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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再冬 金丙 3808 2024-06-11 12:30:38

回家的路程太远,时间又紧,曲阿姨替她叫来一辆包车,午饭打包,直接送她去火车站。

她准备上车时,另一边门也打开了,她立着没动,另一头的人坐进车里,朝她说:“愣着干什么?”

她看了眼路旁的曲阿姨。

曲阿姨走过来,瞧着车里的小阳春:“你干什么呢,下来。”

小阳春道:“我顺便去机场。”

小阳春的母亲正好是今天下午五点多落地机场。

曲阿姨叹口气,轻哄着她:“你上车吧,路上饿了渴了,让他帮你跑腿。”又叮嘱小阳春,“照顾好见见。”

她上车后系上安全带,车启动后也不见边上的人有动作,她提醒:“安全带。”

“坐后面系什么系。”小阳春不为所动。

她不再说话,偶尔看窗外,头转回来时眼睛总是辣辣的,车也颠得她头昏脑涨,往后上了大路才平缓下来。

半途司机下车抽烟撒尿,和人聊天放松一下,小阳春打开车窗冲外面:“聊够了就上车,赶时间!”

司机瞟他一眼,继续和人聊,小阳春手臂够到驾驶座,狂按喇叭。

司机被他逼回来,原本气势汹汹,后来看见他身形,大约意识到什么,不想惹麻烦,转而小声叨了两句:“烟都还没抽完,急什么急。”

一路无话,到达火车站,小阳春率先拎起她的包。

只走几天,她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一只双肩包就够装了。

离发车还有段时间,她抱着包坐在候车室,小阳春跷着腿坐在她旁边玩手机。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旁的人忽然说:“饭菜吃了,盒子我带走。”

偏头,说话的人还在认真点着手机屏幕。

她没理。

过了会,小阳春把饭盒打开,伸到她面前。

她摇头。

小阳春又把盖子盖上,饭盒重新装进塑料袋,再放回她的双肩包里。

发车时间到了,她跟着人流进闸,回头看一眼,小阳春握着手机朝她挥了下手。

她有记忆起,大约参加过三次葬礼,最近的一次在初二那年,送走的人是曲阿姨的丈夫,小阳春的外公。当天有人伤心,但并不悲痛,席间也是和乐融融,仿佛老友聚会。

直到这一次,她从千里之外返家,似乎才明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人会再在饭点来找她,对她说小区里的枇杷不能摘。

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意气风发,壮志未酬。

她咬牙隐忍,晚上和表妹同床,没人能入睡,她抱紧对方,半夜肩膀被表妹的眼泪浸湿,她揉揉对方的脑袋,这一刻成熟无比:“乖了,佳宝乖乖睡觉。”

而她的眼泪也哭干了,在她过了随时随地能向父母撒娇的年龄后,她已经很久没流过泪。

但她仍没有得到纾解,满腔的情绪像无头苍蝇,它在找一个出口,再找不到,也许就会爆|炸。

她比计划提前两天回,曲阿姨一家三口正在外旅游,小阳春的母亲还带上了方柠萱,她跟曲阿姨通电话时,听见一片欢声笑语。

她没告知曲阿姨她已经回来了,放下包,她在客厅呆坐半小时,然后洗澡,把前几天带走的餐盒放回橱柜,原本还想喂鸭,没见到鸭子,她猜鸭子应该被托付给了邻居。

她进仓库转了圈,一顿乱吹乱弹,夕阳西下时,她想起去年此时,表妹爬树为她摘枇杷,而她在树下,仿佛能接住对方落下的笑。

她坐在仓库门口,面朝着昏黄的晚霞,拨动了一下琴弦。

在仓库呆到后半夜,期间她感觉不到口干和饥饿,第二天一早,她吃了点面条,又窝进仓库。

曲阿姨他们到家时,她两天只吃过一顿主食,其实只是两天没认真吃饭,曲阿姨就说她瘦了一圈。

她低头看自己:“哪有。”

曲阿姨说:“待会儿去借个体重秤,你称称看。”

小阳春咬着根黄瓜过来,握起她手腕,拿手掐了她一圈,然后拿下嘴里的黄瓜,评估道:“瘦了,以前揍你的时候,掐你腕子掐不了这么多。”

她给他一个白眼:“那是你现在又高了,手大了!”

