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2章

空白页 文字爱好者3 3958 2024-01-21 15:21:24

自屋檐有序坠落的雨滴圆润如珠,被远处的路灯折射成微微闪着幽光的珠帘,闪电划破漆黑无垠的天际,光影短暂曲折绵长,刹那间的光亮稍纵即逝,伴随而来的雷声轰鸣,响彻凌晨寂静的夜里。

居民楼里几盏小灯如落单的孤星,被吓醒的婴儿哭啼不止,家人哄睡的歌谣低低吟唱,垃圾桶旁靠墙歇息的缩影要是还有力气一定会感叹一声。

——这久违的甜蜜噩梦。

躲在垃圾桶旁簸箕里的流浪猫,舔着湿漉漉的爪子,而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伏趴在地,瞳孔里反着绿莹莹的光里,有一单薄的背影在雨中慢行。

突兀的引擎声擦身飞过,溅起一地肮脏的泥水,落在吝啬幽光苍凉的孤影里。

“欢迎光临。”

电子提示音迎接客人,24小时便利店的店员打着哈欠起身迎接客人,昏昏欲睡的眼里瞧着门口的光景。

站在门口的客人似一根被麻袋套住的竹竿,微风吹起麻袋的一角,空空落落的风从脱落的手袖灌满瘦弱的身体,冻得面目唇口满是纯白。

他拽紧门把手,鞋底在门口的纸板上来回摩擦,抖干净脚上的泥,雨伞放入一旁的桶里,捏紧卫衣的指尖泛白。

行走的步伐很慢,一瘸一拐地走过不到三米的距离,偶尔指尖会倏然松开,战栗颤抖地停顿在中央,手掌转而深深地掐入腹中。

宽大的帽沿下的面颊若隐若现,如冰刀削过的寒峰,苍白至几近透明。

店员发誓,这位客人是他长这么大以来,见过的人中脸色最差的。

他犹如一缕无家可归的孤魂飘荡至面前,往外冒着的寒气升起白雾,额上滴落的水珠消失在深色宽大的卫衣里。

畏畏缩缩的身形萧然,店员闻着他浑身的酸臭酒气,逼迫而近的寒意零他不自然地打了个冷颤。

有一种冷,叫看着真冷。

问好都困在嘴里,见他单手撑在收银台上,弯腰曲背在寻找什么东西。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你的吗?”

客人不曾回应,许久从柜后起身,抬头露出歉意的笑容。

柜台后的店员愣住,太过苍白的容貌,以致于五官模糊成一团,叫人看不真切,唯有嘴角未擦净的点点殷红,像是樱唇沾染香甜的玫瑰酱。

涂佐柘摇摇晃晃地举起一个奇趣蛋和一盒水果糖,从口袋里掏出湿透的纸币放到他面前,浮起客气的笑容,缓缓道:“不好意思,我想喝一点热水,可不可以帮我加热?”

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如弹奏中琴弦绷紧将断的余韵。

店员的第一感受是,他似乎急需一杯滚烫的热水,抵消他体内源源不断的寒冰。

矿泉水瓶无法放入微波炉加热,店员不忍心拒绝他的请求,于是结账后到狭小的休息室取出纸杯,倒出自用饮水机中的热水。

店员出来时,涂佐柘已经坐在便利餐桌边上,一边看着手上握紧的奇趣蛋,笑起来的酒窝深陷,慢悠悠地嚼着糖,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着店员递来的热水,浑然不知湿答答的卫衣流淌的水滴已在地下汇聚成小水洼。

如果酒窝会说话,它一定为涂佐哲内心的os发声。

——这小破玩意儿竟然要我11块。

店员犹豫再三,对他说道:“要不你衣服换下来吹一会儿,反正夜里没什么客人。”

涂佐柘立刻接受了这个颇有建设性的提议,因为他现在冷得以为自己在冬天的哈尔滨。

费劲儿地脱下水坠感满满的卫衣,咻地一声丢在椅子上对着吹风口直吹,对他道声谢:“我现在走不动,想在这里歇一会儿,可以吗?”

