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枝成了傅朝云的“老师”。

——名义上的。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教的, 傅朝云成绩并不比裴雪枝差，不过是找个接近的理由罢了。

同样的作为回报, 两人校里校外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是增加了。

裴雪枝不是喜欢热闹的人, 因而这段时间反倒是平常追在傅朝云后头的跟班人数锐减。

裴雪枝注意到了，没有多问。

毕竟连傅朝云本身都不在意，而她从来都是一个冷漠自私的人。

两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 还有近水楼台那套，十七八岁，正是年少思慕的时候，渐渐地，学校里难免传出两人正在恋爱的流言。

流言没有在第一时间制止, 便愈演愈烈, 还传得鼻子有眼的，甚至后面都舞到裴雪枝面前去了。

裴雪枝平时懒得在意这些流言蜚语，可人都问到她头上了, 索性回答。

“没有。”

是否认。

同样的话题傅朝云也有面对, 她可比裴雪枝好说话多，不回答反而将话题抛了回来。

“哦？枝枝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没有在谈恋爱。”

傅朝云笑了笑, 看向人时, 依旧是那种张扬却不灼人的姿态, “枝枝回答什么就是什么, 我听枝枝的。”

傅朝云从不说谎, 裴雪枝一看就是很正经那种人。

眼下当事人双方都有了回答，关于二人“谈恋爱”的谣言很快就被粉碎, 可随即, 更多一些人的心思动了——

裴雪枝就被一个小女生拦住。

“什么事？”

她冷漠却不尖刻, 礼节形象依旧做得十分周全，所以哪怕对方支支吾吾，声如蚊蚋，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来，裴雪枝依旧在一旁等待着。

毕竟她是被对方叫出来的。

不过裴雪枝的耐心也是有限的，终于在告罄之前，对方吐出了一句：

“裴、裴学姐……现在有男女朋友了吗？”

裴雪枝顿了一下，有些恍惚。

昔日她被同性叫出来，多是找茬或者挑衅，甚至大部分究其根源，是跟男人有关，可现在对方却是在问“她”的恋爱关系。

是“她”的。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裴雪枝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她如今所在的这是个ABO世界。

在这里，AO恋是主流，在此前提下，Alpha和Omega之间诞生的男男/女女的那些事都显得十分正常。

一如现在。

“裴学姐？”

见裴雪枝没有回复，小女生又叫了两下，这才将裴雪枝的意识唤回。

“没有。”

是否认，也是事实。

这个回答却叫小女生大松了一口气，扭捏又胆大，“那、那裴学姐以后要找女朋友的话……能不能优先考虑一下……我？”

裴雪枝更恍惚了。

她是知道这个世界配对规律的，但如今……

裴雪枝终于将视线落回对方身上，这次多带了点认真，“你应该还没有分化吧？”

“嗯。”

女生脸颊红红，回答的语气却很是正式，“我还有大半年才会成年分化，身体数据报告显示，她有93%的可能性会分化成一个Omega……”

“所以你觉得——”

“裴学姐那么优秀，身体素质也很棒，当然会分化成Alpha啦！”

……

及下午。

“裴雪枝被告白”这个消息就传到了傅朝云的耳朵里，户外体育课，傅朝云凑过来，趁着旁边没有人，问：

“枝枝怎么回答的？”

她的语气仿佛极其漫不经心，裴雪枝一瞬间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照理说，这件事做得还是十分隐蔽的，不论结果如何，在交往里裴雪枝并没有发现那个预备Omega的恶意，照对方羞涩的性格，该隐着才对。

傅朝云神态轻松，“你离开了一段时间，正好有认识的人看到了，回来告诉我。”

见裴雪枝表情严肃，傅朝云又道。

“放心，我不会让底下的人乱说的。”顿了顿，又嬉笑地补了句，“怎么？现在就护着了？”

……答应了？或者说更浅一点，没拒绝给了机会？

“没。”裴雪枝回答。

这件事情的确是没有人知晓，但偏偏傅朝云知道了，叫裴雪枝不得不感叹，对方的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联系前几次自己有意外，对方都能第一时间撞上……