小阳春的母亲没呆两天就返回柬埔寨了,日子继续过,她每天两点一线,空时不是窝仓库就是蹲黄河边,大约是夏天太闷热,她食欲不佳,餐餐都吃不进东西,偶尔和表妹通话,表妹说这可能是苦夏,她自己也是没胃口,还伴随着失眠。

她庆幸她的睡眠质量还行。

但因为食欲不振,她在极短的时间内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脸颊上的婴儿肥逐渐消失,牛仔裤直往胯|下掉。

这天晚上,曲阿姨和老人们在外乘凉,她一个人踱到老地方,找了棵树,舒服地躺下,看着对岸的万家灯火,听着黄河的滚滚浪声。

她哼起歌来,节奏舒缓又带点跳跃,哼到结尾,她听见微信声音,不是她的,她的诺基亚装不了微信。

她回头,果然看见小阳春胳膊搭着树干,两人视线对上。

“你作业写完了?”她问。

“该我问你。”小阳春捡走地上的枯树枝,往她边上一坐。

“没呢,待会儿你借我抄。”他们虽然不同班,但有两门课的作业相同。

小阳春伸开腿,舒展肩胛骨和脖颈,懒洋洋地说:“好处。”

她说:“我帮你送情书。”

小阳春说:“你有封情书在我那儿。”

她问:“刚怎么没给我?谁写的?”

小阳春反问:“我的呢?”

“在教室,忘拿了,明天给你。”她又一次问,“我那封谁写的?”

“二班的一个,叫许什么。”

她想了想:“没印象。”

风吹浪滚,她指着左岸说:“我刚才看见有人在那里游泳。”

“嗯。”

“这是黄河。”

“怎么?”

“黄河里游泳诶。”

小阳春翻起眼皮,看着她说:“我以前还常游到对面。”

她不信:“怎么可能,我怎么没看见过你在里面游泳。”

“几年前了。”

“那你现在游一个。”

“找死?”小阳春捡起枯树枝往黄河一抛,“不知道哪来个旋涡,就能把人吞了。”

月色昏暗,她没看清枯树枝究竟是不是被吞了,她托腮望着对岸说:“我还没去过那里。”

“跨省了。”

“我知道。”

在来芜松镇生活之前,她从没想过一条河的两端会是两个省,有种白天与黑夜,人间与天堂的一线相隔感,同在世间,却生活在两个世界,明明跨出一步就能抵达彼端,可这就是天堑。

这条河没法横跨,要去到对岸,得坐一段漫长的车,想象只能被现实抹杀。

小阳春说:“我们以前把钱扎塑料袋里,游到对面,吃一顿饱的再游回来。”

“那里有什么好吃的?”

“也就那样,”小阳春回想了一下,“有家店蜜三刀和水晶饼的味道不错,是招牌。”

她抱着膝盖,歪头看着他。

他转头对上她的眼,顿了下,问:“没吃过?”

“嗯,”她说,“这两样听说过,没见过。”

小阳春问:“你不跟你们班的逛街?”

“还真没逛过点心铺。”

小阳春摇摇头。

突然咕咕几声,横冲直撞进了夜风中,小阳春看向她。

她下巴抵在膝盖上,平静地陈述:“想吃。”

小阳春:“……现在没车。”

她故意道:“你游过去,我请客。”

“嗬……”小阳春似乎懒得理她,他双臂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几声,还真饿了,难得在这个燥热的夏天,她有了饥饿感。

坐也坐够了,她想回去写作业,正要叫小阳春起来,小阳春忽然睁开眼,看着她不说话。

她迟疑:“干嘛?”

小阳春起身,拍拍裤子说:“跟我来。”

“去哪?”

“跟上就是。”

他沿着黄河岸边走,边走边低头发微信,她莫名其妙地跟了他一路,走了一会儿,小阳春才停下,前方苟强骑着电瓶车抵达,把手机防水套和浮标抛过来,嚷着:“我的哥,你要干嘛?”

小阳春把手机塞防水套里,脱了T恤,就剩一件裤衩,他做着热身运动,对苟强道:“我去趟对面,你帮我看着点儿。”

仿佛在说下趟馆子这么轻松。

她目瞪口呆:“你开玩笑?”

小阳春语气很敷衍:“你不是想吃?”

她狐疑地将对方从头看到脚,觉得小阳春应该在逗她。

小阳春热身完,套上手机挂绳,拿上浮标,走向黄河。

她不再管上不上当,忙拉住他手臂:“诶诶诶,你来真的啊!”

小阳春拿下她的手,朝苟强说:“你看着她,别让她跑去找我外婆。”

苟强应该也没料到小阳春来这一出,他傻愣愣地没回神。

她根本拽不住人,小阳春已经长到一米八出头,她这一年紧赶慢赶还是比对方矮了一头,加上这人肩宽背厚,她最后只能抱住他手臂,使劲往下拽。

“你拉什么,松开。”小阳春说。

她把自己当成树桩:“你别耍我,跟我回去!”

