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34章 大围猎

摄政王深得朕心 九月谷雨 3036 2024-01-09 10:48:00

“陛下那时才多大?”

萧亦然粗鲁地揽过小狗的脑袋,绞干了帕子,胡乱地擦拭着他的头发。

沈玥被他擦得晕头转向,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要反驳,还没说话,那头又塞进来一整个在水里烫熟的鸡蛋。

沁着溏心,给他的脸颊塞的鼓鼓囊囊,仿佛只要给他的肚子填饱了,心里的空洞也就顺势一起塞满了。

萧亦然撂下帕子,沉声道:“智者纵有千虑,若跨不过那一失,也就是个蠢蛋。”

他站起身,拉下小架上的衣袍,重新将那一身伤疤裹回漆黑的官服下,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可真有够会宽慰人的。

沈玥彻底没了脾气,他一头扎进水底,睁大眼睛,看水波涟漪层层荡开。

中州皇城红砖绿瓦,漠北一路兵戈风刃,眼前回忆历历在目,耳畔哭喊声声哀嚎。白骨露野,满目疮痍,六军将士鼓衰力竭,连天烽火流血浮丘,沧云关永散不尽的阴霾下——萧亦然周身浴血,独领残兵千骑归。

……

超乎常人的记忆,从不许他遗忘分毫。

沈玥伸手打散了水中的归人,几乎是逃也似地爬起来,草草地穿上衣服,裹进萧亦然留下的氅衣,柔软的毛领戳着他被热水烫红的脸颊,透着一抹淡淡的绯色。

深夜里的南苑雾气愈发浓重,空气中弥散着潮湿的味道,篝火稀稀朗朗。

沈玥还未出王帐,通政使杜英携都御史季贤,一齐将他拦在营内。

杜英身为内阁首辅杜明棠的嫡孙,出身高门。都御史季贤于琼华夜宴上,以一幅大雍九州山河社稷图惊艳众生,就此出仕,任东宫少师,手把手教过沈玥笔墨丹青,行过拜师大礼。

黎明前便要开射行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二人一齐觐见,沈玥心里咯噔一下,面上随即露出亲切的笑意,亲自将人扶起,赐座看茶。

王账内灯火通明,桌案上堆满了奏表通牒等卷宗,白日里内阁诸臣便在这里议事奏表。沈玥这几日都不曾进过王帐,他站在案前,随意地翻看着。

杜英开门见山:“今夜月黯雾重,猎场草深树密,实在不宜行猎,臣特来劝谏陛下,择日另开大围。”

沈玥笑着点头,示意自己听得进去,末了略带犹疑之色地开口道:“慎之所言,朕亦认可。只是今夜袁大将军亲自带兵下场布围,已忙了整夜不曾歇息。眼看丑时过寅时初便要开猎,若朕在此时下旨停猎,只怕是……”

沈玥顿住不语。

杜英只当他怯懦,焦躁道:“陛下!您是九州天子,号令区区一个将军算得了什么?莫说他袁钊,就算是萧……”

季贤重重地咳了一声。

帐外巡防的铁甲军三五一组走过,步履铮铮。

沈玥笑道:“慎之一心为朕,朕知晓的。只是大围已定,朝令夕改亦非朕之所愿。”

杜英被这软钉子碰的说不出话。

季贤抬起头,悄无声息地略窥一眼圣颜。

沈玥裹在宽大的氅衣里,灰黑的狐狸毛衬得他一双明眸愈发鲜亮,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季贤问道:“季少师,可还有什么事?”

先前沈玥对萧亦然多有维护,一封奏表君臣情谊感念九州,他是真不知围猎有鬼,还是另有筹谋……

这一笑,让人摸不清深浅。

季贤飞速地在心里略一盘算,大钟滴漏声声直催他的心底。

眼看时辰将至,他也顾不上探究这位能把笑意焊在脸上的小皇帝,到底是真纨绔还是假傀儡,直言不讳道:“陛下是臣自自幼看着长大的,而今情势危急,臣即便舍了这条性命也要拦阻陛下。

而今天时不利,人和不允,臣等只恐陛下今日行围猎,会落入他人的彀中。”

他跪伏在地,以首触地,恳请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暂缓行围。”

来了。

沈玥快步上前,将季贤扶起。

“季少师一心为朕,朕是知道的,只是事已至此,朕实在是……”

说着,他从氅衣里摸出一纸回执,塞进季贤手里。

“少师心中所忧,可是此事?”

季贤恭敬地弯腰接过,拿在手中,“中州封”三个大字如一柄利刃,直直扎进他的眼里,季贤的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一步之遥。

他萧亦然庶子出身,位列三公,封武扬王兼摄政之权,官至中书省平章事,掌五军都督府。爵封王侯,权柄滔天,亘古未有,离至高皇权仅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终究是大厦倾覆。

季贤只觉得被字里行间的杀意捅破五内,自五脏六腑中涌出一口腥甜,炸的他头脑嗡嗡作响。

杜英赶忙上前一步,扶住他:“思齐兄,你这是……”

“慎之……”季贤咬着牙勉强草草看完,颤抖着手将纸张甩进杜英怀中。

杜英不明所以地接过。

“要反了!”杜英双目充血,将纸张按在桌子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沈玥倒是从容地笑了笑,宽慰道:“临行前,刑部尚书陆炎武留守中州,依其一贯为人行事来看,这背后许是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季贤缓了片刻,拿出几分镇定,仍抱几分希望,不死心地问:“陛下这讯息……臣等皆不知晓,陛下是从何得来的?”

