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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我写给你看呀

作茧 余酲 3481 2024-01-09 11:44:27

坐在回家的车上,黎棠打开微信群,里头鸦雀无声。

国际学校没有晚自习,往常的这个时候大家都聚在一起玩,别说发消息了,电话都不可能打得通。

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手机,到家下车,看见屋里黑灯瞎火仿佛没人在住,黎棠更郁闷了。

进屋,阿姨从负一层的保姆间疾步上来:“饿了吧,要不要……”

“不吃。”

黎棠头也不回地上楼,到房间门口才想起书包丢在门口,返身下楼去拿,半道上碰到拎着书包的阿姨,黎棠悻然地接过来,态度也跟着软化:“在学校吃过了……不饿。”

阿姨笑了:“没事,饿了随时叫我。”

回房时看着走道尽头紧闭的房门,黎棠稍作犹豫,到底没有上前敲门。

人生中第一次这么晚从学校回来,刚进房间,黎棠就把自己抛到床上,在陌生环境里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才得以放松,闭眼的同时疲惫席卷而来。

叙城一中……叙城……

记忆中自己曾来过这地方,五岁还是六岁?

为了什么?似乎是妈妈回家乡小住,年纪尚小的他以为妈妈走了,不要他了,他哭着喊着让爸爸带他去找妈妈,爸爸冷着脸让他不要到处乱跑,他只好拜托家里的阿姨带他去叙城,后来……后来呢?

后来他发了一场烧,忘记了很多事情。

反正最终妈妈被他找回来了。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在生病之前,母亲张昭月就很少出门了,有时候饭桌上都见不到人。

不过至少人还在,还留在他的身边。

思绪恍惚间感到一阵安心,黎棠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另一边,蒋楼步行到家,放下书包,披上一件工装夹克,出门。

叙城的初秋早晚凉,快到地方的时候,蒋楼把口罩戴好,夹克拉链拉上。

距离城中心十几公里远的郊区,人迹罕至的道路旁,蒋楼穿过厂房,拐进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

里头依然昏暗,随着脚步向前,轰鸣声渐起。在门口保安模样的人面前亮出通行证,蒋楼握住金属扶手,拉开厚重的铁门,原本蒙着被子似的闷响霎时化为滔天声浪,海啸般凶猛地向他扑来。

混合各种呼吸,汗液,甚至是血的气味。

没往台上看,自层叠的人群之后走向另一个通道,进入类似休息室的地方,蒋楼径直走向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换衣服。

他的装备很简单,护具只需戴牙套和拳击手套。

中途拳馆的负责人老张走过来,递过一顶防护头盔:“戴上吧,咱们这儿以表演为主,没必要那么拼。”

蒋楼没应声,接过头盔把它放到一边。人们来到这里,想看的是残酷的现实,没人愿意花钱看过家家似的花拳绣腿。

老张见他不听劝,叹一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让你来这里是不是做错了。”

老张曾是蒋楼父亲在车队的同事,蒋楼父亲走后,他可怜蒋楼孤苦伶仃,平时多有照顾。后来他放弃开大车,回到老本行开了家拳馆,不知蒋楼从哪里听说这事,向他提出要加入。

这一行竞争激烈,多得是穷途末路敢豁出性命的人,老张起初自是不同意。是蒋楼三番五次提起,怎么劝都不肯放弃,并且承诺了会好好读书,不参加比赛,每周只打三场,老张实在拗不过他,才勉强答应。

“怎么会。”

蒋楼在往手上缠绷带。手比脸更容易露出破绽,他不想明天到学校被老师追问。

老张越想越后悔:“你成绩那么好,年年拿奖学金,何必来这儿遭罪。”

“奖学金才多少,总不能坐吃山空。”蒋楼说,“而且,这对我来说不算遭罪。”

老张还欲说什么,蒋楼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他摆手示意蒋楼先接电话,便走开了。

拿起手机看一眼,陌生号码。

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女孩的声音:“是蒋楼同学吗?”

“嗯。”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二班的王妍……你还记得吗?”

“记得。”

“你的号码是跟你们班的同学要的,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是想向你道歉……对不起,今天向你表白,其实是因为和同学打赌输了。”

“我知道。”

“但是,但是我说的是真心的。”

“哪句是真心的?”

女孩的声音弱下去,带着些微颤抖:“我,我喜欢你。”

“是吗。”

“是的……你不信?”

蒋楼语气轻快,眼底却波澜不起,没有一丝笑意。

“信啊。”他说,“为什么不信?”

五分钟后,蒋楼走在通往拳击台的路上,前方的光亮仿佛在指引他通往天堂,或是深渊的尽头。

同样是表演,他更喜欢在这里,在这个舞台上。

连那平时会觉得吵闹的欢呼尖叫,都让他感受到一种彻底的,全身的血液都在战栗的真实。

和做梦一样。

周三下午有体育课。

对于公立学校的高中生来说,音体美属于稀缺课程,上一次少一次。

被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同学拉到篮球场上的时候,黎棠很是无奈:“我真的不会打球。”

之所以没有断然拒绝,和请喝奶茶的动机差不多,他在新学校需要有朋友。

“那就瞎打打呗。”名叫周东泽的大块头男生忽悠道,“打着打着就会了。”

班长李子初也劝:“是啊,随便打,不要有压力。”

黎棠哪里有什么压力,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动。他讨厌流汗,要不是怕丢脸,他恨不得加入操场边围成一圈在聊天的女生中去,只要给他个地方坐就行。

为难之际,看见一道眼熟身影自场外走过,黎棠仿佛见了救星:“让蒋楼来打吧,他个子比我高。”

李子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随即摇头:“他不行。”

周东泽也往那边看:“他确实不行。”

