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小毯子上面有池礼的味道。
言扶也说不清池礼到底是什么味道。如果一定要追着他问,他吭哧半天,也只能说出来一句:就是池礼的味道。
可池礼用的洗衣液都是言扶买的,他们明明用着一样的洗衣液,可言扶身上就是没有池礼的味道。
毯子有。
毯子摸起来毛乎乎的,毯子盖上去轻软软的,毯子闻起来像刚出炉的可颂搭配焦糖甜甜圈,叫人放弃掉脑子里缠人的想法,只披着抱着毯子,别的什么都不想。
这就是言扶说的实话。
因为毯子闻起来像池礼。他想池礼,想到即便人已经在池礼的房间里了,即便马上池礼晨跑回来就可以看到池礼了,但尤不满足。
要裹着池礼的毯子,像是整个人都浸在池礼的味道里一样。那会叫一夜都没有怎么睡着的言扶,正仓皇忐忑的言扶,多那么些安全感。
言扶说完这句话,有点难以面对池礼。
他暗自讨厌自己,只觉得自己也是昏了头了,什么话都说。
池礼语气有些奇怪:“像我,也不是我吧。”他只是这么说。
他其实想问言扶,瞧,他本人就在这里呢,还拽着毯子做什么?
毯子闻起来像他,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这个世界上闻起来最像他的,难道不是他本人吗?
言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逃避的心思上来了,急忙把毯子拢到胸口和肩颈的位置,低头下去。半张脸都埋进软绵绵的毯子里去,连鼻子都埋进去了。
只是露着眼睛,偷偷扫了池礼一眼,那一眼重重长长的。但之后,又看着别的地方发呆。
池礼就站在他面前。
他又不肯看池礼了,他呆呆地看着别的地方,在脑子里想着池礼。
这么离谱又荒唐的事情,只有言扶能干得出来了。
池礼不懂他。好像也没人懂他。
为什么嘴巴像是被锯掉了一样,人张着嘴,又学了语言,怎么不说话?
可言扶的性格就是这样,好像真的如同岁凛说的那样,他是生下来,就注定会错过很多的性格。
池礼想懂他。池礼以为他在说洗衣液。
“你可以拿去用。”池礼盯着言扶黑乌乌服帖乖顺的头发,轻轻地说。
言扶摇头。
他不要池礼的东西,他喜欢付出,不想索取。他一起买完给池礼的东西,有什么拿回去的必要?
池礼见他摇摇头,又安静地不动了。
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言扶,突然伸出手去。
言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也不躲。
但,池礼这么一出手,不是为了把毯子拉下来,露出言扶的脸。他拽着毯子的上端,在言扶迷茫的眼神下,猛地往上一兜,把毯子拽出来盖在言扶身上,把言扶的头都包住了。
言扶本来就闷闷的,此刻人藏在毯子里,发出的声音更是瓮声瓮气的。
言扶不明白怎么了:“池礼……”
他叫他一声,池礼没有应,言扶为难地又叫了一声。
“……池礼。”
池礼神情复杂地盯着毯子,和毯子下的人。
遮住了脸,遮住了可以说话的眼睛,现在唯一可以沟通的就是语言。
别去看他的眼睛,别去凝望他小心翼翼又珍重的眼神。
那些爱情电影里的大人,他们说得没错,眼神的确自有千言万语,目光亦可心有灵犀。
可,嘴巴才是讲话的那个。如果不讲话,真是可恶极了。
池礼开口说话了:“岁凛让我选他。”
言扶知道。
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天微微擦起亮光的时候,他就忍不了了,跑了过来。
他没有立场,于是迈了一点小小的步子,就一退再退。
一片寂静里,好像周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言扶又是那么安静的性格,连呼吸都无声。
在这种时刻里,言扶开口说了一句。
“岁凛挺可爱的。”
池礼扬起眉梢,在言扶看不见的时候,无声地摇头笑着。
言扶在毯子下的阴暗里,睫毛微微轻颤着。
他张张嘴,后悔那声可爱,他想池礼好,又不想他和岁凛那样好。总之,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好像是本能行事的,缝垫子、穿帽绳、剥柚子,这种事情都是本能去做的,都是做习惯了的,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他喜欢照顾池礼。
那么小就认识的两个人,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呢?怎么就长大到需要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了呢?
言扶在毯子下面,空气有些滞涩,他吸入和呼出的气都带着点闷热。
他被裹在毯子里,无法看池礼的脸色行事,只能听见池礼带着点儿哑意的声音响起。
池礼低低开口:“你和我说清楚好吗,言扶?你为什么来,你听到了什么,你在想什么?”
他的逼问想迫着他直白,可言扶在毯子下面安静得很。
言扶想了很久,说:“要吃土豆排骨吗,之前你拿回来的土豆最适合炖排骨。”
池礼被他逗笑了。
这都是哪儿跟着哪儿啊?
“我们不是在说土豆,也不是在说排骨。”
池礼困惑极了。
好像有些感情太长了,长到他们两个人应该没有耐心,应该筋疲力尽。
感情把生活撕裂出一道口子,凛凛寒风灌进来,于是年轻的、无措的心,彼此靠近又离分。
池礼和言扶,会像命运河流里的那么多悲剧一样,没有耐心,筋疲力竭吗?
