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琳半跪在死渊的竞技场里。

她眼中晃动着灯塔的阴影, 还有那些缭乱的红色光辉，余光里深暗的血流在地面上肆意淌开，又慢慢消融蒸腾。

战斗会让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

她知道自己必须拿到九次胜利, 却记不清自己一共遭遇过多少对手了。

——当死渊之战正式开始, 每场战斗之间几乎就没了间隔。

刚刚击倒一个敌人, 一分钟内，下一个对手就会出现。

每场战斗的过程也颇为漫长。

大多数时候，她都沉浸在一种过于亢奋和疯狂的忘我状态里。

并不是说她的意识不清醒, 或者行动被本能支配——

不, 她是非常清醒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有的动作和反应，无论是躲避还是攻击, 都是由她自己决定的。

不过, 这成了她唯一会去思考的事。

沉浸在这种状态里，苏琳会忘记和忽略很多东西，专心致志地去毁灭眼前的对手。

大概过了几分钟，竞技场上还空空荡荡的, 并没有下一个指挥官出现，四周只剩下虫群的刺耳嘶鸣和沉沉低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战斗结束了。

九场胜利到手了。

苏琳彻底放松下来。

因为不久前后脑收到重击, 现在她的耳中还在嗡嗡作响，视觉似乎也受到一点影响。

竞技场的地面是一大片坑洼不平的冰冷石板，冷硬的铁灰色矿物渐渐变得浅淡、甚至剔透。

那些石块深处埋藏着的一条条结晶细丝, 也因此暴露出来。

它们像是腥红的熔浆在缓慢流淌。

紧接着, 那些冰冷的红色能量涌动起来, 像是游弋的海蛇窥见了猎物, 从四面八方向她所在的位置汇聚。

然后慢慢钻入了她的双手中。

“……”

苏琳晕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望见了9号行星泛着烟灰的黯淡天空。

比起死渊的星空，这里就明朗多了。

苏琳躺在地上。

高空中停泊着一艘艘雄伟的战舰，如同大片的乌云覆盖了苍穹。

迄今为止，率领手下正式与帝国军队或者是那些星际海盗交战过的中等虫族，仅仅是人们能统计到的，就有四位数了。

实际的数量肯定比这还要多。

中等虫族之所以被称为指挥官，是因为他们每一个都象征着一支完整的军队。

当星空里出现一艘虫族的巨型巡洋舰，旁边环绕着各种型号的护卫、运载、突击舰等等中小型战船的时候，就意味着一个指挥官到来了。

几十个指挥官聚集在一个小星球里的时候，看上去确实是声势浩大。

现在，这些船只正十分有序地相继撤离。

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先是被送回死渊进行决战，依次被打败后，又被带回这个宇宙。

阴云悄然散去，光明好像又重新笼罩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苏琳抬起一只手，透过指缝眺望着灰暗的天幕，还有渐渐没入稀薄云层的远去的飞船。

她也看到自己遍布伤痕的手掌。

大大小小的伤口纵横交错，血迹凝结后疤痕又被撕裂开。

那据说无比坚硬的骨骼上，也布满了细碎的裂痕。

指尖的利爪因为太过用力而也被劈断过数次，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长出来。

现在，所有的伤口都在愈合，速度甚至比先前还快了许多。

苏琳已经弄懂了中级觉醒状态。

身体确实会有一定程度的变形，而且疼痛减弱、精神亢奋、快速自愈。

除此之外还有从死渊里获得的能量——苏琳暂时还没弄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找机会再尝试一下，而且她也早就明白了，她不可能通过一次九连胜直接晋级到高等虫族的程度。

那些人能释放足以毁灭星球的能量，也是在无数次九连胜的累积之后。

所以说，完全掌握觉醒状态的开启，是目前最大的收获。

从网上那些觉醒者才有资格进入的资料站里的信息来看，许多觉醒者经过非常艰苦的锻炼，也不一定能开发出觉醒状态。

而她，在被那些虫族摧残暴打之后，已经可以随时随地开大了。

苏琳一边美滋滋地想着自己终于有了技能，一边听到了光脑震动的声音。

“？”

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在死渊竞技场里打架的时候，有个祈祷者发疯一样攻击她的手，要不是骨头够硬，恐怕整只手都要被削掉。

光脑就在那时候报废了，掉到地上，被踩得粉碎。

狗命要紧，苏琳也没再在意它。

“我的记忆紊乱了吗，还是我已经疯了？”

