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将至,天气越发的冷了。
大婚前夜,楚少泊因为压抑的兴奋久久不能入眠。
虽然依着老祖宗的规矩,云照需得在册封大典前三日吃斋沐浴,进祠祭祖后再请大祭司做法祈福,但仅仅因为他的一句不愿意,这些规矩便通通被楚少泊舍弃了。
这三日里,云照未曾踏出过长乐宫半步,甚至连寝殿的门也未曾出过,倒是忙坏了一众宫女们。
由于楚少泊从未接触过婚嫁之事,所以有些规矩也只是民间的道听途说,便在下旨后第二日往长乐宫送去了整整二十箱金银珠宝以及不计其数的布匹锦缎,说是当作嫁娶的彩礼,可是笑坏了宫内众人。
先不说这些珠宝,光是那一道圣旨,多少人挤破脑袋也想得到,如今这陛下也实在是上心,破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说,竟还仿着民间习俗送出如此大手笔的彩礼,当真是把人宠上天了,虽然那堆成山的金银并没有得到云照的一个正眼。
很快,这件事便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私下议论圣上被美色蒙弊了心智,肆意挥霍国库便罢了,竟还随着对方冲撞先祖,况且这位皇后娘娘又是异国人,这楚国的天怕是要变了。
可即便如此,大典依旧如期举行了。
册封当日,云照一袭嫁衣如火,宛如天边残阳,在楚少泊的牵引下缓步走上了金銮殿。
裙摆处的金丝凤纹雍容华贵,与脚下的红锦毯相得益彰,可见设计者的用心。
九百九十九级石阶,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照想,曾几何时,他与裴勉成婚那日虽只草草拜了堂,却比得过世间一切繁琐礼仪,如今自己着华服、受朝拜,可每一步都宛如游走在刀尖之上,剜心削骨。
“脚痛吗?”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唤,恍然回神间,他敛眸正色,冷冷道:“与你无关。”
楚少泊像是没听见,自顾自牵紧他的手,柔声道:“再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云照闭口不再说话。
堂皇殿宇渐渐展露头角,伴随着圣旨宣读之声入耳,楚少泊牵着云照,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登顶銮座。
高堂之上,楚少泊一袭玄色金边龙袍,头戴九旒冠冕,周身威仪尽显。
“跪———”
大殿门口,宣旨太监收起手中圣旨,在帝后落座之时仰头嘹亮一嗓,紧接着百官齐跪:“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亢嗓音旋彻宫闱,偌大殿宇肃穆凛然,处处透着庄严。
朝拜结束,依照规矩,接下来就该是皇后向天子行三跪九叩之礼,以示对天子的臣服与忠心。
但云照怎会愿意?任由那宣旨太监喊破了嗓子,他愣是在凤銮座上一动不动。
底下的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楚少泊虽然期待过,但也没指望云照会甘心拜他,便道:“礼节繁琐,皇后身子不堪重累,便免了罢。”
众臣听罢愕然,纷纷表示皇家礼仪不可亵渎,却换来了楚少泊的勃然大怒,只好作罢。
外头天色渐黑,册封大典已然进入尾声。
与众朝臣斟酒作乐后已是深夜,楚少泊拖着醉醺醺的身子,在李德忠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入寝宫。
“皇后呢?”寻了一圈未见到人,他顿时目露不悦。
李德忠逮着路过的宫女一问,才知对方压根儿没来过,而是大典结束后就回了长乐宫。
按理说,一国之后在册封典礼结束了应当留在天子寝殿等侯临幸,怎如今这位皇后娘娘竟敢目无天子,直接回了自己的寝宫。
四下气温骤降,李德忠忍不住抖了三抖,忙道:“陛下,说不准娘娘是回自个儿寝宫给您准备惊喜了呢,您要不过去瞧瞧?”
楚少泊闻言,眉宇间愠怒稍减。
李德忠见状连忙唤人抬来龙辇,马不停蹄地给人送去了长乐宫。
屋内,云照早已褪去那身繁冗的婚服,换上了平日里的素衣。
楚少泊下轿后推门便入,随之而来的酒气让屋里的人眉头一蹙,抬手轻掩口鼻。
或许是酒意的驱使,楚少泊相较于平时而言对云照少了几分恭敬,倒是十分大胆地对其表露不满。
“今日大婚,你为何早早褪了那身喜服?”精锐的眼眸将人来回打量了一番,他语气透着不悦问道。
云照不愿搭理他,也不想搭理他,随手扯下发髻上最后一根金钗,然后对一旁侍奉的采月淡淡道:“熄烛。”
采月怯然看了眼一旁黑脸的楚少泊,接着迈步走向烛台。
正要吹灭,只听楚少泊冷着脸哑声一喊:“滚出去!”
采月得令,哆嗦着出了寝殿。
门板的碰撞带进一阵刺骨凉风,在屋内兜了一圈后,最终消匿在火光之中。
楚少泊盯着云照傲然的背影,那不带半分屈从的恣意张扬,明明那般纤细孱弱,好似一碰就碎的玻璃,可他却远远抓握不住,而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令他十分恐慌。
“转过来。”蓦地,他命令道。
云照纹丝未动。
楚少泊心底的慌乱愈发强烈,不由压低嗓音再道:“朕让你转过来!”
半晌,云照终于转身。
楚少泊看着眼前薄凉无情的脸,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云照啊云照,朕是不是对你太过纵容了?”
说话间,他猛然掐起云照下颌,近乎疯狂地把人按倒在榻上,“别总摆出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去给朕把婚服换上!”
