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破烂,我真不稀罕。”
这样一切事件就都有了个完整的形状, 南瓷也就理解为什么和张琛交谈过程中会如此愉快。
因为对方是应修景,他了解自己的喜好,了解自己的生活习性, 知道他喜欢植物, 喜欢做饭,喜欢画。
所以他会配合他的喜欢找话题,每一次都完美到让南瓷觉得相见恨晚,体会到书上所说知音的存在。
从前在网上看过这样一个结论。
人际交往过程中,一旦你觉得舒服, 觉得和对方是知己时, 那一定是对方在按照你的喜好做事、说话。
南瓷放在桌下的手攥得泛白, 他张口,能清晰感觉到牙关战栗:“……说吧。”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应修景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无巨细地告诉了南瓷。
从那晚在田川, 到合同陷阱,再到他的提醒。
南瓷听了, 先是觉得荒唐,后又觉得无力。
事情兜兜转转,他以为的前进实际上是在原地踏步,而台萧却成了这件事里的牺牲者。
“你自己也说了, 合同陷阱是商业惯用的伎俩。”南瓷看着他, 眸中簇着两团火:“应修景,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不放, 为什么?”
保姆听着外面动静不对劲,忙跑出来看, 却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应先生, 此刻面对南瓷竟是面带微笑。
“不是我盯着他不放, 而是他过于利益化。”应修景说:“连动物的世界里都要遵循生态平衡。可在我发现他给我的合同陷阱时,我签了,在发现别人给他的合同陷阱时,我提醒了。”
他摊了摊手,语气显得淡然又轻松:“我仁至义尽。”
“甚至在他熬不下去时,我给了他两千万。”应修景看着南瓷,眼底缱绻划过:“这都是看在你的份上。”
“这两千万,真的只是看在我的份上吗?”南瓷问他:“你就没有别的私心?”
南瓷不相信,他到今天还无法直接联系上台萧,这里面一定和应修景有关。
“我当然有私心。”应修景抬了抬眉:“两千万是补偿也是试探。看见了吗,你的男朋友,他实在经不起试探,所以就要付出代价。”
“是吗?”南瓷又道:“这世界上总会有经得起的,只要我活着,只要这世界上还有男人,我可以和任何人交往,应先生你要试探多少次,又有多少个两千万可以拿得出来?”
“南瓷,别天真了。”应修景的身体前倾,想抓住他的手却被他躲开,他咬了咬牙,又道:“不会有人面对以百万、千万、亿做单位的现金摆在眼前时,还无动于衷的。”
“那你呢?”南瓷反问。
他倒是很想知道,应修景究竟会臣服于多少金钱之下。
如果某天真的有人拿出让足以让他动摇的金钱,他是不是也会如同台萧一样,对对方言听计从。
可应修景却说:“我本就拥有这些,钱对我来说只是数字。”
看看这个掌握人命运的资本家,看他说的这些话,听着冠冕堂皇,可却句句真实、字字诛心!
应修景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握住南瓷的手腕:“跟我到书房,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的保险柜隐匿在书架某一格的内部。
应修景输入双重密码,从里面拿出一纸合约,放到南瓷眼前。
他简要概括了下合同内容。
“这是股权转让协议。”又摊开钱夹:“这是我全部的卡,临星之前的股权被我买下,现在我在昼溥拥有百分之六十二的股权。”
他从笔筒里拿出一管钢笔,拆开笔帽放到南瓷手边:“只要你签了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南瓷垂眸,赫然看见右下角的位置,已经有应修景的签字和手印。
天价的昼溥,受人万人敬仰的应修景和他潜心打造出来的光辉。
现在只需要他拿起笔,微微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这人驱逐出商业圈,让他一无所有,从今以后都没有资格出现在他眼前,干扰他的生活。
不知道这些纸是从什么时候被他保管起来的,他又是在何时下定这样的决心。
两两对视,南瓷能看出他眼中的真诚与阔达。
未几,他终于抬起手,却是推回了协议与钱夹。
南瓷问:“这是试探我的价格吗?”