这个客人的状态仿佛随时要进太平间的冰柜,卫衣脱下后的黑色保暖内衣紧贴肌肤,清晰地勾勒出人体构造图的肋骨条条分明,其实店员心里有些发怵,惆怅的眉间似乎在考虑如何反应。

涂佐柘见他为难,主动说道:“没关系,我坐一会儿就走。”

店员连忙允诺道:“可以的,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人。”

“谢了阿。”

涂佐柘眉眼松懈大呼一口气,方才在小巷里等闹腾的胃停歇下来废了点时间,经过24小时ATM柜员机时,忍不住去里面躲避狂风暴雨,现在能找到一杯热水,简直不要太幸福。

但这杯热水他不敢喝,怕喝进去要混着血吐出来,只悄悄将纸杯的外沿贴在胃部,暗示自己可能只是今晚喝酒伤了胃,等天一亮,就去药店买点胃药止痛药,吃下去就没事了。

昨晚约的饭店离杜哲的住处很近,离他家却很远,他来时坐了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在没有公交车的点数,要他打出租车回去,他舍不得花这个钱,于是沿途走到这个离杜哲家的便利店,打算明天先到杜哲家与柔柔见一面。

再说涂佐柘为什么会知道杜哲的住处,依照这几年的“水火不容,有我无他”的趋势,当然不是杜哲主动告诉他或者带他来参观过。

在他和柔柔两三年前刚回到广宁市的时候,杜哲对他说周末要带柔柔回家,他曾经偷偷地跟踪在疾驰的车后才发现的,如果不是这样,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杜哲的住处。

如果要继续问他为什么要跟踪杜哲,兴许是那时候他心里没来由地闲得慌,有庸人自扰的被害妄想症,总以为杜哲会抢走柔柔,彻底地消失在面前。

他知道,杜哲完全做得到。

但杜哲没有。

话说回来,他也庆幸着杜哲没有这么做,因为漂泊的流浪者没有资本和勇气去另外一个城市白手起家,重头再来。

大雨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门,唰唰的雨声落地,水幕模糊外面的世界,在这间小小的便利店里,店员提起拖把擦拭沉睡中的人脚下那片湿漉漉的地板,不自觉地想着,这个人真能睡,卫衣也真吸水,干得也挺快。

涂佐柘一早就在琢磨着要几点去合适,早上九点以后下午六点之前明显是最好的时机,在上班的杜哲应该不会在家,柔柔也会从幼儿园回来,完美。

于是在离杜哲家很近的便利店停留了十几个小时后,到附近的加油站洗干净脸部的污水及血迹,浅浅地抿着从便利店里倒出的热水,压下口腔里的血腥味,干咽下在药店买的胃药和止痛药后,戴上方才买的防风口罩。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时不时绞痛的胃稍有缓解,抑制住不断的咳嗽时,上涌的血腥味没那么浓厚。

这个娇弱的胃,真拿它没办法。

下午五点,他在杜哲家门口徘徊。

人到门前,他犹豫起来,万一这么不凑巧,杜哲在家里怎么办?

他望了望手心里的奇趣蛋。

与柔柔分别五天了,他十分想念柔柔能蹭蹭自己的脸庞,小手一定会揪着下巴细小的胡渣,说爸爸我要给你拔胡须,小指甲一揪,疼得他龇牙咧嘴,她就会哈哈大笑。

好想她,想她笑。

奇趣蛋,她会喜欢吧。

他恨不得立刻将奇趣蛋送给柔柔,然后一遍遍地告诉她,爹地爱她,爹地十分爱她,若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暂时离开,也绝对不是因为不爱她。

父爱如此伟大,上天会眷顾他,不会让他这么倒霉吧。

抱着一丝侥幸,下定决心,果断地按下门铃。

杜哲透过可视电话的屏幕中,只见到巨大的帽沿,依着转动的方向,可以判断出外面的人正在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察看四周,门外的人似乎很着急,边看边猛地按了好几下。

他心里觉得很奇怪,在广宁市的新住处基本无人知晓,像这么急促的铃声更是不常有,戒备心十足地拿起手机拨号,正打算让物业保安来看看,眉眼不经意间抬起,便停住手里的动作。

屏幕中抬起的角度中,小脸放在正中央,包裹严严实实的脸上露出熟悉的双眼。

外面的人大概不了解新款的可视电话的功能——不用接听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于是他的五指合拢放在嘴边,像是说悄悄话的形态,轻轻地喊着柔柔的声音,悉数全落入杜哲的感官里。

“哒”的一声,门开启了。

涂佐柘低下头本想迎接矮小的柔柔,柔柔一抬头就会看见她亲爱的爹地举着奇趣蛋哄她开心,所以当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黑白线条的成人棉拖的时候,觉得自己真的要自个儿去玩蛋了。

估算错误。

脑子里有个大锤狂击,他这才想起今天是周六,根本不用上班。

可不可以不要来得这么凑巧,他现在真的承受不起。

杜哲的手还放在门把手上,一副随时要关门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会来?”