沈玥拢了下氅衣,不自然地说:“方才与仲父一同行射沐浴,更衣时朕从他的衣服里……”

他斟酌了一下言语,脸颊微微红了,轻声说:“是朕从他衣服里摸出来的。”

二人一齐抬头,这才瞧见小皇帝身上裹着的氅衣,黑底蟒纹,确实是摄政王的官制纹样。

饶是二人学富五车,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中州四城封锁,南苑被铁甲军把持着,又赶在如此浓重的夜雾里开围行射,让武艺不精的小皇帝亲自进到草深树密的猎场。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诸般齐备的谋划,上一次出现还是诸葛孔明的草船借箭,上苍送与他摄政王荣登大宝的东风。

剑已悬颈上,是该让小陛下放宽心等死,还是叫他振作些,同逆贼拼个同归于尽?

沉默片刻,还是沈玥开口道:“所以这大围猎无论如何,朕都是要去的。”

“至于回不回的来么——”他俯下身,将王帐备着的帕子塞进季贤颤抖的手,示意他擦擦脸上的汗。

“季少师,信朕。”

*

秋狝以来,大围猎还是第一次开。

看城外,上林苑两位监正率一干典署、典簿黑压压地跪了一排。

萧亦然目不斜视,径直从几人旁边走了进去。

沈玥裹着氅衣,临风而立,身旁随侍的内宦精心煨着一小炉热茶。

二人一前一后地站在看城里,围内的铁甲军有条不紊地挺进。

萧亦然沉声道:“更深雾重,若陛下现在反悔,臣即刻便可停了这围猎。”

沈玥笑了笑:“仲父,开弓哪有回头箭?往日里朕做什么都有人拦着,无非是怕担干系而已。是朕执意要行围,仲父不必将外头那些人放在心上。”

萧亦然平静道:“只是外头那些人来拦么?杜阁老那边没有动静?”

“自然有。”沈玥毫不犹豫地将人卖了,“今夜雾重,他们不晓得朕与仲父的谋划,忧心过虑也是平常。”

他倒是坦诚。

萧亦然上下打量他一眼,南苑湿气重,夜雾起围,日头一出便会消散,这原本就是寻常。

若非有人事先走漏了风声,怎的往年不曾见上林苑的人跪在外头?

他不问,沈玥亦不开口。

二人不约而同地,谁也没提中州之变半个字。

沈玥似瞧不懂他眼神里的试探,笑着递过一盏热茶。

“仲父刚从外头进来,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萧亦然将茶杯紧紧地捏在掌心里,冷然道:“陛下就不怕臣假戏真做,当真将你留在这围场内吗?”

“仲父说的哪里话。”沈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委屈屈地将自己的龙爪递到萧亦然的眼前,“仲父,朕前几日去见老师,挨了打。”

萧亦然皱起眉:“陛下都以近冠礼的年纪了,有什么是不可说的,为何还要动手?”

“老师觉得我错信了一个人。”沈玥声音放的很轻,含混的像帐外湿漉漉的夜雾,“老师说,人心难测。”

“陛下如何说?”

“我说,如果是仲父,就测得。”沈玥笑地灿烂。

萧亦然默了片刻,垂下头,饮了杯中茶,缓缓浇熄了心头火。

很好。

都学会拿庄大学士的话来试探他了。

他怎么会因为沈玥安生了两日,就真当这小狐狸是天真的纯良之人了?

“是该打。”萧亦然捏过沈玥的腕子来回翻看了片刻,认真地说,“依臣看,打得轻了。庄学海的确是老了,这才几天就已看不出伤了。”

沈玥:“……”

一众侍从前呼后拥地扶着沈玥上了马,他借着微光低头瞧了一眼,几个通红的指印赫然落在手腕上,比腕间的红绳还鲜艳几分。

沈玥很有些委屈地瞪了萧亦然一眼。

何至于使那么大劲儿捏他!

萧亦然似有所感地偏过头:“陛下有何吩咐?”

沈玥敢怒不敢言地摇摇头。

龙爪都要被捏断了,哪里还敢吩咐他!

萧亦然瞧着他,一身劲装裹在灰黑的氅衣里,几乎要融进暗夜之中。他策马过去,轻拍了下沈玥□□的马头,示意他下来。

“陛下同臣换骑。”

临阵换骑,乃是大忌,谁也不知他有没有在马匹上做什么手脚。

萧亦然并未解释,沈玥也没有丝毫犹豫,手脚麻利地爬上了他的马。

拱卫的铁甲军悄无声息地变了阵,将此间情形牢牢拦在人墙内。

围场内声声呼哨从各个方位响起,布围的铁甲军已开始朝看城方向靠拢,依稀听得浓雾深处是隆隆大作的马蹄声响,混杂野兽嘶鸣。

百名军卒列成三队,自围场内三个方位齐齐飞马奔驰而出,翻身下马,跪地承报。

“大围合!”

守着营火的铁甲军齐刷刷地浇上烈油,将看城前照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围场内仓皇奔袭的兽群渐渐冲破夜雾,现了踪迹。

少年天子黑衣金冠,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身负弓箭,拍马上前,拉弓行射。羽箭冲天而起,落入密集的兽群之中。

“开大围!”

围内的铁甲军齐声高呼,声浪如潮,声声奔袭,整个猎场瞬间如沸水般,轰然炸开。

沈玥在声浪中回首。

他深深地望了萧亦然一眼,头也不回地狠狠一夹马腹,朝围场内的兽潮疾驰而去。

稍事片刻,萧亦然缓缓抽出腰间那柄崭新的横刀,纵马冲进围场。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