“谁耍你。”小阳春去拨她的手。

她干脆抱住他的腰,完全没在意对方现在打着赤膊:“那我不想吃了,完全不想吃了!”

小阳春皱眉:“放开放开。”

“你先跟我走!”

“你不放开我怎么走?”

“你万一跳河呢?”

“你才跳河。”小阳春索性半拖半抱,把她带回路上。

这一场游泳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她回到家,虽然还心惊肉跳,但她越想越怀疑,自己还是被小阳春耍了。

心不在焉地写完作业,她精神仍有些亢奋,躺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把空调温度一会儿调高一会儿调低,最后觉得还是吹自然风好,她又把空调关了,拉开窗帘。

还没来得及开窗,房门忽然被叩响,她说等一下,然后把文胸穿好,过去开门。

她猜到是小阳春,因为曲阿姨敲门的时候总会叫她“见见”。

但她没想到门外的人浑身湿漉漉。

小阳春递了递塑料袋。

“你干嘛去了?”她不知道是什么,接过来一看,她愣住。

“睡了。”小阳春转身走。

她一把拉住对方:“你哪来的?”

小阳春站住:“买的。”

“哪买的?”

小阳春撇头:“对面。”

她眨着眼睛问:“黄河对面?”

“废话。”

她头晕了下,拽紧对方湿漉漉的手臂:“你怎么去的?”

小阳春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他忽然扯起嘴角:“你说呢。”

她眼珠转动,放开他,往楼下跑,到院子里一看,水龙头周围都是水。

她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人:“你坐苟强的车去的吧?”

小阳春说:“你说是就是。”

她一听,抿紧嘴巴,又开始动脑子。这人每次外出回来都要冲水,她实在猜不准他这一身湿漉漉的,是从黄河里出来的,还是淋了自来水。

她上前:“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去的?”

小阳春进屋:“别把外婆吵醒。”

“你说啊。”她小声。

“我游过去的。”

“你想骗我。”

“嗯,坐车去的。”

“你到底怎么去的!”

“说了你又不信。”

“那你说实话!”

小阳春去浴室洗澡,她没法再跟。她站门口等了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洗完,她又回客厅,边吃着跨省买来的蜜三刀和水晶饼,边坐茶几旁写写画画。

小阳春洗完澡,穿着背心和裤衩出来,走到她身旁,转了下她面前的乐谱。

她咬了口蜜三刀说:“你看得懂吗。”

“你再唱一遍。”

她轻轻哼着歌,即将十七岁的她,唱起时的嗓音慵懒随性。

月光倾泻,穿透树梢,盛夏的天气,雨忽如其来的来,又忽如其来的走,站在树下仰头,总能等到漏进来的光。

音响的音量稍稍变大,歌声萦绕。“这播放器里正好都是你的歌。”蔡晋同松开音量键,说,“你是怎么接触到音乐的,照着这个思路写起,你觉得怎么样?”

又转头对孟冬道:“这首歌听过吗?喻见的代表作之一,写词儿谱曲都是她一人。”

孟冬望着喻见,过了会儿才说:“很好听。”

“那当然。”蔡晋同问喻见,“我没记错的话,这首好像是你十七岁的时候写的?”

喻见松开围巾上的线头,手指顺了下头发:“老挂历了,提它干什么。”

“十七岁,那是高中?”孟冬不再抄着手,他走上前,胳膊搭着收银台。

喻见看着他:“嗯。”

“很厉害,年纪这么小,”孟冬说,“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接触到音乐的。”

蔡晋同得到认同,说:“是吧。”

孟冬笑了笑,又看向喻见:“这个切入点不错。”

喻见过了几秒才说:“别三心二意了,看监控。”

蔡晋同转回注意力。

孟冬走向喻见,还有两步远,喻见抬头看他。孟冬越过她,继续往前,搬下她斜方一张餐桌的凳子,坐了下来。

随后他看着喻见道:“站累了,坐会儿。”

喻见说:“你好像不太上心自己的事。”

“是吗,”孟冬道,“我可能情绪不太外露。”

蔡晋同眼睛盯出泪来,最后也没见到孟冬有同伴,每次结账,都是他独自一人走到收银台的。

他擦擦眼泪,瞄一眼坐在店右边的孟冬,暗自咂了咂嘴,头一偏,又无意地扫见了店左边的喻见。

日光灯就开了近收银台的两盏,他们的位置靠门,处在半明半暗,两人隔空相视,在微显昏沉的环境中,仿佛隔了层雾,他看不清他们的神色。

他莫名生出一种旁观感。

作者有话要说:求生欲警告:禁止随意野泳,注意人身安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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