涂佐柘狠狠地咽下口水,决定直来直往速战速决,递出手里的奇趣蛋,仓促地笑了一下:“我想给柔柔这个奇趣蛋,唔,我昨天答应她的,顺便再拜托一下你,我……工作比较忙,下周再来接她。”

杜哲接过有些变形的奇趣蛋,却见涂佐柘站立的地方汇聚水滴,后者仿佛感受到焦灼的视线,连忙随之低头望去。

一抬一低的角度落差制造熟悉的眩晕,他手忙脚乱地抓紧门框,假装潇洒地往上面一靠,脚后跟抵住墙边,笑得三分窘迫,七分尴尬:“不好意思,弄脏了,你家里有纸巾么?你拿出来,我帮你擦擦,或者我去你邻居家借。”

话说出来有些不妥,人家邻居应该也会觉得很奇怪吧,随之补充一句,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我去跟物业借,你先进去吧,我一定给你擦干净。”

杜哲见他未更换昨晚的衣服,深色中含着大大小小的污渍,在棉柔面上结成硬块,提着一把破烂的折伞,袖子与裤脚都被浸湿,鞋带上的湿漉泥泞含沙,踩一踩鞋底仿佛就会咕噜咕噜地冒出水花。

酸臭的酒气与垃圾堆的异味混杂飘到鼻子里,杜哲好奇为什么家门口会有这种味道,轻轻地掩着鼻尖咳了两声,微微侧了侧身体避过这层味道,问道:“你昨晚没回家?”

杜哲的一言一行都被涂佐柘看在眼中,他的身体语言在告诉自己——身上有味道,而且很难闻。

他稳了稳身体,默数一二三,往后退了一大步,没有正面回答问题,眼睛弯弯地回答他:“你帮我把奇趣蛋给柔柔,一定得说是我买的阿。”

“慢着。”

墨蓝色的门向后慢慢打开,杜哲走到门边,从鞋柜处找出一次性棉拖,脱开一层塑料袋,弯腰放到他面前,说道:“柔柔在上儿童记忆训练,你先进来,下课你自己给她。”

涂佐柘左右望望,指着自己问道:“我?我可以进去?”

杜哲蹲着往上瞧,不满他的质疑:“还有其他人吗?”

这么和颜悦色,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杜哲今天心情不错。

他脱下肮脏的鞋子,袜子塞在鞋子里,两者不敢放进屋里,坚持要放在门外,怕裤脚源源不断地滴水,往上挽起好几层,力图做到不给人添麻烦。

酸臭的垃圾堆味道随他而入,杜哲总算知道这味道是哪里来的。莫不是涂佐柘昨晚昨晚醉酒后,在路上抱着垃圾桶睡的。

杜哲走在前面停留,发觉涂佐柘的姿势十分怪异。

他的头狠狠地低下,帽沿遮住全脸,像是要极力隐藏自己,与看不见的空气融为一体。

枯瘦失血的指尖揪紧深色卫衣的下摆,冻得青紫的血管浮出手背,步伐缓慢如老旧的机器人,腰板挺得笔直,肩膀随着步伐高高低低的,空荡荡的裤腿露出纤细的脚踝,步伐间自然带起微风,另一条腿好像是以前腿为支撑拖着走动的。

杜哲不晓得他要玩什么花样,也不知自己为何不懂得五年前的教训,一时心软让他进了门。

是不是五年的时间可以将一切推翻重洗,背叛的感觉不再清晰,足以忘了惨痛的教训。

他自嘲一声,重新筑起牢不可破的城墙。可视电话屏幕无意中的一幕——无论多少年过去,涂佐柘那双会释放无辜的信号,装的人畜无害的眼睛,依然还在提醒他,外表不可信,清澈见底的眼睛不代表此人有清澈见底的内心,居心叵测是他留下的最后四字教训。

在他这里,涂佐柘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时刻审视过去天真幼稚易受骗的自己。

他不再理会涂佐柘,也不再客套地招待他,而是径直进入客房。

涂佐柘的视线却不敢到处乱放,只能低头看自己,能让他进来已经意外的惊喜,他只怕自己多看一眼屋里的物品,杜哲就要以为他看上哪件东西,再误会他会顺手牵羊就不好了。

所以当他缓慢抬头时,望见空无一人的大厅,罪恶感都要溢满倾泄出来。是不是他走过来留下行走的痕迹,或者是他这个人占的地方太多,或者连他的呼吸都是令人不悦的?

可是为此他已尽力迈开步伐,是他的老腰不允许迈得再开一些,遗留的痕迹少一些,他站在原地,用力并拢自己的双脚,力图让脚掌不要占太多地方,所以杜哲,请你赶快出来。

——这是你家,不用躲着我。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