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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不与谋

摄政王深得朕心 九月谷雨 3760 2024-01-09 10:48:00

独子还捏在铁甲军的手里,内府库的账册交的很痛快,瞧见海墙里一班唯唯诺诺的败家子,沈玥就明白自己被袁钊摆了一道。

偏偏他回来时,又“恰好”赶上一干副将大半夜地前来探萧亦然的伤情。

沈玥面色不虞,他硬挤进床前,深吸口气,道:“子时已过了,几位将军是有什么要务吗?”

他一开口就要撵人走,众人皆是一愣,看向他的目光立时充斥着几分火药味儿。

沈玥对众人阴鸷的目光浑然不觉,坐在萧亦然的床边,不由分说地扶着人躺下。

这几日被沈玥管得多了,萧亦然不以为忤,配合着他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耐心地解释道:“这几位都是我做掌旗时的兄弟,陛下在沧云关也曾见过的,平日公务繁忙,难得一聚。”

沈玥没接他的话,目光直直盯着他身侧那人额前的血痕。

沈玥记性极好,虽那日他未摘面盔,但只看这道伤也能确认,此人分明就是开围时不给他设靶,被他当头设了一箭的无名小卒——“小五”。

沈玥歪了歪头,笑问道:“仲父,这位是……”

萧亦然道:“钟伦,河北人,走过乡试州试,可上琼华宴的儒将。”

钟伦顺势站起身,微微点头,意味不明地冲沈玥笑了笑。

沈玥不动声色地问:“河北钟家背靠临闾关,是铁马冰河手下的六大姓之首,钟将军是怎么参了漠北军的呢?”

“国将不国,弃文从戎,很稀奇吗?”钟伦似笑非笑道。

沈玥:“……”

沈玥别过头去,控诉似的看向萧亦然。

萧亦然察觉到这二人言语间的机锋,缓缓道:“沧云关抢粮的时候,遭了鞑挞的埋伏,又下了暴雪,认不得路,亏得钟五爷带着我们才能杀出来。那一战,钟五爷为了护粮,身中了两箭,险些没了半条命,回营的时候,他身下的粮袋被血染红了大半。”

沈玥幼时亲历过沧云血战,与重文轻武的朝臣不同,经他这么一说,便对钟伦起了几分敬重之心。

只是萧亦然的话还没说完,沈玥罕见地从萧亦然的眼神里瞧出些促狭的神采,愣了片刻,便听他笑道:“那日抢了粮,陛下饿急了,连吃了两大碗粥,夜里……”

夜里吃撑了,哼唧着要他揉了半宿……

沈玥手忙脚乱地捂住萧亦然的嘴,将他没说完的话牢牢地堵了回去,满堂毫不客气地轰然大笑。

沈玥俏脸羞得通红,什么龃龉和告状都一并抛在了脑后,亲自起身将众人送出营帐,回身瞧着萧亦然睡下,这才伏案看账册去了。

到底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伤了元气,萧亦然的精神一直昏昏沉沉,这几日,来他梦中造访的故人比过去十年都多。

他在清脆的珠玉碰撞声中睁开眼,定了定神,似乎找到了沈玥反复在他梦里敲扇子的原因。

天色渐亮,几个大箱子堆得军帐里满满当当,沈玥坐在书桌前,十分奢侈地摆上了一圈明珠,账册横七竖八地摊在地上,金盘玉珠的算盘拨地噼里啪啦。

沈玥的七窍玲珑心约莫有六窍半都系在他这儿,他方才转醒,沈玥就从桌案上抬起头,撇下账册走过来,低声道:“仲父……是朕吵醒你了吗?”

“陛下这一整夜,都在查账?”

“仲父怎么又同朕客气上了?先前不是还叫朕子煜嘛。”沈玥顾左右而言他地笑道。

萧亦然并不吃他这套,一字一顿地追问:“沈子煜,你多久没有阖过眼了?”

沈玥:“……”

他猝不及防地爆发出一阵呛咳,捂着通红的脸转过身去。

沈玥缓过口气,解释道:“舅舅虽不肯供出幕后之人,但毕竟内府库的账目摆在这里,朕自这些银钱往来里定能瞧出些端倪。这法子虽笨了些,但只要查出舅舅将银钱给了谁,朕就能揪出线的这一头,任他再大的能耐,也无计可施。”

这话糊弄袁钊可以,萧亦然掌政多年清楚的很,纵然十二内府库穷得底掉,但到底是大雍皇帝的私库,撇开明面上的开支不谈,从上到下莫说掌印的太监,就连钻洞的耗子都比别处肥上几分,账面真真假假做的犹如一团乱麻,一时半会儿如何能查得清?若能查的清账,他又何至于年年扛枪带兵上户部要钱?

