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来这一趟, 前后不到十分钟, 匆匆来又匆匆走, 彻底搅乱了谢长风的一池春水。
她不傻也不瞎,明朗对自己的各种小心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就连明朗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她也能猜出一二。
快手账号是她私心留下来的, 她知道明朗曾经去看过, 想着或许以后的某天, 当他突然想她的时候,还会去看看, 至少能让他知道自己过得挺好。
只是没想到明朗会这么聪明地找过来。
他是很聪明,反应敏捷,接收能力也强,跟他同桌了这么长时间, 长风能直观地看到他学业上的进步,是非常非常棒的少年。
而且,还有一颗极为柔软的心。
某天下午放学后,女生们拉着长风去学校外面吃饭, 校门口的马路有一段正在翻修, 架起了栏杆,留下一条窄窄的, 只容单人通过的小道。
学生们嫌那条道太窄,宁愿绕路也不走那边。
长风跟着女生从天桥绕路, 走到一半,忽地看见地面那条小道里挤了一串人,慢慢吞吞地向前挪步,再往前看,原来排头的是一位老奶奶,拄着拐杖走路都颤巍巍的,而那老奶奶身后那个子高高,满脸不耐烦的校服少年,正是明朗。
他单手插兜,随着老奶奶走一步挪一步,无聊得不停变换支撑脚,可如果后面有人出声催促,他会立刻转过身,凶神恶煞地瞪回去。
于是一整队的行人都只能耐着性子,跟随老奶奶的节奏慢吞吞地走过那条小道。
那场景远远望去,美好像是在拍动画片。
长风落在人群后面,偷偷看了很久,把明朗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刻进了心里,那是她喜欢的少年,狂傲不羁但心怀慈悲。
长风的喜欢,发乎情,止乎礼。而这个‘礼’,不仅仅是‘礼节’,还是‘礼法’和‘礼义廉耻’。
她跟明朗的关系,就好比是旧时的少爷跟长工的女儿,没有拿了人家钱,还要拐走人家儿子的道理。
谢家的女儿做不出这档子事。
爷爷给她取名长风,出自‘长风万里来,江海荡烦浊’【注释1】,穷不可怕,被穷压垮了脊梁,失了一身清正那才可怕。
便是命如草芥,长风也有自己的坚持和尊严。
明朗走后,她用了半天时间整理情绪,到了晚自习便状态全开地考了个年级第一。
她得做一个‘有新闻价值’的高考生,没有伤春悲秋的闲情雅致。
毕竟当年摔断肋骨的时候,她都没怎么哭过,如今这点小伤痛,实在不足挂齿。
但另一边的明朗就没这么淡定了。
回到家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打开音响用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串烧轰炸自己的耳朵。
他脑子空空的,没什么想法,只知道谢长风拒绝了他,以后可能很难再见她,生活中将渐渐不再有这个人的痕迹……
艹,这些既定事实,让他前所未有的烦躁!
烦躁到快要爆炸!
“跟你没关系。”
谢长风这话一直在明朗耳边回荡,激得他心火不断燎原。
没关系,好啊!那就一点关系,一点痕迹都别留下!
明朗猛地站起身,怒火中烧地拆起了房间。
这椅子是她坐过的,扔掉!
这书桌是她趴过的,换掉!
这抽屉里的零食是她碰过的,倒掉!
这御守是她……御守?
明朗打砸的暴动停了下来,他脸上余怒未消,拿起那个疑似御守的薄纸片时,动作却很轻柔,像是怕一不小心就把它碰坏了。
那真是个御守——纯手工制作,水彩勾画底色花纹,朱墨书就‘幸福快乐御守’几个字,那娟秀工整的字迹明朗看了太多,闭着眼都能认出是出自谢长风之手。
什么意思?
干嘛做这个?
还偷偷藏在他书房抽屉里?
明朗拿着那个御守反反复复地看着,不明白长风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他,这个样式根本就是照着他送她的那个原样画出来的,如果不想要他的礼物,扔掉不就好了,干嘛特意画一个返回来?
御守是用纸折出来的,明朗拿在手里拈了几下,接头部位就不胜重压地脱开了,吓得他赶紧停下动作想要补救,这时,顺着脱开的位置,他看到折纸内层似乎还写了些什么,急忙沿着折痕一点一点把整张纸拆开来看。
长风真的在御守背面写了几句话——
愿朗朗乾坤,照朗朗离分,
若来日重逢,是彼此故人。【注释2】明朗把这二十个字读了好多遍,始终没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离分’跟‘故人’极大地挑拨着他的神经,到最后他把这张纸往书桌上一拍,有了决断。
凭什么老子就要跟你离分,成为故人?
做梦!
谢长风老子马上就让你看到什么叫重逢!
*
周六是谢长风奶奶来市里看她的日子,小肖老师陪着奶奶一起上的长途汽车,时刻表显示应该是中午12点半到,可快到1点了,还没见车抵达。
高速上信号不好,小肖老师的电话也打不通,长风在长途汽车站等得心焦,往咨询窗口跑了好几次问情况,对方都说不清楚。
最后一次被长风烦得厉害了,里面的工作人员伸手就想拉上窗口的玻璃,滑到一半,被一只手截下来了。
那是只属于少年的手,修长有力,覆着薄薄的肌肉,手的主人身高体长,为迁就窗口的高度还得半弯下腰,胸前挂着的两串银质项链滑到空中,晃晃悠悠。
“问你话呢,没回答就想跑?”
