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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皆如愿

摄政王深得朕心 九月谷雨 4003 2024-01-09 10:48:00

沈玥出了门,眼睛里的迷茫霎时烟消雾散。

他笑问道:“说说罢,二位是怎么抓着那位严卿丘,还反倒回来受罚的?

张超挠了挠头,这话问的他也是一头雾水,但他老老实实地跪着,并不敢吭声。

在严卿丘底牌频出,陷阱频仍的情况下,仍旧没有走脱了人,今夜他们追得漂亮。

张之敬到底是漠北军出身,多少有些了解萧亦然的脾性,回禀道:“我等在察觉地下城有火油之后,并未及时率队撤出,反而带着弟兄们继续深入,行此冒险之事。

王爷是担忧如果火雷早炸一些,弟兄们怕是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是这样啊。”

沈玥裹着氅衣,冻得直吸鼻子,他也大约猜到了这二人的做法。

如果当时他们顺着地道原路撤回,必然抓不到严卿丘,只能任由他脱逃。

他们定是不甘如此落败,故而冒了地下城随时会炸的风险,一路紧咬着不放,自河道分兵南北两路同时追寻,片刻未有耽搁,这才能在六坊逍遥河上的画舫里,将严卿丘一举抓获并带了回来。

这是兵行险着之举,虽有奇效,但着实险之又险。

严卿丘在地下城沿途洒落火油,一旦他早于狼牙一步点燃了炸药,恐怕不等逍遥河水倒灌进来,所有跟着下到地底的狼牙和羽林卫,都将一并殒命火海,无一幸免。

沈玥比谁都了解萧亦然的性子,他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却将身边的每个人都看得极重。

若非如此,就依他先前那些心思,他仲父的刀都该横在他脖子上不知道几次了,他却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甚至从不提起,给他留足了颜面。

他露出这日最真挚的一个笑,俯身拍了拍张超的肩,宽慰道:“二位将军,仲父这是心疼你们嘞。”

张超是羽林卫,挂的是皇家的牌,萧亦然不掌五军都督府他便听皇上的令行事,走脱了人也无碍,但他若立定瞧着狼牙自己追出去那才是真交不了差。

张之敬虽漠北出身,战功累累,但到底与萧亦然差着辈分,又十年不曾来往,底细不明,往常萧亦然对他有敬重但也有隔阂,秋狝他送出去的那份空白圣旨便是没有真正同他交心。

今日这一跪,是彻底将他和手下的狼牙当做了自己人。

……

沈玥叫这冷风吹得十足心热,烧得他喝下的酒都在心头沸起。

方才触碰过他的手,烫得他猛地一晃。

四年未见,好容易将二人的关系拉近至此,若他再敢放肆越雷池一步,只怕是什么盟约都束不住他仲父,当场就能撂下他回漠北砍鞑子。

理智重新回笼,沈玥自认已经醒好了酒,一溜烟儿地窜回到御书房里,笑眯眯地凑回到萧亦然的身前献宝。

“仲父,刚才是朕酒意上头,一时冒犯了。

但朕流民北迁这事做的好,仲父可有什么奖励给朕?”

沈玥眼巴巴地看着他,眼底燃起一丝希冀。

萧亦然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

这崽子当真只是要许奖励?

沈玥笑意明媚,眉宇间灿若朗星,眼底尽是少年人爽朗的无辜单纯。

……仿佛刚才的冒犯,不过是酒后下意识的亲昵讨宠,没有半分欲念沾染。

奖励自然是没有的。

萧亦然顺手抄过他放在一旁的山楂糕,捏起一个塞进沈玥的嘴里,然后颇有兴致地看他不情不愿地鼓起脸颊,英挺的眉眼被酸地皱成一团。

“陛下还要吗?”萧亦然举着盘子问。

天不怕地不怕,阎罗都不怕的小皇帝最怕酸。

他好容易咽下嘴里的山楂糕,一听这话,脑袋立刻摇成拨浪鼓。

“不要了不要了。……好酸。”

萧亦然笑着又塞过去一个,诱哄道:“好事怎能不成双?陛下再吃一个罢。”

沈玥怔怔地看着他。

方才好容易消散在寒风中的酒意,被这温润的笑意一勾,似乎又在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嘴里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又塞进来一个山楂糕,酸的他浑身一抖。

沈玥捂着嘴,愤愤地瞪他。

他仲父分明是在报他方才无礼冒犯的仇!

简直就是睚眦必报!