不过眼下是线索尽断,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这场谋局中唯一的变数——其实是幕后之人错估了圣意。

沈玥本该趁乱杀他夺权,再不济也该眼看着他死于熊掌之下,可偏生是这个所有人眼中最不应救他的人,最后拼了命地带他冲出了围场,为他博出一丝生机。

萧亦然不言语,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沈玥眼眶红的像兔子,漆黑的瞳仁浸在血光里,亮的惊人。

沉默片刻,萧亦然突然开口道:“围场之变,并非陛下的过错。”

沈玥愣了愣,半晌没吭声。

他这几日不眠不休,不给自己丝毫喘息的余地,唯恐闭上眼睛,看见萧亦然浑身是血倒在他的身前,总不好跟他解释,自己其实是被他吓着了。

“仲父……你能不能回答朕一件事?就这一件事,坦诚地告诉我。”沈玥像是透过多年的梦魇,隔着滚滚的血水看向他,“为何你分明不信任我,事事都要瞒着我,却愿意在围场里舍了命的救我?”

沈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我知道……我还能站在这儿,握着仲父的手就已经是莫大的幸事,实在不该再贪心奢求什么。可无论是围场里,仲父依然记得小时候与我的约定,一路向右,还是面对棕熊时,仲父第一时间将我挡在身后,甚至就连伤重时,仲父仍宽慰着我……

这些都让我生出了一种错觉,让我觉得你仍是幼时那个疼爱我、宠溺我的仲父,就好像这四年的生疏和分离,从未在你我二人之间发生过一样。”

萧亦然愣了一瞬,看着沈玥满是血丝的双眸,就算生死劫过去,仍能看出他彻骨的惊惧。

他沉默了许久,目光落向沈玥还在渗着血的双腕:“那子煜的手腕,又是如何伤的?”

沈玥一直黏在他身上的目光狠狠地颤了颤,那日走投无路的恐慌还在隐隐作痛,他甚至动了哪怕一命换一命的念头……

“仲父,你赢了。”沈玥举起双手,又一次无奈地向他妥协,“只要你能好好活着,平平安安的,不管仲父是否信我,我都不在乎了。”

*

帐中胜负已分,帐外厮杀未止。

广川在外通报一声,打了帘,张之敬犀着一双鹰眼,背缚双手,跟着走进来。

沈玥扶萧亦然坐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吩咐道:“是朕的人,松绑。”

广川道一声“见谅”,替他解了绳索。

张之敬顾不上计较,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王爷……”

萧亦然问:“张统领夤夜前来,可是中州……要乱?”

“是。”张之敬又凑近些,低声道,“狼牙探听到严家在中州所有的铺子正在准备关张,伙计已经撤了个七八成,严家大宅也空了,严家两兄弟不知所踪。”

萧亦然:“以粮为刀,左右时局。天下粮仓这一套,当真是屡试不爽。”

中州四城几十万人,每日吃喝嚼用所耗甚巨,若一直封着,外头的粮食果蔬进不来,闹起饥荒引发民变是迟早的事。

天下粮仓提前出手关了铺子,百姓无粮可买,中州就要跟着提早乱起来了。

中州一旦生变,将将稳住的南海子也势必会再度作乱……

无形的大网错综复杂交织而起,环环相扣,尽数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沈玥看了一眼书桌前的账册,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张之敬:“昨日亥时狼牙探得的消息,片刻未敢耽搁。”

张之敬抹了一把鬓边的冷汗,从中州封城,再到围场之变,号称于中州无所不知的狼牙被人溜得团团转。

——中州严家人丁凋敝,两个尚未及冠的草包,究竟是如何在他八百狼牙的眼皮子底下,闹出了不得不封城以对的变故,又是如何在重重封锁的南苑与中州里应外合的?