在江大和附近大学城圈子里,提起池礼的,知道言扶的,都觉得他俩不会在一起。
竹马就是一种有点残忍的关系,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要是想在一起早就在一起了”。
那些话,吃瓜的人觉得是精辟发言,似乎可以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两人过往的遗憾和前路。可他们两个毫不当真,
池礼动了。
他没有把言扶头上的毯子取下来。
他看着顶着毯子的言扶,把手从毯子侧面伸进去,握住了言扶的手腕。
言扶怔怔地低头,在昏暗里看见言扶探进来的手。
修长漂亮,骨节分明,手背上延开青色脉络,攥着他的手腕,便鼓起一点青筋。
池礼捏着言扶的手腕,指尖搭在他肌肤的内侧,池礼带着些探索欲,用拇指一点点地按压他的皮肤,又打着圈儿地揉搓。
言扶一声没吭,他是不说话不表达自己的闷葫芦。
闷葫芦也庆幸自己顶着毯子,可以缩起来躲着,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轻抖一抖。
他们明明那么熟悉,可一张毯子,又像是隔了千山万水。
他们是竹马,发小竹马这种关系,有的时候真的很残忍。
残忍就残忍在,他们彼此都以为,最最了解对方。
于是池礼多么困惑,也得不到言扶真正对于岁凛的态度。言扶多么难过,也得不到池礼真正对岁凛的想法。
互相体谅,互相让步,永不勉强对方。
别把友情看作亲情,更别把亲情当□□情。
于是,即便友谊里种下的满山草芽里,开出了一朵嫩黄娇艳的花,也不敢摘下这朵花,决绝地,带着不破不立的勇气地把花送给他。
宁可让花在心底枯萎。
何必打破局面,何必掀开毯子,去看对方此刻的眼神。
-
言扶从毯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池礼已经出去了。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问到。郁闷了一会儿,接受了自己的失败,他拽开毯子,盯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言扶走出房间门,去到客厅里的时候,一抬头,看见岁凛坐在餐桌前。
岁凛昂着下巴,瞥他一眼:“嗨,来追我了?”
他心情好得很,凭什么他一个人憋憋屈屈,他要把世界变成精神病的大癫院。
言扶被噎住了一眼,他急忙摆手,纠正道:“我只把我们当做是朋友……”
岁凛翻了个白眼:“是个屁啊。”
他可不认言扶这个朋友。
“我一直想挖你墙角,你瞎啊。”他说话难听,表情也不好看,细看他眼下也带着青黑,看起来昨晚也没怎么睡。
“漂亮成这样的大美人真的和祸水没区别了。”岁凛嘀咕两声,又挠挠自己的头,发疯道,“以后怎么办呢?”
言扶心肠好,自己生气呢,还分心安慰他:“没关系,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和他告白的。
之前的那些同学只会暗示,池礼的天真全部把他们打败。现在好了,你是第一个和他告白的,把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给池礼一些gay子的震撼。
岁凛有些恼羞成怒:“我和程薄霁不一样,他是gay,我对其他男的都没想法!只是池礼人好,我就喜欢他,就是他!我颜性恋还智性恋,怎么了吧?”
他看着言扶一声不吭就来气:“怎么了吧?不行吗?他和你结婚了吗?你要像打程薄霁一样打我吗?”
言扶摇头:“不打你。”
他也不解。打你干嘛?
“也不打程学长。”
岁凛嗤笑一声:“要不你还是打他吧,他说过,他可以为爱做3,你就像打小三那样打他,快去!”
“你比较有资格。”他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抠抠自己的脖侧,“比我有。”
言扶好像在想什么,没吱声。
岁凛受不了气氛的憋闷,他破罐破摔,干脆给言扶出主意。
“池礼现在人不在,说明什么,说明他对我们不是无动于衷。”岁凛的脑子疯狂地思考了起来。
他计上心头:“这样,言扶,你挺好,我给你出个主意。”
“你仔细想想,他都避开你了,不跟着你傻玩了,说明什么?说明他也在乎你喜欢我。”
言扶听不得这个话,坚持纠正他:“我不喜欢你。”
他表情认真极了。
岁凛挥挥手,示意别管这个:“这么一看,他对你也挺有占有欲的,只是他自己没发现。”
“这种情况,你只需略施小计,就可以把他拿下。”
言扶愣愣地:“什么?”
岁凛兴冲冲道:“你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陪着他哄着他。往后,他给你发微信,你也不要秒回,他约你出去玩,你也不要去。甚至你可以自己谈个恋爱。叫他怀疑、伤心、痛苦了几轮之后,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喜欢你。”
这个主意,好像说得通。
也的确是想把稳定的关系变质的时候,多数人会采用的一个办法。
岁凛说出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可真聪明啊。
偏偏言扶不肯。
言扶低着头,闷声说:“可我舍不得。”
他抬起眸子,眼神莹润地盯着岁凛身后,望向虚空的一点,显得有些傻乎乎愣愣的。
言扶诚实地说:“我舍不得。我不要他伤心痛苦。”
他不要对着池礼耍小心思,他舍不得,他不要池礼伤心痛苦。而且如果那么做,他自己更是几万倍的伤心痛苦了。
他抿着唇,好像只是想想池礼伤心的模样,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岁凛要窒息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东西吗,还是说我是你们play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