她扶着脑袋，“为什么我听到光脑在震——”

“这是事实。”

俊美的黑发男人立在飞船旁边，把玩着手里小巧的金属机壳，他腕上还戴着相似的款式。

在荒凉空旷的平原上，四处散落着战舰的残骸，还有渐渐熄灭的火焰。

在阴郁的天幕下，他的皮肤越发显得冷白无瑕，侧颜美好得有些虚幻。

那些高等虫族的幻影不曾离去，他们站在稍远的地方，认真地充当着吃瓜群众。

“我帮你修好了。”

利伽晃了晃手里的光脑，“有人想要联系你，你要接吗？”

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一起旅行的小伙伴。

年轻英俊的虫神疑惑地看着她。

那双漂亮的红眸中，褪去了令人战栗的狂热。

剩下的是平静和探究欲、以及应对突发事件时惯性涌现的一点点茫然和思索。

苏琳：“你是用某种魔法把它复原了吗？”

“魔法？你真可爱。”

利伽好像被她逗笑了，“你飞船上的焊接器也可以从原子结构层面修复物体，你觉得它是你的魔杖吗？”

苏琳有些震惊地看着他，很想反问一句你竟然还看过人类的小说或者电影吗——

但她还是先接过了光脑。

有一条通讯请求正在打进来，在免打扰模式下，都不能被屏蔽和静音。

通常来说，这种情况都很紧急，是皇室使用了某些特权。

“苏琳，你收到消息了吧。”

帝国皇储那张漂亮的脸再次出现在投影里。

“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在干什么？！”

艾伦皱起眉，眼露惊愕，接着又有些厌恶地撇过头去。

苏琳：“？”

哦。

在光脑投影出的聊天界面的右下角，苏琳看到了自己的影像。

——少女脸色苍白，额前垂落的发丝被血黏在一起。

她脸上有数道正在愈合的、纵横交错的伤痕，最长的一道伤直接从颧骨斜挑而上割到额头，甚至直接划过眼球。

血迹干涸在长而卷曲的睫毛间，下面就是那玻璃珠般清澈的浅棕色眼眸。

——它之所以看上去完好无损，显然也是经过了自愈的。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一张脸，都能联想到她经历了至少一场颇为艰苦的战斗。

她也是个普通人，也会在乎自己的脸，庆幸的是，这些伤在几分钟后都会完全恢复，不留一点痕迹。

苏琳：“我说了我在杀通缉犯，现在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了吧。”

艾伦：“？”

艾伦皱起眉，似乎很想喷她几句。

最终，他还是保持了皇储应有的涵养，直接结束了通讯。

苏琳觉得自己需要补充一下前情。

她又打开自己的通讯系统，将几个重要人物从黑名单里拖出来。

又看了看那几百个未接来电，数千条未读消息。

苏琳瞪着其中几条信息陷入了沉思。

几分钟后，又是一个通讯请求发了过来。

接通后，投影界面里浮现出几个褐发褐眼的男性。

他们容貌有些相似，而且表情出奇的一致，同样的震惊和愤怒。

“琳琳，你疯了？！你跑到哪里胡混了？！”

“姐，你的衣服怎么回事啊？”

“你脸上好多血啊？！”

他们睁大眼睛瞪着她。

最中间的人是苏琅。

旁边还有两个更加年轻的男孩子，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

他们是苏琳的堂弟。

“你杀了什么人吗？还是你睡了什么人？”

“或者你睡了什么人又把他杀了？”

“或者你杀了什么人又把他睡了？”

苏琳：“？”

你们这脑洞过于氢气了吧。

前身特意设置过光脑，在聊天界面里显示的影像只到锁骨。

所以哪怕她的衣服在战斗中被撕得破破烂烂，也照样敢接视频电话。

但是，视频另一边的人，也能透过布满裂痕的衣服，看到满是血迹的肩颈。

——伤口倒是都愈合了。

苏琳：“这或许只是某个活动的装扮需求呢？”

堂弟们没来得及说话，苏琅就没好气地开口了：“主题是参与者们自相残杀吗？”

苏琳眨了眨眼睛，“这和你没关系，我没做违法的事。”

苏琅似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我以为你出事了，你的飞船在虫族星域，你失联了好几天！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两个宇宙的时间流速还不一样吗。

苏琳继续说谎不打草稿：“我在追杀红血海盗团的通缉犯，不小心就跑到这里了。”

