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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慢慢哭别噎着 观冥 3391 2024-07-22 12:50:14

林沛然特意选在这里住,就是因为出门走两步就能到D市超有名的步行街。

他来D市,想见郑文轩才是主要目的,游玩只是顺带的。全国大大小小的地方,不论小吃还是风景其实都大同小异,到哪儿都没差别。

他们随便挑了个看起来顺眼干净的店,将肚子填了个七八分饱,然后借着消食的理由,在开阔的广场上轧路。

吃完饭出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暗下来的天色泛着迷人的深紫,大街小巷的路灯和霓虹次第点亮,晕成一团一团的亮斑,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两边交相辉映。

白日里缱绻的热浪散尽,昨天又下过雨,小风一吹,那些精致的流光就在风中轻轻晃动着,碎成一片璀璨的灯海。

三次,贝佳突然出现,打断了他酝酿了满腹的草稿,然后出于“公平竞争”的原则和素养,林沛然放弃了大概率会破坏天平的卖惨;

四次,他真切地想要找一个人托付性命,在郑文轩、姚乐阳和白玉三个人之中纠结,在他几乎已经选择了郑文轩、打算他肯戴上对戒的那一天就把全部告诉他的时候,郑文轩他,要结婚了。

林沛然昨晚其实已经破罐破摔,他在郑文轩面前说出了自己有病这件事,只是郑文轩并没意识到,他说的究竟是气话还是真相。

这个秘密,不如就和郑文轩的秘密一起,永远成为秘密吧。

既然对方都已经要结婚,他告诉他自己得了绝症,还有什么意义?那岂不是看起来更像丧失尊严的卑劣的死缠烂打?

现在,他要看着这条年轻的生命走向终结了。

生老病死对医者来说早如家常便饭,但还是会于心不忍。

到最后,老头还是放他走,“回家吧,回家也好……有事就及时打电话找我……”老中医埋头冲他摆手。

林沛然郑重向他道了谢,离开医院的时候,心头轻了一阵。

一件事解决了,还有别的事等着他。

郑文轩握紧了拳头,手臂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你就是个疯子!”

贝佳扬起了下巴,眼里闪着泪,质问郑文轩:“是你说的,你说过你会帮我的……不是你跟我说,只要我乖乖的不做出格的事,你就陪我把病治好的吗?”

“……狂躁症根本治不好!”郑文轩低吼了一声。

贝佳倔强胡乱抹了把脸,用听似冷静到可怕的口吻跟郑文轩说:“我不管,你答应了就要做到。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总是有希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也不用解释。但我今天就跟你说清楚,你不帮我,我保证24小时之内,林沛然通讯录上所有的朋友、同学,他的社交网络,还有林沛然他爸妈的单位、朋友,都会飞满你们俩亲密和上床的照片。”

“你猜,我会不会给你的脸打码?”

聊天记录里布满了他自己的气泡,全是清一色的样式,没有任何一条被屏幕左边来的消息截断。

林沛然仿佛知道了什么。

——“冬天”,又来了。

没有征兆,没有预警,又是这样,恍若一梦。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只超负荷的、正在等死的骆驼,不知道哪个时刻就会落下最后一根骤然压垮他的稻草。

林沛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郑文轩很快收回了手,耳朵根渐渐红了,喉结不自然滚动了一下,生硬道:“那个、剥完我去洗个澡,你趁热吃,这东西放凉就不鲜了……”

林沛然“噗嗤”一声,低着头闷笑。

郑文轩的脸更红了,没好气道:“哪有、哪有你这样的啊……!真是……”

林沛然没搭理他,自顾自趴了下来,脑袋在床边垫着,嘴里嚼着虾肉正对着屏幕只笑,眉眼弯弯的,里面淌着清润的流光。

他只是吃了点白粥,就吐得死去活来,甚至吐出了黑色的血。他把白玉吓坏了,差点就被拖着去急救。

但最后还是没去,林沛然不想再去医院,也不想给经济条件不那么好的白玉添更多麻烦,哪怕白玉对此并不介意。

眼前一阵阵发昏的时候,白玉给他递过来的药,他都接不住。一连抓空了几次,白玉就叹了口气,直接把药放到他手里,让他自己吃。

林沛然咕咚咕咚一气儿灌下去,默了一会儿,偷偷把手机的密码锁改了,只留了一个抬腕亮屏和面部识别。

他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背靠着柔软的靠枕,清寒的月光从窗框上漏下来,轻轻落在他身上,将他融入一片薄雾般的淡淡的光影中。他抬头望着窗外,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眼神散漫而寂寞。

林沛然很不给面子地嘲笑起他来,并坚决拒绝吃掉那坨软趴趴的东西。

白玉也不会真的逼他吃,他黑着脸,没好气道:“林沛然,你故意的是不是?不许再笑我了。”

林沛然嘴上答应,脸上却还是笑眼弯弯的。

他今天精神头很不错,脸色都比平时红润了些,还能自己推着轮椅去阳台上晒太阳。

他跟白玉说:“我今天能看到光了,虽然感觉自己像一千度高度近视,但是不是昏沉沉一片噪点了……你说人心情好的时候,是不是真能自发清除掉身体里的癌细胞?”

郑文轩勾了勾嘴角,“你吐吧,我从前不把你扔出去,现在也不会把你扔出去。”

“……嗯。”

“难受得厉害吗?真难受就别憋着,哥绝不笑话你。你在我面前就别逞强了,我比你高,天塌下来我先扛着呢,你有什么不舒坦一定得先给我说,听到没?”

