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同病相怜。”唐曦想了想道，“这人生前想必遭遇过不平事，他刚才说的话，应该是对他来说最深刻的执念，深刻到即使连自己都忘记了，也忘不了的恨意。”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云栖挑眉。

“你觉得有道理吗？”唐曦反问。

云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罢了，等等楚队那边有没有进展吧。”唐曦无奈。

搜魂已经是最极端的手段了，却没想到这家伙把自己忘了个彻底，偏偏记着那么多陌生人的不平事。

“我倒是想问你有没有进展。”楚离的声音从后响起，走过来看到她虚空半张着手掌的模样，惊诧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逼供。”唐曦面无表情。

“哦，那正好！”楚离顿时有了兴趣。

“楚队，你也太会压迫我了吧，小心我罢工啊！”唐曦抱怨道。

第二天一早，楚离开车带着唐曦直奔市局。

“楚队，唐顾问。”从进门开始，就不停地有人打招呼。从前对象是楚离，而现在则是明显把唐曦也放到了同一高度。

“我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气了？”唐曦纳闷。

就上一次单独进市局，还有民警当她是来报案的学生，她出示了顾问证才得以放行的。

“你以为警察就不八卦？”楚离一声嗤笑，解释道，“昨天你交换人质拿下嫌疑人，之后又救下坠楼警察，拍到视频的人太多了，虽然新闻都被压下了不能报道，但网友自发上传的实在删不干净，只能稍稍控一控评，让舆论往好的方向走。你可不就出名了么。”

“……”唐曦郁闷地摸了摸脸，“我以后出门是不是得化个妆？”

“就这几天，忍忍吧。”楚离耸了耸肩，不在意地道，“只要你最近安分点别再弄出大事，等过几天某某明显出轨、某某女星演技太烂还耍大牌什么的，谁还记得你。这叫什么来着？哦，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去你的。”唐曦忍不住踹了他一下，“说什么风凉话，还不是你惹出来的！”

“道具师？”欧健也不傻，脱口而出。

“这种事，你都猜得到，严队怎么会想不到，想必这会儿已经开始调查道具师了。”唐曦说道，“而且干尸的身份如果真是简单，现在也该清楚了。”

欧健抿了抿唇，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我觉得，你不该替你姐姐做决定，没有人喜欢以‘为我好’的名义，就擅自决定是不是告诉我真相。”唐曦认真地说道。

“我……知道了。”欧健叹气。

车子出了主城区，开始加速，终于有了一点超跑的风姿。

“嘟嘟——”突然间，一辆同样骚包的跑车开到了旁边车道上，按了两下喇叭后加速，似乎是发现他们没跟上来，又降下了车速。

“这条道上一直有飙车的。”欧健解释了一句，又急忙补充道，“不过我没参加过。”

“为什么要对我解释？”唐曦奇道。

“我……”欧健哑口无言。

“当然有意思啊！”唐曦笑眯眯地道，“我们是来玩鬼屋的，不是来被鬼屋玩的！”

鬼屋演员一脸生无可恋：所以你俩就在玩我是吗？

“走了，下一个点！”方天芸道。

“拜拜~大叔。”唐曦挥挥手。

“这根本吓不到人嘛，真不专业。”方天芸抱怨。

“唔……听说一高每年五月的时候会举办游园会，每个班都要出一个游戏，你说我们班做个鬼屋好不好？”唐曦兴致勃勃。

“你要是让苏凰姐姐在鬼屋里吓人，大概会变成无人通关的噩梦游戏。”方天芸哭笑不得。

“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唐曦点点头。

说话间，两人又检查了几间房间，整崩溃了几个演员。

“上三楼吧。”唐曦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楼梯，表情也凝重起来，“看起来二楼没问题。”

“还好吧？”楚离走过来。

“你怎么想到的？”唐曦看着他有点发愣，用灵力枪打她……她自己都没想到还能这样！

“上次你让我打苏凰，说是大补。”楚离耸了耸肩，轻松道，“我想，既然你的灵力伤害不了你的鬼使，那更不会伤害你自己了，就试试这些灵力能不能给你补回去。”

