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小妖怪不远不近地跟着汪老太。

坨坨大声喊着, “老杂种。”

汪老太站住脚，龟着的背缓慢转过身，看到坨坨他们, 嘴巴来回张着, 似乎是在骂人。

“老野种, 有人生, 没人养。”小丛喊道。

这些都是刚刚汪老太骂他们的话，现在都还给她。

汪老太嘴里发不出声音，只能张着嘴挨骂，要多憋屈有多憋屈。她慢腾腾地挪到路边，捡了根小棍，冲着坨坨他们扔过去。

三只小妖怪敏捷地躲开, 小棍落到一旁的地上。

兜明大声骂着，“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他嗓门大，这一喊，附近的几家很快有了动静。有人站出门来看热闹，有人在二楼打开窗户看向这边。

“人品有问题，谁都不卖你柴火。”坨坨喊着。

汪老太会骂呀, 可她现在嘴巴不能出声。只能憋着气，加快脚步往家去。

三只小妖怪可不会轻易放过她，就不紧不慢地跟着。兜明大着嗓门骂, 坨坨就在后面喊，“这个不讲理的老太婆, 大早上跑到我家让我们卖柴火给她。”

“上回哄我们1块钱卖一捆给她，我们没答应。说了不卖给她, 她就站在我家骂我们。”

“我们的柴火3块钱一捆。有需要的来找我们呀。”

站在门口听着的梁小飞和一旁的花旗说，“坨坨真是人才呀。”花旗刚刚只让他骂人, 他还晓得把事情讲出来，还能顺带着推销家里的柴火。

兜明那嗓门赶得上村里的大喇叭，没等汪老太走到家，半个村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汪老太在这么多人面前挨骂，也嫌丢人。她见这么多人看她笑话，恶毒地扫视着众人，张着嘴动来动去地无声骂人。

“咦？汪老太怎么不出声了？”在这村里生活几十年的人都知道，汪老太那张嘴比茅坑还臭。张嘴噼里啪啦地骂人，很多还都是脏词儿。

“真没声了。”大家窃窃私语着。

“骂人骂出报应了吧。”以前被汪老太欺负过的人幸灾乐祸地说，“看她以后还怎么骂人。”

汪老太气得转过身，阴毒地目光看向坨坨他们。当即往地上一坐。

“唉？”兜明站住脚，“你这老太太怎么自己坐地上了？”

“大家让让，别让汪老太碰到你们。”人群里有人喊，“现在流行碰瓷儿。大家都往后让让。”

汪老太什么人品，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有人这么一喊，大家赶紧往后退。退到汪老太翻两个跟头都够不着的地方才站住脚继续瞧热闹。

汪老太往地上坐，嘴里又不能出声，就像自己累了坐地上歇歇似的。连演出来的痛苦都要打上几分折扣。

人群里有小姑娘开口说，“这老太太也太可怜了。你们干嘛这么对她。”

小姑娘的妈妈立刻瞪着眼道，“可怜？你小时候走她家门前过都得挨这老太太骂。”

“以前我不小心水泼到她家那边，这老太太都能站在咱家院子里骂一上午。”

“她一点都不可怜，她就是活该。”

小姑娘被她妈妈这一说，不吱声了。她都不敢想，坐在自家被人堵上家门口骂是什么经历。

汪老太在地上坐着，兜明蹲在不远处骂着。他不会骂人，翻来覆去就是汪老太骂他们的话。他也是现学现卖。

路边站着的一群人里没一个同情汪老太的。

汪老太在坐上坐了会儿，缓慢地爬起身，继续往家走。

小妖怪们也继续跟着。

汪老太走回家，将自家的两扇铁门用力地关起来。

事情到这还不算结束，兜明坐在汪老太家树荫下继续骂。有的人听着解气，就站在树下继续听兜明的叫骂声

汪老头在家看电视呢，听着外面的大骂声，又看到自家老太太走回来。他一脸不高兴地问，“你又去骂人家了？”