“…………”林沛然控制不住自己,他视线里一片模糊,嗓子眼像噎了一整颗桃核,哽得几乎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那温热的感觉又淌过郑文轩的颈窝,像烫在他心尖儿上。

他三句不离本行,一味地讲着郑文轩不想听的东西:“……你说把主和弦换成降D呢?F小调我都写烂了,想多试试有趣的东西。降D、降E、Fm……后面接上大三和弦?听起来也还不错?有点像是悲情主调里最后的温暖呢……不过中间似乎还少个过渡……”

他一边讲着电话,一边在琴上拨弄着及时进行的乐句,颤动的尼龙弦的声音零零碎碎落进话筒,流水般淌过夜色。

“好像也就挂四和弦好听——”

“沛然,”郑文轩打断他的自语,“难得找我,就是为写歌吗?”

林沛然的琴声顿了顿,“嗯……不然呢?”

林沛然抱着手机辗转反侧,心头像煨着一壶滚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从胸口一路烫到四肢百骸,把人烧得头脑发晕。

郑文轩什么也没说,可林沛然就是能明白,郑文轩那里的“进展”一定很喜人——他自己或许都没发现,他整个人说话的语气都变轻松了。

林沛然为他开心,终日飞在缥缈虚幻的云端的那颗不安的心,好像也慢慢落到了实处,终于不再随风飘摇。

也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到从前……林沛然只是这么想一想,眼眶就有些温热。

五年……再难再苦,他也守过来了;总有一天,他能骄傲跟所有人说,你看,我没有等错人,我知道,他从来都没变过。

“……我都什么还没问呢。”林沛然无奈扯了扯嘴角。

郑文轩那头极浅地叹了一声,“我怕你哪天等不及了,就……不要我了,我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沛然的心冷不丁被扎了一下,一种难言的刺痛涌上来。

他软着声音呢喃了句:“你傻不傻。”

*

九月,暑意未散,秋风已至。太阳并没有因为夏天的离开而变得温柔,反而一如既往浓烈地散发着光和热。楼下的桂花悄悄开了,晚风一吹,便裹着沁人的清香卷上窗台。

林沛然于是后知后觉发现,他养在阳台上的绿萝死了。

虽然这完全应该归咎于他养花草太过佛系,十天半月也想不起来往盆里添一次水,但绿萝这东西,生命力过分顽强,不论林沛然放养它多少次,只要在水里泡上几天,都会一次又一次生出新芽来。

林沛然觉得这次它应该也还有救。

所以他给花盆里续了水,想着过几天,大概就能看到幼嫩的小芽从腐朽的枯槁里钻出头来。

林沛然无奈看了一会儿,目光就软了下来,他小心把那张纸贴在鼻尖,深深呼吸了一次,轻淡的墨香中透着它主人身上的味道。他的嘴角不自禁扬起,勾成一个淡淡的弧度。

它在进到自己口袋之前,已经被某人贴身藏了很久,所以蕴着对方惯用的那种柔顺剂的味道。

林沛然攥着那张纸条,像攥着了什么珍宝。

“……好。”他轻轻回应,声音散在熙攘的站台。

一开门天花板掉一地白片儿的惨剧,可不敢再发生第二次了。他收起了钥匙和卡,算是应了郑文轩,给他答案,让他安心。

“活着不是罪罚,我们没有罪,谁都没有错。生而为人本就是一种痛苦,我们都在世间背负苦难而行。我希望终有一日,他能坦然面对世上一切苦难,能在有限的生命里真正活得洒脱。”

“……”白玉嘴唇猛地抽颤了两下,眼睛顷刻间红了。

他哽咽道:“……他很强大,不需要谁来救赎。”

林沛然的手臂举了起来,在空中漫无目的的寻找着什么,白玉怔了怔,连忙把手递过去。

林沛然抓住了他,然后顺着摸索,摸上他的脸。

林沛然胸口闷疼,疼到几乎无法呼吸,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像被一柄无形的刀子狠狠剜了进去、剖出心脏肝胆,一颗一颗掷在地上无情地踩。

他眼睛很涩,可是居然没有泪掉下来。

林沛然这才知道,原来到了真正难过到极点的时候,就连眼泪都不会给你痛快。

什么才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事?

林沛然从前不知道。

夜雨停了,阴沉的天空水濛濛的,空气清新舒爽,倒是很给面子。

林沛然好像已经没事,就是精神还恹恹的。他不肯老实呆在宾馆消磨时间,一心想趁着最后一天再到没去过的地方看一看。

他来D市的时候,是抱着单纯而兴奋的喜悦,满怀期待地想要和郑文轩一起留下美好的记忆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放纵的机会。所以既然来了,在还能够任性的时候,林沛然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

郑文轩拗不过他,只好答应陪他接着逛。

林沛然不想让他再继续担心,他付出了这么惨痛的代价,才终于让郑文轩暂时忘掉了贝佳的事,让郑文轩的眼睛里重拾坚定走下去的星火,他一点儿也不想因为生病就害得一切前功尽弃。

“……”白玉看了看他,手臂横过桌面,轻轻捶了一记在他肩上,“干嘛道歉?”

林沛然没吭声,但他知道,他勾起了白玉的难过。

白玉喜欢的人死了,死了很多年。

他远比任何人都厌恶死亡。

他本不该再一次用生死这样的事来伤害他。

林沛然费力缓了一会儿,勉强跟他说:“你帮我……拿点儿药吧……我箱子里褪黑素那个瓶子……还有白色的那个……”

郑文轩立马去做。

他开了灯才发现,林沛然简直就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满头都是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他心疼得无以复加,“沛然,咱去医院吧,我怕你出事儿……”

林沛然的脑子好像在一瞬间变得清醒,他浑身抖了一下,拉了拉郑文轩,孩子气撒娇似的:“我不去……就老毛病而已,习惯了……你陪着我,我哪儿也不去。”

“……”郑文轩疼惜着捏他的脸,“习惯了”三个字,就像一柄利刃刺进他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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