“我从未拥有过这些,也从不敢奢求这些天价数字。”南瓷说:“应修景,你拥有的,并不是全世界都想要拥有,你视作瑰宝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膜拜。”
“我给你的,是我的诚意。”应修景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脑袋好像就要在下一秒炸裂,耳中有汽笛声接连不断响起。
尽管他一再警告自己不能被情绪控制,也不能操之过急,可当下的情景根本容不得他理智。
明明他们曾在这幢昂房子里有过那么多的幸福时刻。
明明他曾经抱着自己的腰,说会永远爱他。
应修景抬手,握住南瓷单薄的肩膀,掌心感受他骨骼的弧度,轻声说:“我只有这些了,收了吧。然后,再给我一次机会。”
刹那间,窗外的积雪也停止融化,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止。
安静到他们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半晌,南瓷拨下他的手,指尖相触犹如两道冰柱相撞。
南瓷冷冷地看着他:“这些破烂,我真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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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市的天气向来四季分明,又一场大雪席卷了整个城市,街边马路车影匆匆。
橙色预警的新闻接二连三传到手机里,教育局宣布小学生停课三天。
此时昼溥大楼却灯火长明。
原因无非是应总对这季度的业绩报告不满意,所有人争分夺秒开会,为了拿出能过得了应总眼睛的成绩,这样才能安心过个好年。
应修景也在加班,刚结束了与德国对接的视频会议,周然立马递上一份合同请他过目。
在应修景签好字后,告诉他:“应总,南先生……走了。”
“走了?”应修景抬眼:“什么意思?”
“上个月南先生从您家离开以后就回了屏州,今天听南先生的哥哥杜雨说,他出国了,但去了哪里,南先生没有跟任何人说。”
应修景皱眉:“台萧去哪里了?”
“英国。”周然说:“但据我所知,台萧这段时间没有和南先生联系过,南先生这次离开和台萧的关系不大。”
应修景本以为南瓷这次回到屏州,要年后才能回来,没想到还没等到过年就毫无征兆地离开,原因究竟是什么。
应修景查询了付岳这段时间的画展,发现付岳近期只在国内有一次小型展览,未来几年都没有出国的可能。
窗外的冷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共同涌进办公室将应修景包围,另他心中陡然增添凉意。
他即刻拿起电话,刚拨出去,却提示空号。
应修景不信邪地又拨了一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马上吩咐周然:“给我订最近一班去歧合的机票。”
“应总。”周然劝阻道:“陵市大雪太大,没有飞机能飞歧合,我——”
“那就火车,再不然高铁。”应修景说:“明天我一定要到歧合。”
第二天晚上八点,应修景终于站在了歧合的土地上。
折腾了一整天,又辗转了好几个城市才终于抵达。
他先来到南瓷的出租屋,这才知道他早就退了房子。
应修景就辗转问了几个人,得知他新房的位置,赶过去却见到一副生人面孔,说是这间房子的新住户。
这时候,周然打来电话,又告诉他:“应总,工作室也换人了。”
新房卖了,工作室退了。
一夜之间,南瓷在所有人面前蒸发。
刹那间,应修景的心突然空洞。
仿佛来自深海的冰山底下,这世上最冷最坚硬的冰锥直直穿透他的心。
歧合市的冷空气尽数涌入他的身体,让他意识到一个自己从未预料到的结果。
他彻底失去南瓷了。
这个想法陡然浮现在脑海时,应修景竟腿一软,如果不是有车在身后支撑,他怕是要摔倒在这一片冰天雪地里。
运营商检测到他入了歧合市,忙发来一条短信。
[欢迎来到歧合市,冬季雪大路滑,请歧合人民注意安全,宁让路不抢路。]
听闻歧合四季如春,唯在这一年冬天下了场大雪,将南瓷生活过的痕迹完美掩盖,好像一切都是应修景一个人的幻想。
他当然不能让现实世界成为自己的幻想。
应修景坐在车里,告诉周然找到洛奇的电话。
他是南瓷的好朋友,他一定知道南瓷的去向。
应修景用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地想。