这边裴雪枝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曾发现傅朝云有一瞬间的放松。

“为什么？”傅朝云似随意般又问。

毕竟涉及小姑娘的隐私，细节问题不好透露，裴雪枝反问傅朝云，“你觉得如果我成年，会分化成什么？”

“怎么？你想分化成什么？”傅朝云将问题抛了回去。

裴雪枝没说话。

傅朝云：“对方觉得你一定会分化成Alpha？”

裴雪枝还是没说话。

默认了。

“成年分化的确跟自身意愿有一定关系，但影响很小，最终还是要看遗传因子，就跟男女一样，是生来就决定的……”

傅朝云解释。

她其实发现了，尽管裴雪枝隐藏得很好，在默默吸收周围的一切知识，但其实她对ABO相关的内容知之甚少。

好像是……第一次接触一般。

傅朝云发现了依旧装作不知，“不论分化成什么，强大的是你这个人，而非ABO性别。”

顿了顿。

“当然，恋情也是。”

是由人本身吸引力决定的，而非所谓的信息素吸引。

裴雪枝抬头看她，眼眸黑黑沉沉，“我记得，你是Alpha。”

正如傅朝云所想，到如今，傅朝云也已经清楚这个世界的性别构筑。

ABO三性别最初的社会地位是不对等的，以AO为贵——前者体现在作为Alpha自身的强大，后者则是体现在生育价值上。

Beta则是普通工作的大多数，也奠定了这个社会的基础。

这种畸形地社会关系必然遭到反抗，数千年前就兴起过O权运动，Beta也发起过各种罢工抗议……直到近百年，提倡三性别间人人平等。

可纵然如此，Alpha在某些位置上依旧拥有特权。

——这是历史遗留带来的，亦是Alpha天生基因上的优势。

“嗯哼~”在裴雪枝的注视下，傅朝云毫不掩饰地承认了。

裴雪枝想到那个小姑娘的问题，“所以你将来准备找Omega孕育后代？”

AO结合的孕育率更高，也更容易生下优秀的后代，对傅家这种豪门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不一定哦。”

傅朝云却道，她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合眼缘更重要一点。”

什么叫合眼缘？

“你喜欢什么样的？”

这句话说出，连裴雪枝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并不是冲动好奇的人，但在那一瞬间，迎着傅朝云姣好明艳的侧颜，她竟是不可抑制地脱口而出。

傅朝云回头。

今日外头的风有些大，吹得她发梢拂起，可阳光又是明媚的，又映得那张脸愈发明烈如火，琥珀的眼眸也流淌出鎏金的蜜色，发梢都跳跃着俏皮金黄。

一缕发被带到傅朝云眼前，有些迷住了那双眼看的眼，Alpha抬手——

却是按住了裴雪枝被吹起的青丝。

年轻，不，或许该用年少来形容。

尚且年少的Alpha侧头，冲着裴雪枝轻轻笑了一下，“好看的。”

轻快利落却又掷地有声。

下一瞬。

又化作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傅朝云一边帮裴雪枝理着长发，一边道，“还没分化的小朋友不用管那么多。”

语毕，指尖还在裴雪枝脑袋上点了点。

裴雪枝再抬头，便看到傅朝云转过身的倒影，她往前走，那影子却拖得长长，继续拉伸延长覆盖着她的身形。

被遮蔽了光芒，却似乎依旧是暖的。

又一阵风吹来。

——一瞬间，连风也温柔。

*

告白事件后又过去很久。

久到两人都高中毕业，大一都开学了，连跟在傅朝云身边的人都换了一茬，裴雪枝却仍旧不见任何要分化成年的迹象。

“枝枝到底什么时候分化啊。”傅朝云拨弄着裴雪枝的发梢，边问。

裴雪枝并不是什么好亲近的人，甚至她身上带着一种难言的锋锐及戾气。

是的，戾气。

割伤别人也割伤自己。

但多日的朝夕相处下来，那股戾气有化解的趋势——至少不会单独拿出来对付傅朝云。

同样在两人的相处里，裴雪枝亦发现了傅朝云的不同之处，她也不是那么骄纵恣意，不可一世，脱离了所谓的光环和众人的视线，这个优秀顺利得仿佛天选之女般的Alpha，也有着她幼稚的一面。