汪老太眼一瞪，张着嘴，忘记自己不能说话。空骂了会儿，她才停下。自己进屋去找钱，她要去医院看看嗓子出了什么毛病。

汪老头站在屋门口问她，“你咋不出声了？”要是放以前，他说点啥不合老太婆心意，老太婆眼睛一瞪张嘴就骂开了。今儿也奇怪，这老太竟然一直没吱声。

屋里的汪老太找到钱，用手帕抱着塞进裤兜里，龟着背往外走。

汪老头调大电视声音盖过兜明的叫骂声，继续坐在屋里看电视。他一点都不想和汪老太在一起，一个不好就得惹上一身骂。

小妖怪们坐在树荫下，兜明骂累了换坨坨，两只小妖怪轮着骂。小丛的声音小，他们都不让小丛来。

汪老太听着屋外的骂声，肚子里憋着气，打开大门，看也不看这些人，径直往村外走。

小妖怪们立马跟上，一直跟到镇里的医院。

医院里的保安见他们一直骂人，以为是哪家的调皮孩子，训了他们还不让他们进门。

医院进不去，小妖怪们便跑回家了。

“正准备找你们呢。”梁小飞刚刚去镇里买了六顶大草帽，宽大的帽檐足够把脸完全挡住。“咱们得去卖西瓜了。”

小妖怪们把草帽扣在头上。坨坨推着云善先出了门。云善不让把遮阳蓬全放下，坨坨就给他放下了一点点，多少也能遮住些阳光。

小丛跑进屋里，很快抱着一堆东西出来。梁小飞一看，是小丛做衣服的那些东西，他是打算带到市里去做。

梁小飞锁门后很自觉地爬上平板车，还招呼兜明、小丛和坨坨。

兜明不想上去，坨坨屁股疼不能坐，只有小丛爬到车上。

梁小飞昨天已经体验过西觉拉扯的速度，没想到，坨坨、兜明两个小孩竟然也能不紧不慢地跟上。难道这就是山里人的身体素质吗？

兜明和花旗都在婴儿车前走着，云善有人看，他就能在婴儿车里乖乖躺着。

这让梁小飞纳了闷。昨天可只有睡觉时才能把云善放进车子里，只要他醒着就得人抱。今天再看，人家云善在小车里躺得很高高兴兴，一点不见昨天不要小车的样子。小婴儿可真是难懂啊。

镇上医生给汪老太检查来检查去，没发现什么问题。医生对汪老太说，“你再去大医院查查吧。”

汪老太动了动嘴，点点头，龟着背慢慢地走出医院。怎么会老了突然就哑巴了？再想到今天被那三个孩子一路骂道家门口，实在觉得羞辱，浑浊的眼里落下两滴眼泪。

她龟着背慢慢地朝家走去，打算回家拿那些钱，让老头子带她去市里的大医院检查。

被汪老太耽误了两个小时，他们到市场已经9点了。

短发大婶的婆婆坐在昨天的位置上，笑眯眯地拄着拐棍看着大家伙忙。

“来啦。”短发大婶热情地打着招呼，一手拿着一个筐走过来，“和昨天一样，挑好的瓜放筐里过称。”

今天有三个小的帮忙，他们只用半个小时就从市场里出来了。

趁着时间早，兜明想吃汉堡。正好小吃街人流量大，西觉拉着车直奔小吃街。

好好吃汉堡店里坐满了人，进店瞧上一眼就知道生意很好。

屋里没有空桌子，三只小妖怪就站在取餐台前等。

汉堡店里开了空调很凉快，西觉、花旗和梁小飞都躲进店里，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的西瓜车。

苗凯见到他们很高兴。等窗户边的位置空出来后，他立马安排花旗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还免费请他们喝饮料。

靠窗的位置很好，坐在屋里凉爽，还能看到外面的西瓜车。

“汉堡店老板真是好人呀。”坨坨喝了口凉凉的汽水称赞着苗凯的大方。

埋头吃汉堡的兜明猛点头。

门外一位穿着灰色短袖，手里拎着菜的大爷停在西瓜车前左右张望。

坨坨猛吸一口汽水，跑了出去，笑眯眯地问大爷，“买西瓜吗？”

大爷见是个小孩和他说话，也跟着笑，“西瓜多少钱一斤？”

“一块5一斤，保证甜。”坨坨仰着胖脸，有些自豪地告诉大爷，“这都是我们一个一个挑出来的瓜。”

“冲你这句话，我得买一个尝尝了。”大爷笑着在车里左拍拍瓜，右拍拍瓜，最后选了个最大的瓜。

大爷选好了瓜，双手抱出来，“给称称。”