云照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动作。
久久等不到回应,楚少泊蓦地一嗤。
他松开钳制云照的手,起身后踉跄了两步道:“朕似乎忘了告诉你,你那位宝贝夫君,在咱们回宫的第二日就追上来了。”
话毕,云照双手猛一握紧,质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想知道?”楚少泊嘴里问着,不紧不慢地坐下喝了口茶,反被动为主动道:“你过来,朕亲口告诉你。”
云照眸色沉了沉,迈步走过去。
眼见对方靠近,楚少泊手一伸,直接把人拉进怀里,阴怪道:“你的那位夫………不,应该是前夫。”
“朕不得不夸他一番,明知来这里只有死路一条,结果还是来了。”
云照心脏一紧,正欲开口,楚少泊竖起一根手指放于他嘴前,嘘道:“不过朕也知道,他若死了,依你这倔脾气,什么事做不出来?所以朕没有要他的命。”
云照审时度势,用力挣开了他的禁锢。
楚少泊心里憋着气,面儿上却笑着调侃:“你说,朕处处为你考虑,你是不是也该让朕高兴高兴?”
“你想怎样。”云照冷然问道,纤长的眼睫像覆了一层寒霜。
楚少泊知道这是个难得能让云照听话的机会,于是思忖半天,最后道:“朕想看你,为朕戴上凤冠的样子。”
女子出嫁,凤冠霞帔乃是良配,只不过云照是男子,他也知道对方自恃清高,自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下穿戴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便没有强制要求。
虽然一袭嫁衣已是绝美,但他仍旧想看云照戴上凤冠披着盖头的样子。
“好。”面对楚少泊的要求,云照仍旧波澜不惊地应声,而后缓步走到妆奁前坐下。
楚少泊没想到他会答应地那么爽快,不由一喜,“那朕替你束发。”
说着,他快步走上前,开始替云照梳妆。
及腰长发乌黑锃亮,妆奁前,云照面无表情地任由一双陌生的手在自己头皮间穿梭,金簪珠钗别了满满一头,华贵却不显俗气。
最后凤冠落下,楚少泊忍不住倒抽冷气。
铜镜中那张脸,眉目如画皎若天边之月,修长的眉眼透着生人勿近的冷冽,让人心头生痒却又自卑胆怯。
楚少泊抿了抿唇,收回了想要触摸的手。
他不止一次觉得,像云照这种人就该被放在神坛上供着,明明生了一张不食烟火的脸,却比谁都薄情。
“阿照…………”
楚少泊蓦然轻唤,盯着镜中人反复呢喃:“他们都说你蛊惑君心,如今看来,倒是成真的了。”
云照一动未动,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楚少泊不由心中烦闷,气自己处处为他着想,到头来却是讨不到半分好。
“看着朕。”他站在云照身后,声音忽然沉了下去。
半晌,云照瞳孔轻抬,凉薄的双眸透过铜镜看向一脸隐忍的楚少泊。
“为什么?”楚少泊对着他宣泄心中不满:“朕为你退了兵、放了人,还为你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你为何就是不肯多看朕一眼?”
云照听罢只觉得可笑,心道攻打他的国,肆杀他的民,一切的一切,在始作俑者看来竟都是为了自己。
当真是…………呵。
那一闪而过的讥讽入了楚少泊的眼,抹杀了他心头最后一点愧疚。
怒火登时燃起,他猛然扼住云照下颌,然后缓缓弓下腰,紧盯着镜中那张脸威胁:“趁着朕还愿意好好说话,别这般不识好歹。”
云照同样忍着怒火,圆钝的指甲几乎要将身下的座椅扣烂,他无数次想要发作反抗,但偏偏,他不能。
楚国现在兵力强盛,即便大郢有能力与其对抗,但两国一旦交战,受伤的只会是百姓。
他心想,因为自己一个人而让两国百姓陷入水火之中,那就太不值当了,自己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勇气去承受千百万冤魂的谩骂。
另一边,楚少泊没有费心思去解读云照眼底的情绪,依旧抵在对方耳边喃喃:“阿照,只要你听话,乖乖留在朕的身边作伴,朕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朕会一辈子对你好,此生不纳妃立妾。”
“至于那个孩子,你若不愿再生,朕可以立他为太子。”
“这楚国的天下,朕分你一半。”
…………
低哑的嗓音嗟磨耳廓,云照只默默听着,眼里未有一丝波澜。
忽然,楚少泊发疯般将他拽起,一路拖至床旁,嘴里不停地碎碎念着。
云照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放弃了。
楚少泊目眦欲裂,与方才的温柔深情判若两人,就像是被妖魔附了身。
行至床旁后,他赤着双眸看了云照一眼,紧接着手上用力,直接把云照推倒在榻上。
凤冠拉扯头皮,痛得云照拧眉低哼,忍着怒火将将想要起身,却被欺身而来的楚少泊重新压了回去。
“阿照…………”楚少泊摩挲他的脸颊轮廓,低低道:“你总是这样冷漠,叫朕如何是好?”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云照鼻尖,他漠然凝视着眼前的人,忽地冷道:“下去。”
楚少泊眼眸眯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朕就那么讨你嫌?”他掰正云照的脸直视自己,胸腔内隐忍的怒火已然到达极限。
在得到云照肯定的回答后,这股怒火终究是爆发了。
屋外寒风凛冽,一刻不停地拍打门框,却远远浇不灭楚少泊那望眼欲穿的疯狂。
布料撕扯之声响彻房梁,混杂着野兽的嘶鸣低吼以及不堪的辱骂抽打,延绵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