苏琅：“什么？你疯了？你怎么会招惹到那些人？”

按理说，他完全不该相信妹妹的话，然而后者满头是血的出现在聊天界面里，让他不得不顺着这个方向去想。

苏琳面无表情：“他们先招惹我的，不如去问问你亲爱的白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琳琳。”

投影里又出现一个人。

那是个相貌儒雅的中年人，褐色卷发，脸廓深刻，戴着银边的眼镜，镜片遮住眸中的精光。

苏琳扯了扯嘴角，“父亲，好久不见啊。”

苏侯爵不和她扯皮，“你应该收到了请柬，你又可以去皇宫赴宴了，你的那些小姐妹们大多没有这个资格，这多亏了你的血统——”

苏琳有着前身的记忆，知道这个便宜父亲算不上罪大恶极，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

苏侯爵一边说着，一边又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他好像很期待某些事的发生。

“皇储殿下说过，不想在皇宫看到我*。”

苏琳眯起眼睛，“我去做什么？去了被他打死怎么办？”

苏家的人都呆住了。

苏侯爵也愣了一下，接着沉下脸色，“胡闹，皇储殿下只是随口一说，总之，我给你订了全套3S级银钻矿的首饰，先前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吗？快点回家做准备，这场宴会你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出席！”

“随口一说？他让我在所有人面前丢尽了脸。”

苏琳学着前身的口吻冷笑起来，“他要是愿意公开向我道歉，我还能考虑一下。”

说完直接结束了视频通话。

她神清气爽地打开消息界面，回复了外交大臣发来的邮件和请柬。

……

首都星。

皇宫的会议室里，外交部门的官员们个个神情难看。

他们做好了各种准备，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阁下。”

助理硬着头皮开口：“阁下，苏小姐和皇储殿下有隙，她很可能无法到场。”

“那是什么意思？”

“她被皇储殿下勒令不能进入皇宫，而且——”

还口口声声要艾伦殿下给她公开道歉。

这他妈的。

他们都知道皇储的脾气，这么些年来，还没见过他道歉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那天宴会发生的事。

艾伦殿下禁止苏琳再进入皇宫，最初大家以为是玩笑，后来皇储真的将这个命令推行下去——

“那就让他道歉。”

金发虫族漫不经心地说：“我觉得那位女士不该被如此对待，如果她拒绝来这座皇宫，那我就把这里毁掉，你们重新建一座宫殿，或许她就会考虑了。”

这是什么奇葩逻辑？！

官员们傻眼了。

外交大臣头痛欲裂，“阁下，你不能——”

“——你敢！”

一道身影倏然出现在会议室的自动门外。

金褐色卷发的青年怒气冲冲走进来，眼中仿佛有风暴酝酿，手背青筋暴起，“欺人太甚——”

惊人的威压席卷而来。

“殿下！”

官员们脸色大变，甚至感到呼吸困难。

“皇储殿下。”

虫族面无表情地转过脸，鳞翅上闪耀着涟漪般的光波，“你想和我战斗吗？”

倘若他们打起来，别说皇宫毁了，最小的伤害范围也要是这座城市，甚至可能会波及整个星球。

——这可是首都星，是帝国的政治中心！

艾伦深深吸了口气，“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见见她。”

金发虫族故作不解地，“这件事真的如此困难吗？按照我对你们的理解，哪怕她不想出现在这里，你们也会用某种手段强迫她吧？”

皇储殿下的脸色变了几变，“她现在就在你们的地盘上，你怎么不直接去见她？！”

外交部门的官员们再次傻眼。

怪不得！

他们也都想过，苏家侯爵小姐也就是一个人，苏家为什么不直接把她强行带回来？

她还敢放话让皇储道歉，摆明了就是不怕被找到。

原来她竟然溜进了虫族星域。

这人胆子也太大了。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魔眼面不改色地随口胡诌：“那太麻烦了。”

并不，我正在看着她被刷好感而不自知呢。

牠停了停，“或者你给我坐标？”

艾伦：“……”

他也只能大致知道飞船在伽马星圈的某个地方，至于具体坐标就很难追踪了，毕竟讯号也会被虫族的能量波动干扰。

“相比之下，你去道歉就简单多了吧。”

艾伦深吸一口气，抚上自己的光脑。

说实话，他的母亲不在场，他就是唯一一个可以和高等虫族抗衡的人，他也没有那么畏惧对方。

但是，战斗的损失太大了，而且这是他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

“好。”

他无比屈辱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