黎棠以为他们之间有过节。毕竟像蒋楼这种极受女生欢迎的男生,在男生堆里要么被崇拜,要么被仇视。

不过据黎棠观察,两者都不至于。即便高二刚重新分班,蒋楼已经在本班有了不少朋友,比如走在他身边的那个名叫霍熙辰的同学,早上他迟到,是霍熙辰帮他收的数学作业。

再比如开学第二天,第四组最后排就门庭若市,除却来问蒋楼数学题的,还有一些闲着没地方去的男生,课间不出去活动也不在自己座位上休息,就爱跑到蒋楼这儿来玩。坐课桌的,趴窗台的,踩着椅子当脚踏的……不到十分钟就能从最近的球赛聊到动漫新番,话题丰富多样,不拘泥在一方校园里。

蒋楼则时而坐着,时而让座位给其他人,自己抱着双臂靠墙站,半眯着眼睛听他们七嘴八舌,并没有睡着,偶尔也插两句话。

而当预备铃响起,蒋楼宣布散场,即便大伙儿意犹未尽,也没人对他下的指令有异议,走之前还不忘给他把桌椅摆正,椅子擦干净。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缘好,虽然黎棠也享受过外貌带来的便利,但到底还需要经济基础加持。他非常清楚,如果不是家里有钱,那些人根本不会拿正眼瞧他。

所以,蒋楼这样出众到近乎完美的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

“为什么不行?”黎棠问。

“他听力不太好。”李子初指了指自己左侧耳朵,“这边,听不见声音。”

周东泽接着说:“篮球是团队协作,至少得听清球的方向和队友的提示吧。”

一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黎棠都在思考“不太好”是有多不好,真的一点也听不见吗?

难怪他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无论老师在教室的哪个方位讲课,都能保证他健康的耳朵最先捕捉到声音。

自己也坐在他右侧。

黎棠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在此之前,他完全没发现蒋楼是半个聋子。那喜欢他的女生们知道这件事吗?难道表白都要先找好角度,确认他能听得到?

怎么弄的,天生的吗?

而且听力不好的人不是都会戴那个什么……助听器?

越想越费解,黎棠忍不住一再偏头,试图通过观察为自己解答接踵而至的疑问。

蒋楼自是察觉到来自同桌的探究视线。

也猜到他想必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了有关自己的事情,可能是无父无母,也可能是耳聋。

这些年来,蒋楼无数次被各种好奇的目光打量,这种目光到最后都会转变成类似遗憾,可惜,甚至怜悯。

他早就习以为常。

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埋首于书本,直到那道视线仗着自己的纵容越发肆无忌惮,才毫无预兆地转脸面向右侧。

这番出其不意的抓包,果然吓得黎棠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忙拿起一本书假装在看。

蒋楼看破不说破,就这样盯着黎棠,一直盯到那薄薄的耳廓红得像要烧起来,才放他一马,出声道:“你英语很好。”

黎棠兀自慌乱着,茫然地“啊”了一声,全然忘了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就把他英语成绩不错的事在全班通报。

蒋楼没打算多做说明,视线转向他桌上的笔记本:“能不能借笔记看一下?”

晚自习之前,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

霍熙辰跟着蒋楼走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目睹蒋楼放下手中抱着的一摞试卷,转而去翻班主任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时,才恍然大悟:“我就说你怎么亲自收作业了,原来是——”

其实霍熙辰也不知道蒋楼在找什么,他凑过去看,是一沓二(1)班的学生资料,今早刚收上去,上面有每位学生的户籍信息和家庭情况。

翻到蒋楼自己的那一页,霍熙辰一眼瞧见他父母那栏画了斜杠,还没来得及唏嘘,页面迅速翻了过去,下一张是黎棠的,几乎每一栏都填有内容,一看就是无比圆满的家庭。

见蒋楼在这一页停留许久,霍熙辰以为他羡慕,略显生疏地安慰道:“其实没什么的,这年头离婚率这么高,你看好几个同学不是缺爹就是少娘,就算表面上父母双全,也不一定是原配啊。”

这是心里话,霍熙辰自己家就是这种情况,他爹二婚娶回家的小妈,还给他带来个异父异母的兄弟。

他还倒霉催的,和这个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哥分在一个班。

想到这里霍熙辰就头皮发麻,立马抱紧新朋友的大腿:“放学之后打球不?我们打球不靠喊,你听不见也没……”

“不了。”蒋楼松手,把资料放回原处的同时站直身体,“晚上还有事,你们玩。”

结果晚上到地下拳馆,没有安排他上场。

“中午喝多昏了头,排对战名单的时候不小心把你漏掉了。”老张说,“今天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蒋楼知道老张是故意的,若放在往常,他定会据理力争,态度强硬地待在这里等,老张也多半拗不过他。但是今天,他懒得去争。

返回家里,在床上躺下,却又睡不着。

黑暗中翻身坐起,蒋楼借着窗外透进的光亮,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从一堆皱巴巴的纸里翻出一张有字迹的。

山脚下的老房子潮气大,经年累月的不见天日令这纸张泛黄,散发出一股陈腐的霉味。

倒还能勉强分辨出上面的字。

小孩稚嫩的字体,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足见认真。

蒋楼从书包里拿出一本英语笔记,和这张纸并排放在一起,笔记封面的名字和纸上的完全一致。

仅有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的差别。

哪怕这么做毫无意义,至多算是给既定事实再敲一个钢印,让它确凿到不容置疑。

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蒋楼呼出一口气,似是无力地闭上眼睛。

一道稚嫩童声在空旷的脑海中回荡。

“我叫黎棠,黎明的黎,秋海棠的棠,我写给你看呀。”

“我的妈妈叫张昭月,哥哥你有没有见过她?”

黑暗中,蒋楼嗤笑一声。

只短短一瞬,世界重归死一般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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