“……”唐曦眨眨眼，好半晌，终于“噗”的一下笑弯了腰。

“厉害。”谢长安点点头。

连他也是唐曦中枪后才反应过来的，而一个普通人类居然能这么快想到这种办法，果真不简单。

随着冤魂的消失，窗外的天空又渐渐亮了起来，也能听见外面传来的人声。

“那些魂魄都被你收了？”楚离问道。

“我只能收一时。”唐曦沉声道，“罪魁祸首伏法，才能消去他们的执念，到时候让云栖再用一次安魂。”

“那这期间，对你有妨碍吗？”楚离担忧道。

虽然是古琴，奏的却是一支有名的舞曲，听起来竟然也和谐。

唐曦抬头，惊讶地看过去。

“下不为例。”云栖的目光停留在琴弦上，淡淡地说道。

“云栖，笛子借我用一下。”谢长安笑道。

云栖看了他一眼，一抬手，玉笛丢了过去。

“谢谢。”唐曦忍不住莞尔。

一片废墟的大厅里，琴笛合奏出温柔的乐曲，一堆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女舞步优雅，仿佛身后是华丽的舞台，周围是欢笑的亲朋至交。

“我会好好的。”裴清致郑重地开口。

“你放心，我没事。”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说得你好像很喜欢自己的尾巴似的。”唐曦哭笑不得，手里却不停，一道道封印往空中打。

“也是哦。”苏凰恍然大悟。

这些天一直习惯用尾巴练习战斗技巧，差点忘了自己的目标不是想重新变回人类的双腿吗？被带进沟里了！

“好了，一会儿苏凰主攻，云栖牵制，只要把它引出来，我会让它再也缩不回去！”唐曦断然道。

“来了。”云栖提醒了一句，往后飘去。

“你就让我和小曦两个女生挡在前面和妖怪近身搏斗？”苏凰怒视他。

云栖没理他，抽出了腰间的玉笛。

“他可不是暴力型的啊。”唐曦勾起了唇角，显然对这种状况很熟悉。

对付弱鸡，云栖会直接用怨气碾压，但当敌人是旗鼓相当的强敌时，云栖一向是站在她身后的。

“楚离！”唐曦失声道。

“咳咳、咳咳咳……”许久，烟雾中才传来一阵嘶声裂肺地咳嗽。

“楚离！”唐曦眼睛一亮，顿时冲了过去。

楚离靠着一棵树坐着，身上又多了不少新伤，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开机，虽然屏幕碎了，但竟然不影响使用，只能说不愧是给卧底警察使用的军工产品。

楚离用力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见。

他手机里有定位装置，就算他死在这里，警方也会顺着定位找来的，但是……不想死，不能死啊。

“那家伙的遗愿……说起来我到底还是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楚离苦笑了一声，喃喃自语，用手感艰难地按下数字，拨了个电话。

唐曦怔了怔，忽的觉得这个号码似乎有些眼熟。

“裴清致，来接我一下。”楚离自顾说道，“你听着就行，距离爆炸太近，大概伤到耳膜了，我现在听不见你说话……在哪，我也不知道，自己查定位。如果我死了，不要立碑，烧成灰，洒海里就行了。就这样。”

唐曦直接忽略了他后面巴拉巴拉的几千字介绍，摸了摸手串，默默对谢长安道了声谢。

果然谢长安就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的必备小天使！

一直开到新世纪游乐园门口，欧健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话头，就没有男孩子不喜欢车的。

今天是圣诞节，游乐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欧健带唐曦走的是员工通道，很快就避开人群和游行表演，来到鬼屋。

鬼屋门口挂了“停业整顿”的牌子，里面有便衣看守，基本上没有影响游乐场的运营，新城分局算是非常人性化了。

不过，江南市就这么一座大型游乐场，今天又是圣诞节，要是封了游乐场，对孩子们来说就太扫兴了。

“这里不能进。”门口的便衣直接拦人。

“我是老板！”欧健争辩。

“那也不能随便进，你等一下。”便衣很坚定。

一瞬间，房间里又开始充斥着狗血女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对着男主诉衷肠的声音，听的人头皮发麻。

傅晓怔了半晌，目光一动，落在电视机上，猛然间变了脸色。

“她有什么不对吗？”电梯里，裴清致也问道。

唐曦一声嗤笑，却道：“今天太阳挺不错。”