少年皱着眉,眼神凛冽,五官清俊但压迫力十足,加上那汹汹的痞气,让里面的工作人员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早跟她说过了啊,不知道嘛。高速上堵车也是常事,这才晚点半小时,急什么!”
工作人员嘟囔着为自己辩驳,被少年狠狠地瞪了一眼:“态度好点你会死?叫你们领导出来……”
“明朗、明朗!算了算了!”
这一次,谢长风甚至来不及惊讶,赶紧上前拉住明朗:“别吵了,我不着急!”
工作人员见他俩走开了,啪地关上了窗口。
明朗回头见找不到人了,便转身开始教训起谢长风:“一个女孩子,怎么能独自来长途汽车站这种地方?这里什么人都有,多危险啊!你也不知道叫个同学陪你?”
明朗的表现熟稔又自然,仿佛前几日的争执从没发生过一样。
长风心里又喜又悲的,也懒得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哂笑道:“来宣城我就是一个人,下车的地方也是这里,没遇到过危险。”
“那是以前,”
明朗仍有些愤愤不平,“那会儿人人都当你是个男生,现在你穿着女生校服,不知道多打眼!没见新闻里好多女学生被人贩子拐卖嘛!”
长风知道自己说不过他,索性闭上嘴,咬着下唇努力不让嘴角的笑意太过明显。
明朗念叨了半天,自觉无趣,塞给长风一瓶矿泉水后才问:“吃饭了吗?”
长风接过水,明知故问:“哥你干嘛来了?”
明朗白了她一眼:“谁是你哥?说了别这么叫我。”
“那你到底上这儿来干嘛?”
“接咱们奶奶!”
明朗仰起头回答得理直气壮,还伸手理了理胸前的项链,自得其乐地说:“第一次见咱奶奶,我得给她老人家留个好印象!”
他那副傲娇又自大的模样,让长风看得直想笑,只是眼眶酸涩太重,逼着她低下了头。
“我奶奶如果能看见,一定会夸你长得帅气好看的。”
这话让明朗猛地一怔,接着若无其事地开口:“我不在乎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关键是让奶奶看到我美好的内在!你说奶奶要来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知道说一声,还想让她老人家挤公交车吗!”
长风盯着明朗看了良久,轻轻摇了摇头,“我真该把快手账号停了。”
“停就停,”
明朗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反正我也有你的新手机号了。”
“你……”
长风正想追问,就听见大厅一侧有个熟悉的男声在叫她:“长风!我们在这儿!”
明朗的头刚转过去一半,长风已经跑了起来,朝着那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奔去。
“奶奶!”
长风拖着嗓音叫着,双手紧紧握住了奶奶的手,拉着她问个不停。
“您怎么这时候来啊,路上辛不辛苦?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再吃点什么?”
长风的奶奶,比她还要矮半个头,瘦瘦小小的,但精神挺不错,一头银丝打理得干干净净的,笑起来格外慈祥。
她伸手摸着长风的脑袋,笑呵呵地回道:“你过生日嘛,十八不同别的年纪,是大姑娘了,得有亲人陪着你过。”
明朗远远看着婆孙二人对话,心软得一塌糊涂,等她俩走到跟前了,不停地给长风使眼色,长风便笑着告诉奶奶:“奶奶,今天明伯伯的儿子也来接您了,就是明朗,我以前跟您提过的。”
“明朗?”
谢奶奶顿了顿,忽地‘哦’了两声:“明朗啊,就是你说对你特别好的那个哥哥?”
她转身伸出手向空气里摸索:“好孩子啊,谢谢你哦,大老远的特意来接我……”
明朗赶紧上前扶住谢奶奶的手,弯腰看着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笑道:“奶奶,我在这儿。谢谢您把长风养得这么好,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她。”
“哪儿的话,长风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谢奶奶拍着明朗的手,仰起头找到他说话的位置,认真问道:“孩子啊,你爸妈呢?我眼睛看不见,出一趟门得麻烦好多人,估计这辈子就能来省城这一次了,我想给他们当面道个谢,谢谢你们一家人啊!”
“奶奶,咱们回去再说这个。”
长风冲明朗摇摇头,示意他别接话,又低头对着奶奶的耳朵说:“奶奶,小肖老师拿了好多东西,我让明朗先去帮他啊。”
明朗这才想起还有个小肖老师,他往后一看,就见一个男人背着大包小包走了过来,冲他微微一笑,伸出了右手:“你好,我是谢长风以前的老师,肖哲。”
小肖老师、肖恩羊,这是个谢长风时常挂在嘴边的名字,频率比中国人问‘吃了么’还要高。
只是明朗不知道,这个小肖老师,还是个长得一点也不难看的年轻男人,瞧着不比他俩大多少。
他舔了舔后槽牙,站定伸手,态度彬彬有礼:“你好,我叫明朗,是长风的同桌和同屋。”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1】出自《苦热行》王维
【注释2】非原创,化用自微博上某站子的文案。
我第一时间更了!我又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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