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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手握着旧船票

小城之春 刘八宝 4003 2024-07-21 08:47:23

贺春景在车上过分安静,以至于陈藩不得不在等红灯的间隙,揪着领子把人扳过来面向自己,看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没晕,不过也没好到哪去。

栖舍离陈藩家的小区本就不远,油门往大了踩,十分钟就进了家门。

他把贺春景从车上卸下来的时候,这人身上抖得厉害。陈藩还愣了一下,想着要不直接送医院吧,结果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走得太着急,忘了把服务生递来的风衣给人披上,十月末的天气穿短袖单衣,贺春景冻得受不了了。

陈藩又赶紧回身到后座上找他的外套,来时那件熨烫齐整的漂亮外搭早就团皱了,被陈藩潦草地抓进手里。

贺春景顺从地站着,任由陈藩抖开衣服将他裹起来。

“我操,你他妈是不是傻了?!”

陈藩甩手关车门的时候发现贺春景左手死死抠着车门框,差点就被车门夹断指头,又赶紧拦住车门,用了点力气把这人的手指从门框上掰下来。

贺春景就好像真的傻了,后知后觉才哦了一句,看了看自己被攥住的手。

“对不起。”他说,说完了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嘴里翻来覆去又把这三个字念了几遍,眼看着呼吸又要急促起来。

陈藩没办法,只好再次化身铲车,把人横铲进屋。

吴湘原本在客厅和孟南一同看电视,听到声响走出来,登时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吴湘忙问。

孟南也跟了出来,见状立刻神情严肃地询问是否需要叫医生。

“不用,路上我叫过人了,一会儿就来。”陈藩一边说,一边甩脱了脚上的鞋子。

他这一侧身,贺春景的大半张脸被吴湘看个正着,她一下子就认出来这人是谁了。

吴湘面色一下变得微妙起来:“他,他不是那个谁吗,他怎么——”

陈藩没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抱着人直冲冲往楼梯口去了。

进了卧室,陈藩把空调开到三十度,又用蚕丝被将贺春景盖了个严严实实。他拖着椅子坐到床边,一只手伸进被窝里攥住贺春景的腕子,待到手掌下的皮肤重新变温热,这才放了心。

贺春景整张脸埋在被子里不出声,陈藩想把人挖出来,试过两次都没成功,只好由他去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

陈藩仰靠在椅子背上问自己,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不可笑吗?

床边一盏橘红色小夜灯荧荧亮着,将屋中二人裹进昏沉暧昧的光线里。

沉默了半晌,陈藩开口道:“你手机摔坏了,明天赔你一个。”

伏在床上的人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陈藩叹了口气,有点后悔把人带回家里这个决定。他现在算个什么身份呢,不清不楚,不明不白,距离插足对方家庭只有一步之遥。

不对,插都插过了。

陈藩脑子里突然开始循环播放那首“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掏出手机调出拨号键盘,问:“你老婆电话多少,我叫她来接你。”

贺春景这回动了动,听上去开口有些吃力,闷在被子里报上一串数字。

陈藩等待接通时的心绪很复杂,怪怪的,没来由地感到些无地自容。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期待电话那头响起温柔体贴的女性声音,宣判他被彻底剥夺这一段本就不该重燃的旧情。

“喂?”接电话的却是贺存一,那个总是臭着脸的欠揍屁孩子。

“……你妈呢?”陈藩像是一脚踩空了台阶,稳了稳心神才问出一句话来。

“你妈。神经病。”贺存一直接挂了电话。

“……”

陈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乍听起来确实不怎么礼貌,可能直接被当成骚扰电话了。

无奈,他再次拨过去,在贺存一开口骂人之前禀明来意:“我是上次去你家吃饭的那个陈——”

他卡住了,拿不准自己是陈叔叔还是陈哥哥,陈什么都有点恶心。

“咳,陈藩,”陈藩把那个称呼含糊过去,继续说,“你爸在我这,喝多了,地址在短信里,喊你家大人过来接一下。”

这回贺存一没有半秒钟迟疑,立刻说知道了,啪嗒又挂了电话。

这头手机还没放下,陈藩忽然就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孟南远远喊了他一句,说人来了。

兵贵神速也没有这么个神速法,除非是哆啦A梦把任意门开到别墅大厅来了。陈藩心思一晃,就看见孟南领着个身材矮墩墩,神色柔和的中年女人走进卧室。

“陈先生。”那女人笑起来和和善善的,轻声跟陈藩打了个招呼。

“苗大夫。”陈藩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请的医生到了,“麻烦你来看看他。”