坨坨一听这话，拔腿往店里跑。把买瓜的大爷看得一愣，“小孩你跑什么？”

“小飞哥，看称啦。”坨坨高兴地喊着。

梁小飞赶紧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汉堡走出去。

大爷抱着瓜，还有些迷糊，见到坨坨跟着一个大人出来，他笑着问梁小飞，“叫他称重他跑什么？”

梁小飞扑哧一笑，还能为什么？坨坨不会看称呗。

“15斤。”梁小飞按着手机里的计算器得出金额，“22块5。”

“这么大一个瓜22块5倒是不贵。”老大爷看着梁小飞给瓜套了两个塑料袋。站在一边感慨着，“超市里起码卖2块钱一斤。”

“我们不能和超市比。超市还有房租呢。”梁小飞说道。

大爷从兜里掏出手机，坨坨赶紧将挂在胸前的收款码举起，“扫这个。”

“你还是个小老板呢。管账的呀。”大爷一边付钱，一边笑呵呵地开玩笑。

有人在摊子边逗留，慢慢地就会有更多人。平板车旁很快围上了一圈人，都说1.5块一斤的西瓜不贵。

小丛在窗户里看他们忙，也跑了出去，和坨坨一块撑口袋。

这边梁小飞报出价格，坨坨立马举着二维码到买家跟前，小丛拎着瓜等在一旁。梁小飞的手机一报，“您的账户收款15元。”小丛就把西瓜递给人家。

屋子里的其他吃客显然早已经认出了花旗和西觉他们，都往他们这桌看。

花旗蹙着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类一直都在看他们。他把桌上没吃的汉堡装进袋子里，小声和兜明说，“先走。”

兜明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饮料，又把坨坨杯子里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完，站起身来，抱着云善先出了汉堡店。

早上一共买了756斤西瓜，大多数是7.8斤一个瓜，总共也就批了100多个。就这么一阵，已经卖完了半车瓜。

从好好吃汉堡店出来的人都愿意走西瓜摊前晃一圈，看个热闹，或者干脆买上一两个瓜。

花旗敏锐地觉得这些人类好像过分关注他们。他想问问梁小飞为什么。可梁小飞被围在人群里，忙着称重算价，完全没有功夫搭理他。

好在，瓜卖的很快。不到一个时小时的功夫，一车西瓜全部卖完。梁小飞抹掉头上的汗水，摘下草帽扇风。

西觉把从店里拿出的半杯饮料递过去。饮料本来是有些凉的。被西觉拿着在外面晒了十多分钟，已经有些热了。

梁小飞一口喝完饮料，很是高兴，“咱们再去批一车。走快点，能赶上研究所下班。”

“钱呢？”

梁小飞高兴地拍拍裤兜，“现金在这里，其他的在口袋里。”

坨坨抬头快速扫一眼花旗，立马又低下头。

“现金给我吧。”花旗淡淡的开口。

“哦哦。”梁小飞把裤兜里的现金都掏出来给花旗，问道，“云善的奶粉不是还有一罐吗？”

“下次咱们也整箱买。”梁小飞记得陈庆说过，奶粉整箱买便宜。

云善在兜明怀里听见有人叫他，咕噜着眼睛找人。这几天他已经能分辨出说话的是谁，很快就把脸转向梁小飞。

“以后现金都给我管。”花旗自己拍下了板。

梁小飞一下子就想起今早发生的事。原来，花旗是这么严厉吗？直接从源头掐断他给三个孩子零花钱。

在往大市场去的路上，花旗跟在车边局促地开口，“小飞，汉堡店里的人为什么一直看我们？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

梁小飞笑着答道，“之前不是给你们看视频了么。咱们在汉堡店比赛的时候火了。那些人看了视频就认识你们了呗。认识了就多看几眼。”

“哦。”花旗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回大市场又批发了一车西瓜，赶紧拉着往研究所赶。

赶到的时候刚好12点多2分，周围路上陆陆续续地多了些人。有的在园区上班，家住马路对面小区的，中午会回家吃饭。

“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林一和高程带着几个人走过来。

“林一哥哥。”坨坨带着对他来说过大的草帽，大声地打着招呼。

“坨坨你们来啦。”林一看见他很高兴，“过几天我有礼物送你们。”

