死亡而羞愧的少年欣喜。
很快宋灯便发现,她竟开始庆幸燕家二房参与了成王谋逆之事。要知道,自从燕虞盛名频频传回青州,她便开始担忧燕虞日后,毕竟他已经是镇国公世子了,封无可封,赐无可赐,绝非幸事。可如今有燕家二房谋逆在先,燕虞种种,皆可看作将功补过,天子少封少赐亦在情理之中,这般一来,竟是两全其美。
燕虞缺的,哪是那些钟鸣鼎食之位,真正于他有意义的,兴许自始自终都是能重振他父亲与镇国公府的威名。
宋灯丢了往日的礼仪,提起裙摆,丢下客人,匆匆地往宋炀书房跑去。
她想,如果整个青州只有一个人知道大军什么时候回朝,那么一定是宋炀。
宋炀听到那句问话时,面色微微扭曲。虽说早在宋灯格外关注燕虞消息时,他便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