孟南知情识趣,不多干涉老板的情感隐私,主动关门退了出去。她刚离开,床上的贺春景就动了动,将被子掀开一条缝,用十分困倦的声音喊了声陈藩。

陈藩下意识嗯了一声,紧接着就听见贺春景说了句怪话。

“你一会儿记得叫我,我还得回学校。”他说。

陈藩抬头一看表,晚上九点零五分,还回个屁的学校。于是他想也没想,直接道:“都这个点儿了,回去给鬼上课呢。”

贺春景却又开口了:“不上课,但一会儿我还得去威哥的店里。这都旷工好几天了,再不去该把我开除了。”

陈藩后颈上唰地竖起一层汗毛,冷汗顿时下来:“你说什么?”

贺春景这回直接坐起来了,迷迷糊糊向他望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我说,下午我要去威哥店里,你记得叫我。”

他这不看陈藩还好,一看之下,脸色又不对了。

“……陈藩?”贺春景的喘息声明显又粗了些,“你怎么穿成这样?你是,你是陈藩吧?”

说着,他又甩了甩脑袋,感觉意识不大清醒似的,自己嘀咕了两句什么,屋里二人都没听清。

苗大夫在旁边扯了陈藩一把,低声道:“你先出去,别刺激他。”

陈藩面色发灰,连忙点点头,拉开门迈步出去,留下苗大夫跟贺春景单独在屋里。

其实介入这事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楼映雪,可不巧的是楼映雪随陈鲜出国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苗凤荣是楼映雪在医学院时的导师,亦是三甲医院精神科的挂牌专家,陈藩在她的诊室做过很系统的治疗。

陈藩在发现贺春景过呼吸的第一秒,想起的是楼映雪,其次就想到了她。

再回忆起方才在房间里发生的事,陈藩一颗心好像浸入冰水里,透凉的沉了底。贺春景说的那场景似曾相识,他一边下楼梯一边思索,终于想起来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场对话。

零七年生日过后,贺春景头上顶着新鲜的一道疤,第一次到陈藩家里来,问能不能搬过来住。

他很虚弱,哭过,受了伤,做噩梦,想逃。

陈藩意识到,那可能是被自己忽略掉的,所有谎言的开端。

太过久远的记忆被翻腾出来,那些刻意忘却的旧事在大脑里搅出钝痛,陈藩压着太阳穴走到一楼,对上吴湘忧心忡忡的脸。

“怎么了,你头又疼了?”吴湘走上前,用手背贴了贴陈藩的额头。

“没事,可能刚才受了点风,缓一缓就好了。”陈藩朝她笑笑。

“我去给你熬点姜汤。”吴湘挽起袖子就往厨房走,没两步就被陈藩叫住。

“湘姨,”陈藩话说出口带了点犹豫,“我高中时候的校服,还在家里吗?”

“这是……这你还留着?”

苗凤荣看陈藩穿着一身蓝色校服走进卧室,神色是压不住的惊讶陈藩低头看了看裤腿袖口都短了一截的二中旧校服,也显得有些不自在,别别扭扭开口道:“这不是,怕刺激他么。”

不知道苗凤荣使了什么法子,贺春景看上去又有些困倦地躺回了床上,侧缩在被子里。听见陈藩的声音,他眼皮欠开一条小缝,哼唧了两声,从被窝里伸了只手出来。

陈藩会意地坐过去,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紧握住,又塞进暖被窝中,却没再松开。贺春景或许是见了熟悉的蓝色校服,也没再有什么反应,阖着眼睛像是安心睡下了。

“初步判断是急性焦虑与创伤应激引发的过呼吸,血碱中毒,进一步产生了谵妄。”苗凤荣声音又轻又柔和,“他遇见什么了?”

陈藩沉默了半晌,说:“我。”

“他很依赖你,”苗凤荣轻轻拍了拍陈藩的膝盖,声音中的力量感加强了些,“你不要大包大揽,再仔细想一想。”

这句话把深陷于自责与悔恨中的陈藩往上提了提,他想起来圣慈学校的那几个男人,于是把自己今晚遇见的事情全部梳理了一遍。顿了顿,又把旧时贺春景与陈玉辉的事情三言两语简述了。

苗凤荣听过之后也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二人看着半掩在被子里的人,卧室中安静的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他的情况有点复杂,不排除是高功能,我建议尽快到正规医院系统的做一下评测与诊疗。”苗凤荣叹息道,“已经产生谵妄了,一定不要拖太久。”

陈藩点点头,用自由的那只手搓了搓脸:“谢谢苗大夫,等他清醒了,我和他沟通。”

“以及,我建议他尽快脱离目前使他不悦的环境。”苗凤荣柔声道,“可以看出他已经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陈藩顿了一下,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他出现在那里,或者他做那种事,其实并不是自愿的?”