“是啊，今天预报说有38度——”裴清致说到一半，顿时反应过来，喃喃道，“窗帘……”

“是啊。”电梯门在一楼打开，唐曦走出去，悠然道，“今天阳光强烈，她坐的那个位置，如果不拉上窗帘，电视机会因为反光什么都看不清，这还追剧呢？”

裴清致无言以对，隔了一会儿才道：“她是在看楼下。”

“对，她一直盯着酒店大门，可是她心急未婚夫的下落，期盼着我们早点来也正常不过，为什么要掩饰。”唐曦自语道，“鹿鸣山……看起来这里的水很深啊。”

“抱歉。”裴清致歉然道。

“不是你的错。”唐曦摇头。

她们来得不早不晚，施睿和程一航已经到了。

“唐曦，这是你姐？”施睿问道。

“是呀。”方天芸笑眯眯地凑过去，“小帅哥，谢谢你的票，我还从来没到游乐场玩过呢。”

“不是吧？”施睿一脸的震惊和不信，“我看你的打扮也家境不错，怎么可能从小到大没玩过一次游乐场！”

“嗨，每天忙着修……嗯，学习，学不好就要挨打，哪有时间玩啊。”方天芸摆摆手，硬是把“修炼”两个字吞了回去，换了个容易接受的说法。

“那你爸妈也太严格了。”施睿同情道。

不过，他粗枝大叶，旁边的程一航却是最心思缜密的，当然不会漏掉那个被临时替换的字眼，不由得看了唐曦一眼。

唐曦会意地点点头，表示他猜得不错，方天芸就是“那方面”的人。

很快的，夏爽和齐思慧拉着手跑过来：“对、对不起，我们来迟了！”

“你道什么歉啊，我们又没迟到，还差十分钟呢。”夏爽真是恨铁不成钢。

“没事，我借了小妹妹的东西，应该还的。”唐曦笑笑，又从包里掏了一粒奶糖给小姑娘。

出了大厦，果然，车上明晃晃一张罚款通知。

楚离摇摇头，随手将单子塞进口袋里：“算了，明天和程二的一起去消。”

唐曦只觉得好笑。

警察宿舍就在市局隔壁，一个大院子，里面有两栋6层楼，都是上世纪末的老房子了，没有电梯，幸好采光还不错。

“在车里等我一下？”楚离问道。

“都这个点了，一起上去吧，我点两份外卖，吃了再走。”唐曦道。

楚离犹豫了一下，似乎提不出反对理由。

三楼302。

门一开，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生活的味道。

唐曦在王胖子让出来的位子上坐下，亲自动手，把画面放大。

“这人，有点眼熟。”严时飞沉吟。

“严队见过？”唐曦呆了呆。

“好像没有。”严时飞思索了一阵，还是摇摇头，有些纳罕地说道，“我自问记忆不错，觉得眼熟，但又不认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可能是……什么时候无意中见过，脑子里有个印象？”

唐曦摸了摸手串，轻声问道：“月月，是不是他？”

为了辨认目标，她今天可是把月月小朋友装进养魂珠里带出来了。

小姑娘出现在她身边，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拽着她的衣袖，小声道：“就是这个爷爷！”

“确定？”唐曦挑眉。

“嗯！”小姑娘用力点头。

“好，回去吧。”唐曦一伸手，将她收了回去。

电话落在一边，并没有挂断，唐曦甚至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裴清致焦急的询问声。

“那家伙也死了啊。”聂承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唐曦沉思了一会儿，忽的站起身，目光灼灼：“原来是这样，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

“是怎样？”聂承下意识地问道。

一趟趟在记忆中穿梭，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开始信任这个可恶的女人。

“走！”唐曦一把抓住他，脱离记忆世界。

“喂！”聂承的抗议被吹散在风里。

最后一刻，楚离猛地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错觉么……

“滴、滴……”ICU病房中，安静如初，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响。

谭局这边也已经有了结果，沉声道：“小楚，这个案子，不能完全交给你负责。”

“为什么？”楚离皱眉。

“不管怎么说，小唐还是129案的嫌疑人，按理你甚至要避嫌——别瞪我，我也是按规矩办事。”谭局摆摆手，没好气道，“我不是不知道，这案子只有你能办，所以折中的结果是，以你为主，新城分局那边，严队带人过来，毕竟129案他们熟，然后上面会派人来指导，多半是你认识的方天辰，三方组成联合调查小组。”