“什么礼物？”坨坨使劲地仰着脑袋，宽大的帽檐遮挡他太多视线。他觉得帽子实在是有些碍事，于是把帽子摘了拿在手里。

“保密。过几天再告诉你。”林一弹了弹他脑袋上站着的朝天辫，“你的辫子怎么没被帽子压弯？”

坨坨得意地笑道，“我不告诉你。”

高程在一旁介绍，“这是咱们办公室的同事。昨天吃了你家西瓜都觉得甜。今天都准备买一个带回家。”

“还是1块5一斤吗？”

高程这话意思很明显，不用便宜，1块5一斤就是1块5一斤。

小方趁机把花旗他们全都打量一遍，悄悄问高程，“就是他们吃了刘导7000块？”

“就是他们。”高程回答。

小方心里想着，这里面的人都不胖，咋还都那么能吃？真是人不可貌相。

单价没给算便宜，但是梁小飞最后都给他们抹零了。高程他们个个挺高兴的，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瓜走进研究所的大门。

云善躺在小车里睡觉，车在树下阴凉地里，西觉没放遮阳蓬，拿下自己的草帽给云善轻轻扇着风。

坨坨无聊，蹲在小车边上，挨个戳云善的脚指头，对一旁的兜明说，“你能把云善的脚指头数10遍吗？”

兜明刚准备应战，花旗越过他拽了拽坨坨脑袋上的朝天辫，冷冷道，“你非要打扰云善睡觉吗？”

坨坨缩回手，歪着脑袋看花旗，“我让兜明数数，没让他碰云善。”

花旗哼了一声。

兜明指着云善的小脚趾开始了，“一，二，三，四......”

梁小飞蹲在一旁听，觉得小孩有意思，无聊了什么都能玩得起来。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察出不对劲。兜明数完55，下一个竟然数到了66。

“不对，不对。”坨坨纠正兜明，“55下面是56。”

兜明接着56开始数，没数几个数后又错了。

梁小飞拉拉正在缝衣服的小丛袖子，悄声问，“兜明不会数数吗？”

小丛无奈地点了点，小声说，“兜明已经可以数到50多了。”这二百年来已经有很大进步了。

梁小飞：......“我真觉得你们该去学校上课。”字不认识就不认识了，怎么连数都不会数？

坨坨抗拒道，“我不去！”

梁小飞啧了一声。想到还好坨坨不是生活在当代社会。要是放在这个社会，小孩子死活不读书，怕是屁股天天得开花。对比下来，花旗这么多天才抽他一次，好像也不是那么严厉了。

没一会儿，昨天买过瓜的所长也出来了，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又来卖瓜呢？”

“所长好。”梁小飞笑着回道。

“昨天吃的瓜真是甜啊。”所长看着一车西瓜说，“你们再帮我挑两个甜的。我带回家去吃。”

“我们的瓜都是甜的。”原本蹲在树下的坨坨站起身，冲着所长推销，“都是我们一个个从一地西瓜里挑出来的。你随便挑哪个，肯定都是甜的。”

所长问道，“是自家种的西瓜吗？”

梁小飞装了两个西瓜回答，“都是大市场里批发来的。不过都是挑选过的。保证好。”

“该算多少钱算多少钱。”所长笑呵呵地说，“算少了，下次我可不敢再来。哪能天天占你们便宜。”

梁小飞同样单价没少算，最后也还是给抹了零头。

所长看着几个小孩都挤在树下站着，也是有些心疼孩子。对着梁小飞说，“孩子要是热，就让他们去大厅里歇会儿。我们楼里开空调。”

坨坨听出所长的好意，仰着胖脸大声回道，“谢谢所长。”

另一边的市医院门口，汪老头拿着检查单子对自己的老伴儿说，“不能说话暂时就不说了呗。”

“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也没几年活头。哑巴就哑巴了。”

市里的医院同样也没查出汪老太是什么毛病。

“不能说话正好少骂点人。”汪老头自顾自地开口，“村里的人都被你得罪了一遍。”

“少说话正好积点德。”

汪老太干瞪着眼看向自家的老头，不能说话的嘴又是动来动去。

汪老头不用看都知道这老太婆肯定又是在骂他。骂吧，反正也没声，他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