“不是吗?”苗凤荣望了他一眼,“一般来讲,有过创伤经历的患者都会有意识地避开类似场景,但听你的描述,他不仅没有回避,反而参与其中。可当做压迫转移来看的话,并没有相应的受害者,我也更倾向于你对他品行的判断。”

“……明白了。”陈藩沉吟片刻,“谢谢苗大夫。”

苗凤荣点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把一室静默空间留给了他们二人。

陈藩把掩着贺春景睡脸的被褥往下压了压,盯着眼前的画面发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顾往事。

高中时贺春景和陈玉辉搞在一起,龌龊事被丁芳发现,她一怒之下先杀夫,再携子自杀,而贺春景自觉无颜面对众人,索性逃之夭夭。

丁芳没动贺春景。

陈藩忽然反应过来,她是个嫉妒心极强的女人,不可能不打小三。

除非......连她都找不出能够审判“第三者”的罪状。

事后陈鲜不屑于追责,她压根没提贺春景的事,只说父母不睦已久,母亲未能走脱产后抑郁的阴霾,情绪失控酿成惨剧。

家属态度明确,警方的调查便也草草画上句号。

陈藩回国之后,发现陈鲜她们已经打点好了所有事。当事人消失、房子退租、死者下葬、案件告结,贺春景存在过的痕迹被抹得一干二净,人人对此事都不愿多谈。

接踵而至的是将他们姐弟二人压到无法喘息的生存压力——继续学业、保全家产、于环伺中杀出一条生路。偶尔得以喘息了,陈藩才能拿出几块零散的拼图,试图推翻论断。

可他独自拼了十几年,空有一纸猜想,苦于无处求证。

贺春景骗他,楼映雪骗他,陈鲜也骗他。

他们就是不愿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他们急着翻篇,急着向前,急着摆脱少年时的残酷记忆,急着长成性格稳定百毒不侵的大人。

没人管陈藩是否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过一辈子。

陈藩忽然很想把床上的人摇醒,跟他翻翻旧账。可贺春景又实在睡得很艰难,在梦中的表情都带着凄惶委屈,眼珠在眼皮下动得飞快,让人实在不忍心再往他身上累加稻草。

蓝色的旧校服手感粗糙,不比上万块一件的高级定制。陈藩手掌在膝盖上磨蹭得发麻,恍然间思绪也跟着回到十八岁。

他见过贺春景高中时穿着蓝校服的样子,现在也见过这人成年工作之后的样子了。可中间这段日子呢?

二十岁的贺春景,步入象牙塔后的大学时光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学校是什么样子,住几人的宿舍,修了哪些课程,毕业时是否也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感到迷茫?

陈藩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比现在年轻,又比从前成熟一些的贺春景是什么样子,想来想去,脑子里模模糊糊,连个人影都凑不出来。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是空白的,是无从知晓的。

鼻子上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陈藩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酸胀的山根,鼻腔里溢出很压抑很痛苦的一个音节。

贺春景听了,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他掀开被子,嘟囔着让陈藩过去,被子外面凉。陈藩鬼使神差贴上去,靠坐在床头紧挨着他,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两只手握在一起暖融融的,始终不曾松开。

陈藩垂下眼睫,摸到对方右手指头上有几个粗糙发硬的茧子。不知道是叫粉笔烧出来的,还是骑车拧油门磨出来的。他咂咂嘴,感觉像吃了油甘子,从舌根一直涩进心里去。眼睛也跟着酸胀,于是他合上眼皮,于昏黄灯光里,和身边人陷入同一场旧梦。

孟南敲门进来的时候被他们两个的暧昧劲儿吓了一跳,抽气声将陈藩从朦胧睡意中惊醒。

“下面来人了,过来接他的。”孟南赶快调整了一下表情,指了指床上的贺春景,用气声说。

【作者有话说】

【高亮】关于心理疾病的描述为满足剧情需要,有一定虚构的成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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