“谭局，严队那边听我指挥？”楚离确认道。

“对。”谭局点头。

这是原则问题不能放，市局不参与也罢了，既然牵头了，肯定没有重案组组长给分局打下手的道理，这个必须坚持。

“那行，我没问题。”楚离也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反正方家兄妹和他合作也不是一两次了，算是知根知底，129案也确实需要新城分局配合。至于严时非……竞争别苗头什么的，他可从来没怕过。

唐曦打车来到市局的时候，正好在门口撞见方家兄妹。

“曦曦！”方天芸亲热地搂着她的手臂，眼看没人注意，直接小声抱怨道，“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我就帮你个忙验了个骨灰，结果告诉我那骨灰的主人前天才死？我差点去砸了我们那大科学家的机器——要不是他信誓旦旦保证结果绝对没错。”

“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楚离问道。

“没，你帮我问问小肖，能不能查到白冬梅从前的事，尤其是童年和少年的经历。”唐曦沉声道。

“行。”楚离拉出肖雪的微信编辑消息，一边却道，“不过，那个时代太过混乱，如果白冬梅不提，很有可能是查不到的。”

“了解。”唐曦犹豫了一下，又道，“我送你的礼物，带着吧？”

“当然。”楚离用一只手指指自己的右眼。

浅棕色的镜片依附在瞳孔上，虽然平时不太明显，不过对准了光的情况下，还是能看见双眼瞳色的差异。

“啊……”旁边的一位大伯打了个哈欠，脑袋一点一点的，似乎瞌睡得想要睡过去，又觉得不太礼貌，强撑着自己的眼皮。

“打哈欠能传染不成。”楚离揉了揉太阳穴，也感到一丝困倦。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不少人都开始满脸困倦地打哈欠。

不对！唐曦心中警铃大作。

“倒是鹿鸣山的案子，我觉得有点问题。”楚离忽然道。

“都两个月了，你才说有问题？”唐曦诧异道。

“也不是。”楚离摇摇头，沉吟了一会儿才道，“我是怀疑庄世杰有问题。”

“啊……”唐曦张大了嘴，半晌才道，“我说楚队，庄世杰虽然被你摆了一道，在这个案子里之内做为副手胁从调查，可理论上，他和你是平级，你没权利调查他啊。”

“我要是能查还烦什么？”楚离反问。

唐曦哑口无言，这真的好有道理哦！

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觉得庄世杰哪里可疑？”

“他一直在阻挠这件事。”楚离沉声道，“你我都知道背后是怎么回事，按理庄世杰和我平级，他是知道PEI的存在的，然而他极力阻止我上报，就像是希望这桩案子尽快结案，最好再没人提起的样子。”

“可是，不报PEI的话，要怎么结案？”唐曦奇道，“我们都知道，这案子没有直接的凶手。”

“所以他就是想以意外结案。”楚离有些生气道，“宣扬鹿鸣山未开发区内有极度危险区域什么的。”

少女顶多十四五岁年纪，精致的脸上犹带稚气，眉间一点殷红的朱砂痣，道袍如雪，一身清冷的气质仿佛要凌风飞升。

“云栖，好不好看？”少女搁笔，捧着纸转身，献宝似的展开，一瞬间绽开的笑容把仙子拉入凡尘。

“鬼画符吗？”还是人的云栖带着一丝温润的笑意，远没有日后千年厉鬼的冰冷和煞气。

“哎，我们道士画符用的也是草书呀。”女道士不满地道。

“画符和书法是不一样的。”云栖用玉笛敲敲她的脑门，走过去另铺开一张纸，“我示范给你看——”

“等等！”女道士忽然脸色一变，扯着他的袖子把他拽到一边，顿时桌上的笔墨滚了一地。

云栖还没反应过来，女道士顺手将刚刚写好的那张“鬼画符”扔了出去。

虽然不是黄符朱砂，然而那张纸在半空中依旧化成一团蓝色的火焰。

“啊~~~”不成人形的怨气扭曲着，消失在空气里。

“哎，你怎么这么能招鬼呀。”女道士一声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