中州与南苑的往来通讯,狼牙是最先知晓的,也是最有可能走漏风声的。

事已至此,二人不曾责问过他半个字,却比说出口的话更叫他难受。

……

萧亦然面色平静地深吸一口气,思忖道:“辰时方开城门,现下寅时刚过,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南苑到中州约莫五十里,再好的马也要跑半个时辰,陛下先行拟旨,广川与张统领一道,卸甲带马,回京传旨先解了中州之围再说。”

沈玥和他对视一眼,点头应下,拟旨盖印,交予二人。

他坐回桌前,静下心神,命王全与平安带了几个小太监一起,将所有的账册全部摊开。

只有一个时辰。

隐藏在南苑的幕后之人是如何与中州串联的尚未查清,若中州解封之后,一切依旧毫无进展,则严家被火焚一事便再无可隐瞒,先前所有的付出都将尽数付诸东流。

从中州封城,到围场之变,整个计划缜密细致,对朝局的把控和走向极为精准,绝非寻常人能驾驭。

沈玥歪了歪脑袋,镇定地晃了晃翠玉金珠的算盘,将算珠归零。

萧亦然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风云翻涌,恍若头回认识了沈玥——他在这双通红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火光。

这是一种近乎赌徒般的,宁可同归于尽也要孤注一掷的疯狂。

萧亦然不动声色地冲沈玥招手道:“过来。”

沈玥不明所以地走过来。

“仲父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朕扶你躺下?”沈玥探过身子,关切地问。

一记稳准的掌刀从颈后劈下。

沈玥晃了晃,毫无防备地晕在了萧亦然的怀里。

萧亦然单臂托住沈玥,转向老姜头:“陛下用惯了安眠香,那玩意儿对他不好使,劳驾姜叔扎上几针,让他睡得沉些。”

“阿钊不在,小皇帝又晕了,哪个能管的住你?”老姜头呷了口酒,头也不回道,“不说清楚你要做啥子,莫想叫老汉下针。”

萧亦然认真掂量了片刻,确定自己手下的力气不足以再敲晕一个,便从善如流地招了。

——“去杀人放火。”

*

卯时一刻。

旭日还未破晓。

萧亦然生平头一次坐上了轮椅,单枪匹马地进了中帐。

海墙之内曲廊楼阁,广阔幽野,行走其间金风瑟瑟,落叶萧萧,与墙外的军户驻扎之所截然不同。

老姜头不远不近地在后头跟着,小太监平安推着萧亦然的轮椅,恍若闯进了狼群里的兔子,忐忑不安。

就在几日前,此间的群臣百官还被他手下的副将围困在看城里,眼见着上林苑被斩,群情激奋,人人都在咒他下地狱见阎王。

平安吓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唯恐从暗夜中窜出哪位大人,举着圣贤诗书,活活将他们砸成肉泥。

他忍不住偷偷地低头看了一眼,这人背影坐得稳当,肩背挺得笔直,仿佛一身黑衣下,压着根通天的脊梁骨,虎死骨立,杀威不减。

萧亦然似有所感地回过头,低声道:“怕么?”

平安连头都不敢点。

萧亦然肩伤渗血,身上无一处不痛,他面色不显,淡淡一笑:“怕甚么?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小平安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几乎要融入夜色的背影,莫名觉得心安不少,鼓足了勇气,目光灼灼地朝前走。

行至一处僻静的院落前,萧亦然微微侧首,示意看守的铁甲军开门。

院边的灶上正温着药,不大的院落里弥散着浓浓的药味儿。

自围场之变后,杜英被关押,杜明棠看城前的那一跪,几乎耗尽了这位三朝老臣的所有心气,他须发皆白,神色苍老,裹着银狐裘领的氅衣,端坐在正中,正等着他们的到来。

“是你啊。”杜明棠语气平淡。

“是我。”

萧亦然无意解释,杜明棠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原本期待来此的,会是大雍皇帝,渐露头角的沈玥。

“到底是庄学海啊……我输了。”

杜明棠一声长叹,他蓦地抬起手,将小桌上的茶盘掀翻在地。

哗啦一声。

碟盏尽数碎在萧亦然的脚边,溅了他一身茶水。

摔杯碎盏——意在不奉茶、不相谈,宁为玉碎亦不屑与之同流合污,是所谓清流文人的羞辱之举。

即便计皆落空,嫡孙落于人手,堂堂内阁首辅也绝不与萧氏庶三子苟同。

萧亦然当面受此大辱,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他抬起右手并指成刀,候在院外的铁甲军齐声放箭。

箭簇带火,落在秋季干燥的草木上,立时燃起冲天的火光。

二人谁也没动,就坐在熊熊烈焰之中,对立相望。

作者有话要说:

说放火,就放火,摄政王不打诳语(叉腰)

感谢45829012的地雷~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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