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结束后, 那种席卷全身的兴奋和刺激感渐渐褪去，痛觉重新回归。

肌肉无比酸胀。

那些伤口也开始散发存在感，每一次轻微的撕扯都会带来钻心的疼痛。

苏琳全身都在疼, 皮肉骨骼肌理, 每一处都在渴望着休息带来回复。

不过，她也无比清晰地感觉到, 这身体确实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否则在这样多的失血情况下, 必然会休克。

更别说, 她身上的伤口并未经过任何处理, 却都在自动止血，眼见着就要慢慢愈合了。

苏琳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荒原上跪拜的虫族和一座座军工厂的基地轮廓。

另一个方向, 零零星星有几道身影。

有人站着, 有人蹲着, 有人坐在飞船残骸上, 脸上没什么鲜明的表情，一双双腥红的眼眸闪耀着骇人的光。

他们发色各异，身材相近，每张脸都称得上漂亮，像是精雕细琢的虚拟影像。

苏琳震惊地看着那些人。

她的听觉非常敏锐，尤其是在刚刚结束了战斗的时候，方圆百多米内的动静尽收耳中, 包括那些最轻微的呼吸和脚步声。

但是，在看到那几个人之前，她愣是没感受到那边多了一群生物。

苏琳：“…………”

然后, 其中一个人抬起手, 向她挥了挥, 顺便比了个大拇指。

苏琳：“？”

苏琳：“谢谢？？？”

“他们并不真的在这里。”

利伽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苏琳脑子还有点浆糊，只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嗯？”

对方一只手还圈在自己的腰上，稳稳地撑住了被疼痛折磨的身体，让她不至于跑着跑着就脸朝地栽倒。

她有些不自然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利伽并没有继续强行维持这种姿势，他感受到怀里的小姑娘想要离开，也从善如流地放开了手。

“那只是他们力量的投影，没有生物体征，所以你可能无法发现他们。”

所以这些人，就是上维世界神殿里的复活雕像们？是那些高等虫族？！

他们还特意将身上非人的部位都删掉了，一个比一个更像人类？他们甚至还穿了人类的衣服？！

苏琳忽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你能感觉到我在想什么吗？”

利伽不以为然地说：“我可以，但我猜测人类都不喜欢被窥视内心，为了不对我们的交往构成阻碍，我不会主动这么做——只是偶尔有时候你的情绪波动太激烈，我几乎是被动地感受到那些信息。”

“谢谢你，你的想法很正确。”

苏琳内心里的惊悚渐渐褪去，变成了一种多次出现的无奈感。

“说真的，我以为你会说‘感受到我真正的想法，有助于你理解人类，增进我们的感情’之类的鬼话呢。”

“人类之间大多无法感受彼此的意念和想法，但是你们依然能够交流，一定程度上互相理解。”

虫神倒是很认真地说：“我希望我也能做到这一点。”

苏琳：“我觉得你没什么做不到的，说实话。”

“不，哪怕能同步人类的思维和逻辑方式，但是理解人类社会的一切，对我来说就有一点困难。”

利伽的口吻很谦虚：“我还在尝试。”

苏琳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你第一步就走对了，如果你直接感受我内心的想法——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觉得那非常不尊重。”

她想了想，“我知道你可以不尊重任何人，也不用付出代价，但是如果你，嗯，希望一个人类爱上你，那最好不要这样。”

“我知道。”

利伽伸手一拍她的肩膀，精准地触碰到没有伤的皮肤。

“我正在尝试着这么做，譬如我可以直接带你去任何一个已知的坐标，不借助飞船，我也可以——”

苏琳惊讶地看着他。

他们接触的瞬间，一股奇异的能量在四肢百骸间游走流窜开来。

像是一缕寒冬凛风刺入身躯，所过之处，所有残存的伤口全都愈合了。

苏琳：“——你也可以当个奶妈？”

利伽收回手，“如果擅自对你做这种事，会不会也让你觉得我不尊重你？”

“嗯？”

苏琳也迷茫了，“谢谢，至少我现在没这么觉得，只是很感谢你。”

“好的，因为我不希望你误会。”

对方专注地凝视着她，那双忧郁又热烈的红色眼眸里倒映出少女的脸容，“如果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请告诉我。”

“哦。”

有一瞬间，苏琳感到脸颊发烫。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衣衫褴褛全身是血，刚刚结束了一场惨不忍睹的战斗，内心又渐渐升起难以言喻的尴尬。

“嗯。”

苏琳小心地琢磨着措辞，“当你遇到某个你希望他或她爱上你的人，也可以这样和这个人相处，我觉得很不错。”

利伽：“…………”

飞船附近的高等虫族们都在看着他。

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有一瞬间，他们的眼神又好像透露出一点点怜悯。

一闪即逝。

快得像是错觉。

“对了。”

苏琳完全没注意这些，她后知后觉想起被自己遗忘的对手。

“嗯——”

她看着地上属于那个中等虫族的脑袋，伸手比划了一下，“需要我把牠的头放回去吗？”

织梦者倒在地上，两对漂亮的蓝色鳞翅失去了光泽。

躯体断口处流出了许多的血液。

利伽：“不。”

话音落下，那具尸体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

接着，牠身躯两侧的节肢抖动着，将整个身体撑了起来。

苏琳面无表情地看着尸体一点一点地挪动，场景诡异得堪比惊悚片。

那个无头的身躯，艰难地爬动了两三分钟后，勉强找到了遗落在地上的头颅，与之拼接起来。

重新复活的织梦者缓慢地站起身，像是关节生锈的傀儡。

慢慢的，牠的行动由迟缓变得流畅。

这个复活过程，苏琳已经没力气惊讶了。

按理说，经过刚才那场战斗，她早就应该进急救病房了。

现在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您赢了。”