一如现在，如同小学鸡一般把玩自己的头发。

起先裴雪枝还会从对方手底拯救，可渐渐地，时间久了，傅朝云又缠人得很，屡教不改，裴雪枝便也不像起初那样严防死守。

当然。

其中关键原因还数傅朝云注意分寸且又生着一张好看惑人的脸蛋——或许第二天才是至关重要。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不知道。”裴雪枝回，她的语气还是有些冷淡的，却很好听，面对傅朝云时多了两分熟稔，不再像初见时那般戒备疏离。

一模一样的答案。

“唉。”傅朝云轻轻叹出一口气。

点墨黑眸依旧落在Alpha的身上，她说，“或许我就是其中的异类，不会分化了。”

是么？

傅朝云呆了一下，脸上并没有露出多少异色，忽然又低头。

裴雪枝好奇，不受控制地凑过去，只听对方喃喃。

“枝枝到底多少岁啊……”

裴雪枝：“…………”

“算了！”傅朝云豁地抬头，“不等了！”

裴雪枝：“？”

只见Alpha侧着头，眼眸璨璨，像每一次叫裴雪枝无可奈何那般服软撒娇——在别人眼里拽得二五八万的傅朝云，在裴雪枝这里总是软着的。

“枝枝。”她如每一次一般，软着声音娇娇地叫，“我可不可以在你这边领一个爱的号码牌？”

裴雪枝一愣。

这叫她想到很久以前，第一次有小姑娘站在她面前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抱歉。”

此刻摆在眼前的是傅朝云。

怕对方没有听清楚，裴雪枝又重复了一遍“要点”，“我可能一直都这样，没办法分化了。”

“听到了听到了，我还没有聋。”傅朝云的态度十分随意。

却是这份随意，看着看着，叫裴雪枝不自觉紧了紧手，“你、是怎么想的？”

傅朝云露出一个惊讶的神色，“枝枝听话不专心。”

裴雪枝：“……”

傅朝云乜了她一眼，这才徐徐道。

“我之前就跟枝枝说过，我对未来伴侣的性别并不在乎吧。”

裴雪枝不说话。

傅朝云的眼睛却看着她，一直盯一直盯……盯得裴雪枝再也受不了地点了一下头，算作默认。

傅朝云这才满意地继续，“那下一句呢？”

“……”

标准的反客为主！

傅朝云再次发起眼神攻势，裴雪枝被看得没有办法，只能接口。

“好看的？”

某不要脸的Alpha一点头，勾勾裴雪枝的长发，目光烈烈灼灼，“我觉得枝枝就长得很好看。”

怦怦。

裴雪枝算到了傅朝云或许会这么说，但真正听到的那一刻，仍是心跳扑通不可抑制。

——这不像自己。

她不该沉浸在这些情情爱爱之中。

更何况……

裴雪枝不断控制着自己要再冷静一些，自然一些……短短数秒数厘，却恍若是度过了一整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归。

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异色，仍是镇定的、清冷的、疏离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裴雪枝问。

“知道。”

这一刻，傅朝云的声音反倒是变得清晰了起来，Alpha用那双从未混沌过的清澈眸子注视着裴雪枝，深刻得像是要将对方整个人刻入骨髓、鞭挞入里。

傅朝云用指腹点了唇，清透眸光今竟透出点缱绻的味道，语调温和又柔软，“我大抵是喜欢枝枝的。”

裴雪枝垂眸，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大抵吗？

十八岁、恣意张扬、一路顺风顺水不曾遇见任何挫折的傅朝云，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勇敢。

且更直白。

那声音悦耳动听到了极点，由远及近，最终化作滔滔江水，在裴雪枝耳边不断轰鸣；又似灼灼火焰，升天后炸开了无数烟火。

划过夜空的每一缕余热都在她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傅朝云凑过来。

她放弃了把玩对方头发这个自然却也显得略有些轻挑的动作，放近了看，那张明艳的容貌愈是显得无懈可击，那烟火像是生在了她琥珀的眼里，燃烧着要席卷她所见的一切。

……拉着对方与她一道沉沦。

“不对。”

傅朝云又纠正，“我非常确定——”

“傅朝云喜欢着裴雪枝。”

“想要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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