南瓷这个人,骨子里是有种别扭劲在的。
这点他也是最近才发现,南瓷对待喜欢的人可以毫无戒备心,展现出来的是他的优雅温柔和大度。
但对于不喜欢的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到底年纪小,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离开了自己生活小半生的国家,绝不可能消失得彻彻底底,他至少会告诉自己最信赖的人。
这叫退路。
应修景就这样安慰自己,让自己这颗不安到几乎要跳跃出来的心,慢慢稳定下来。
本以为前方的路越来越明媚,可迷雾散去才发现,原来脚下就是悬崖万丈。
一个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万劫不复。
应修景没办法想象余生没有南瓷的世界将是如何晦暗。
却又在此刻陡然想起他曾泪眼朦胧跟自己说过的话。
希望他老了以后散尽家财万贯也尝尝人下人的滋味,然后,想起他。
眼下这个诅咒似乎就要应验,才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砰砰乱跳,应修景垂眸,双手狠狠攥着方向盘。
不多时,车窗轻轻被敲响。
周然将洛奇带了过来。
洛奇上了车,看着这个曾经以为是南瓷哥哥的人,说不出一句话。
未几,应修景开口:“他人呢?”
洛奇摇头:“我不知道。”
应修景说:“南瓷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们相处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他一个人无依无靠生活在国外,你觉得他能过得好吗?”
“是啊,我们相处了四年。比你跟他相处的时间还要长呢。”洛奇冷声道:“南瓷是个独立自主的人,他住在寝室的时候,我们寝每周都得奖,他的床永远都是最干净的。”
“所以南瓷一个人生活在国外肯定能过得很好,他有钱又有能力,要什么没有啊。”洛奇冷冷瞥了眼应修景,冷笑了一声:“你比南瓷更有钱,更有能力,你干嘛非要抓着南瓷不放呢,而且他都已经走了,因为刚不过你所以不跟你刚了,人家都认输你干嘛还穷追不舍啊?”
“你想看见什么,看见他哭着跪在地上求你,看他伤心欲绝从楼上跳下去在房梁上吊死?”
洛奇本想怒斥他几句,看看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好替朋友出口恶气。
可应修景却一连风轻云淡,甚至眼神略带迷茫。
未几,问他:“我穷追不舍了吗?”
洛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那不然你让你助理大晚上把我叫过来是干嘛啊?”洛奇挺直了腰板,问他:“我就不明白了,你早想什么来着,你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性单恋’啊,别人喜欢你你就不喜欢他,别人不喜欢你了,好家伙你上赶着追啊?你这是有病,你赶紧去治治!”
洛奇冒着被扔下车的风险骂了应修景一通,可从他上车到现在,冰冷的身体暖和过来,也不见他发火。
属于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本来以为今天是过来打架的,可对方根本不接招。
洛奇火气消了不少,扁扁嘴:“我不知道南瓷在哪,而且就算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我真的劝你,不要再去打扰南瓷了,你说他做错什么了摊上你这么个人啊?”
“你不过是因为被甩了所以才装作这幅深情的模样,这是你爱自己的表现,而不是爱他。”洛奇将替南瓷抱不平的委屈全都在这一刻甩了出来。
因为知道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见应修景了,那些南瓷无法说出来的话,就由他这个旁观者来说,南瓷不骂他来骂!
他发挥了自己在课堂上训学生的本事,狠狠敲击了应修景几句,潇洒地下了车。
下车之后,洛奇一个不经意地回头。
只见应修景一只手垫在方向盘上,整个人趴在那,无力感似乎都能透过车窗蔓延到外面,让他也清晰地感受到。
不不不,洛奇晃了晃脑袋。
一定是感觉错了,像应修景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