织梦者抬起四条前肢，双翅向后并拢，认认真真向她行礼。

苏琳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僵硬地点点头。

指挥官行礼结束后，再次跪倒在地上。

这一次，行礼的对象换人了。

利伽并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看向苏琳，“还继续打吗？”

织梦者慢慢站起身来。

其余的虫族们也相继恢复了行动力，纷纷回去打扫战场或者继续修复那些受损的建筑。

苏琳有一瞬间的无语：“我不明白，我以为牠能催眠别人、还可以制造一些幻象？”

“你不是被他唤起了一些记忆吗？”

苏琳：“是，但那些根本就没对我造成严重的影响，我以为牠的攻击会是那种，像我在联堡里遇到的通缉犯，让人昏昏欲睡，或者脑袋很疼，失去战斗力之类的。”

“你先前遇到的异能者，也并没有与你展开这样程度的战斗吧。”

利伽漫不经心地扫视地面，干涸的血迹染出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织梦者也有个体差异，有些喜欢使用精神的力量，有些更依赖肉|体，但无论如何——”

一边进行高强度战斗，一边进行高强度精神输出，也并非任何一个指挥官都能做到。

许多A级觉醒者也能打败指挥官，哪怕他们未必有精神系异能，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如果这些虫族一上来就进行精神攻击——

理论上说，指挥官们都有不逊于人类的智慧。

他们在看到对手时也能做出判断，对于那些威胁性强的觉醒者，他们通常不会这么做。

再说，同样是一个种类的中等虫族，也不代表大家都一样强。

就像人类里的同级觉醒者，也可能因为经验和年龄等因素，有鲜明的实力差距。

“因为即使牠催眠了你，也很难一瞬间杀死你。”

利伽抬起手，冰冷的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少女的颈侧，透过细碎柔软的发丝，凉意隐隐渗入皮肤。

苏琳几乎感到那块皮肤有些酥麻发痒。

她忍着伸手捂住的冲动，抬头看着旁边的虫族，“嗯？”

“你的头颈骨骼比他的爪子更坚硬。”

他低醇的嗓音飘散在荒原的寒风里，“他无法在短时间内砍掉你的头，而你受了伤后会清醒——”

“噗。”

苏琳弯了弯嘴角，忽然想起刚才对方说的话，“你也知道人类管他们叫织梦者啊。”

“这名字本来就是从我们的语言里提炼的，按照意思也没错。”

黑发男人莞尔一笑，“那些尝试理解它们的人类专家们，有些翻译很荒谬，有些做的不错。”

两人谈话的期间，他好像又忽然想起什么事，又递来一个东西。

苏琳震惊地接过自己的光脑：“这什么时候跑到你手里了？”

“把你跳下飞船的时候。”

利伽很无辜地说，“如果它在战斗里损坏，你应该会很不高兴吧。”

苏琳心情复杂地向他道谢，接过正在震动的光脑。

有一条来自快递公司的通讯请求。

“您好，这里是星梦速运。”

客服停顿了一下，“您的快递，单号XOHγ134000813，即将抵达星球近地轨道，但是您填写的地址位于虫族星域——”

客服小哥尽量保持着专业口吻，却还是透出一点点茫然和惊恐。

“哦哦，我知道，直接让无人机下来就行。”

苏琳扭头看着利伽，伸手指了指天空。

后者微微颔首。

“没事的，如果被打坏了我全额赔偿，无论是无人机还是运输舰。”

苏琳仿佛得到了首肯，信誓旦旦地回复客服。

这通话都是被录音的，也有法律效力，所以客服小哥心情复杂地挂了。

利伽也不问苏琳买了什么，她也没急着解释，反而继续问：“所以，牠要怎么样才能杀掉我？掏出我的心吗？”

“那样你应该还能活一段时间。”

他微微摇头，带着寒凉气息的手指横移。

“牠选择消耗你，想让你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失去力量。”

锐利指爪勾勒出少女下颌优美的弧线，然后抬起虚虚地指向她的嘴唇。

“然后，该是将能量灌入你的嘴里，从内而外破坏你的躯体——”

苏琳怔怔地看着他。

出乎意料的是，她心里并没有任何恐惧，好像只是在听别人做学术报告，而报告的内容是一个中等虫族怎样杀死一个A级觉醒者。

有一刹那，她心里隐隐涌起某种感觉，关于这个织梦者——

利伽是专门挑了牠给自己当对手吗？

那个指挥官很难杀她，但反过来说，苏琳也没有特别有效的手段毁掉对方，除了咬掉牠的脑袋。

不过，看看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吧。

她都佩服自己，整整在虫族身上吊了两分钟，期间承受了狂风骤雨般的重击，连肠子都被掏出来了。

“如果是高等虫族呢？”

苏琳用目光扫视着远处飞船旁边的那些身影。

她眼尖地看到有人跃跃欲试地站了起来。

“我知道他们能很容易杀死我，但反过来说，我能伤害到他们吗？”

“嗯？”

利伽的动作微微一停，“我不能确定，毕竟刚才应该不是你的极限，不过——你身上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应该是在这里吧。”

他的指尖上挑，几乎抚上少女的唇瓣，语气里似乎多了一点戏谑的意味。

“你咬我一口，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