他有胃疾,吃两块酸糕差不多就是极限,萧亦然也不再继续逗他。

他别过头去,望向下方的沙盘,没什么情绪地说:“先朝古都繁盛至极,八方来朝,今夜严卿丘逃匿的这一处地下城池,不知在暗中还有多少,这是大隐患,陛下不可掉以轻心。

若严子瑜能供出先前被火焚的暗谍,想必令狼牙一一审讯,或许会有些端倪。”

“……哦。”

沈玥不满地盯着他空荡荡的腕间。

这人眼里只有政务,压根儿就没有他。

“朕知道了……仲父怎么说,朕就怎么做。”

“嗯。”

这……就完了?

沈玥没能讨到好,很有些丧气地垂着头。

上次在马车里,不是还温声宽慰他了吗?

怎么这次一句好话都不对他讲。

萧亦然并未察觉到他的低落,只摩挲着手中的小兵,垂眸沉吟着。

严子瑜野心、心机、手段样样了得,先前秋狝内指使上林苑监纵熊入围,合谋将他逼下摄政权位的朝廷大员,那一两银钱收买的细作,严家的其余据点是否也与地下城相连……这些隐匿于暗处的干系依旧难窥一隅。

严子瑜手里握着这些讯息,若是明年春改田也落到了他的手里,只怕是会一朝龙飞天,很难再辖制得住。

狼牙之所以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声东击西,就是要借机敲打严子瑜,掀了他手里的底。

严子瑜却也很能沉的住气,再入诏狱,也丝毫未有掀开其他筹码,为自己保命的打算。他若真抵死咬住了不肯说,顾忌着后面这一连串的干系,倒也当真不能将他如何。

一层阴谋尚未掀开,又多了地下城池这一层——层层阴谋波云谲诡,犹如行于迷途,前路未卜。

萧亦然叹了一声,叮嘱道:“陛下今日利用了任卓,虽说是行了正途,但他毕竟是元辅的学生,恐阁老心中会有嫌隙。

陛下若醒了酒,便去临安坊请庄大学士出面,替你赔个不是。”

“嗯。”沈玥被他说中了心事,总算勉力打起几分精神来。

“朕知道元辅无论对朕,还是对朝廷,都有功而无过,但朕终究还是要对不起他。”

萧亦然偏头看向他,神情坚定:“一朝天子一朝臣,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是如此,陛下没有对不起谁。”

“朕要扶任卓去管河道衙门,琼华宴必会闹起来,届时,可能……”

沈玥犹豫着,他需得给任卓和杜明棠一个交代,也需要有这样一个刚正之人来掌这重开的衙门。

但琼华宴三年一次,若在此时杠上了,可能九州学子的半生苦读,都将付诸东流。

然,若要变革世家之弊,从根本上摆脱其对朝堂的掌控,这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步棋。

往前一步,是激进。

往后撤子,又没有退路。

萧亦然难得见这小狐狸也会有头痛的时候,笑了笑道:“届时的事,便届时再说。临近年关,眼下的乱局难道还不够陛下忧心的吗?”

“事情只要尽力去做,结果便不会差,烦扰朕的并不是这些。”

沈玥抬起头,默默地看着他。

若在往常,他折扇一摇,事情也就过去了。可被眼前人哄过一回,尝到了甜头,先前能忍的,似乎也变得分外难过了。

沈玥闷声闷气地说:“今日朕赢了,满朝欢庆,朕却并不觉得高兴。

仲父……总有个声音似乎在提醒朕,这一切本不该如此。

萧亦然笑了笑:“瞧着这是让庄学海去给元辅赔礼,所以陛下委屈上了?”

“嗯。朕其实倒也并不是委屈。”

沈玥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趴在他的腿边,抱怨道:“朕知道说真话难,说戳破天的真话更难。可为生民言,赈百姓灾,这本是为官者理所应当之事。

但凡朝廷里那些只敢冲着仲父耍手段的人有一个敢于奏谏的,朕何必要千方百计地用手段、使权谋,算计阁老,诸方辖制出一个任卓来挑头说话?”

萧亦然道:“元辅固然有守成之功,但陛下要走的是中兴之路,此乃万世之功绩,怎能同日而语?”

沈玥愤愤道:“守成也不该无原则、无底线!天下人都被这班人守没了,朕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

朕早说过,朝廷之争就只能限于朝堂之上,万事当以百姓为重,朕又不是先帝爷,这般畏首畏尾地怕四大家做什么!”

即便是当着朕的面,这些人也敢万般阻挠,朕倒不是气他们拦着,朕知道他们素日是怎么看朕的,朕被气一气,顶撞两句都无妨。

可内阁朝廷尚且如此,朕真不知那些山高皇帝远的九州他处,这些年被埋葬在无声中的千千万万人,都是怎么过来的!”

……

萧亦然沉默了片刻,“庄学海将先东宫的仁政爱民之道,对陛下教得很好。”

“仲父也教朕了。”沈玥拿脑袋蹭他,“仲父教得也很好。”

“……”

萧亦然无语:“……陛下哪来的脸说这事?”

沈玥“噗嗤”一声笑出来。

萧亦然犹豫了片刻,方才说:“臣方才所言万世之功绩,都是史书虚名,陛下今日所见,却是实打实的众生相。

人命不该是拿来算计的东西,陛下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冷静无情的执棋布局之人,却不曾想,自己也入了局。

国将不国,民难做民,仗义执言反被其伤,蝇营狗苟高坐明堂。

——世道晦暗至此,陛下的心冷了。”

“嗯。”沈玥趴在他膝上,默了半晌,没有言语。

“朕其实……只是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但总归是要有人来当这个恶人的。朕还记得仲父是怎样说的,所以倘若再来一次,朕还是会如此做。”

萧亦然怔了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对逝者,臣那样说,是要令其死而无悔。但对陛下,臣并不想这样讲。”

沈玥抬头看他:“那仲父要怎么说?”

……

萧亦然看着他灼热的眼神,沉默无言。

他斟酌了许久的言语,说重了怕勾起沈玥不应有的心思,说轻了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分量似乎并不足够。

热烈鲜活的活着,和遍体鳞伤的活着,都是活着。

但后者的苦,他受过,且一直在受着。

他不想让沈玥也经受这样的苦处。

于是,他朝沈玥伸出手。

“陛下同臣一道去个地方罢。”

*

沈玥推着萧亦然,停在奉天殿前开阔的空地上。

奉天殿上承檐庑殿顶,受百官朝贺,矗立在严冬的寒风中,宫门巍巍,气势恢宏,让人心生肃穆。

往来的宫人无不屏息敛声。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这里,是整个大雍九州权利的巅峰。

萧亦然握着轮椅的手柄,偏头看着沈玥。

“八年前,嘉禾元年,臣便是在这里,牵着陛下的手,一步一步走上龙椅,行登基大仪。

那个时候,陛下只到臣的腰际,却已有天子威仪,行礼、受朝、祭天,都未有分毫行差踏错。

群臣百官都在想,天佑大雍,赐一明君,整个九州都在期盼着陛下长大,复兴我朝。”

萧亦然看着沈玥的眼睛,平静地说:“但在当时,臣第一次对陛下行跪拜之仪,俯身在地的时候,臣心里其实并不如众人一般欢喜。

臣这一生,虽波折坎坷,背负骂名无数,但与国仇家恨相比,这些恩怨是非根本不值一提。

若论悔过,送陛下登上皇位,是臣一生中鲜少有过的后悔之事。”

……

萧亦然停顿了片刻。

站在金銮大殿前,蜿蜒龙柱、琉璃宫瓦的俯瞰下,睥睨九州的位置,直言龙椅的归属,即便是摄政专权如他,也有些过于大逆不道了。

沈玥登基时还太小,还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皇叔,生了那么多的儿子,为什么萧亦然宁肯与八王为敌,同世家作对,杀得京城人人自危,也要力排众议,让他来做这个皇帝。

传言揣测多半是说他少不更事,方便他摆布幼主,挟天子号令天下而已。

但长大后,他在庄学海的指引下读过东宫的遗志才知道,当年萧家婚仪上的那场大火,不仅是为着阻碍漠北同世家的联姻,同样也是为着同样有清除世家之心的父亲。

不是他萧亦然选择了自己,而是当年他的选择——就只有自己。

四大世家用一场火杀尽萧家四十三口人,不惜以天门八万军士的惨败扶持一个姓严谢黎姜的皇帝,他就要用最直接的手段,粉碎他们的美梦。

以不仁之道,除天下之害。

即便萧家只剩下庶子萧三,东宫死了太子,彼时的沈玥还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们也休想得逞。

欠下血债,就要血偿。

他从来没有同沈玥解释过当年的选择。

但今日,为着维护他一颗纯粹的赤子君心,萧亦然破例带他重新揭开自己的疮疤。

“陛下本不该受如此的罪过、世道的磋磨,是臣的私心,将陛下拉到这个位置上,拖入这一场乱局之中,所以……”

萧亦然郑重其事地看着沈玥。

“——所以,臣要对陛下说的是,只要臣还活着,陛下便不必再勉强自己走到这一步。

恶人有臣来做,足矣。”

只要他还能撑一日,这世间的风霜雨雪便还能替他挡一日,眼前少年人的折扇,便还能如先前肆意潇洒地晃荡一日。

他可以无功绩,行杀孽,下地府,做阎罗,背负千秋万载之罪名。

但他希望沈玥光明磊落,一生顺遂。

所求皆如愿,所得皆所期。

作者有话要说:

所求皆如愿——出自《大随求陀罗尼心咒》中“一切行愿皆悉满足”

——————

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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