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加好微信，小祝回来了，脸上表情有点纠结。

“刚才我在车外见到两个男的，年轻那个穿得很潮，就是脸色有点臭。是过来打招呼的董子彬？”

提到这个黎千行就没好脸色。

江临的回答也很嘲讽：“是他。不过，来打招呼的是他经纪人，他嘛，只是来当一下复读机。”

小祝瞬间领会其中潜台词，吃惊得瞪眼：“他一个纯纯的新人，第一部 戏就有机会和两位影帝前辈合作，不说要他巴结，但也该虚心求指点吧？难道还敢摆脸色？”

江临耸耸肩：“可能人设是内向寡言？用他经纪人的话说——头一次拍戏，紧张。”

小祝啧啧两声：“我看他脸上可没有一丝紧张，bking得像面部神经麻痹一样，都怀疑他演戏时到底能不能做出表情。”

黎千行开口问：“剧组的异样是不是因为他。”

答案其实已经再明显不过。

小祝撇下嘴：“可不就是嘛。昨天本来应该是向小虎进组，结果突然来了那么两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拿着向小虎和剧组签的合同，说是接替向小虎的。全剧组都给整懵了。

“不过你们昨天休息，临时不好调戏。其实何导也休息了，白天是赵副导看的场子，毕竟新人刚进组，安排的是简单的戏。那个经纪人会说话，而且男三的戏份不多，又相对好演，赵副导就让他试试。

“哪知道，白天四场戏，他只勉强磨得过两场。晚上何导来一看，又全给推翻重来，继续磨一晚，也就过了一条吧。剧组里不少人都说，好多年没见这样NG一整天的了。

“这要是换了别的导演，感觉没得救的，就破罐破摔让过了，偏何导严格。不过何导是有名的会调教素人，组里常跟着他的那些，也不多奇怪。就是计划被打乱，今天早上那一场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所以张老师才叫黎哥先别上妆。”

黎千行听得眉头紧皱：“制片人知道吗？”

小祝：“知道呀，他一直都在。”

江临刚才一边听她说，一边在刷手机，这时接话道：“那个董子彬，是刚选秀出道的小流量，是南潮最近力捧的新人。我看了下向小虎的朋友圈和微博，昨天都有发布骨折的动态，还带着医院诊断书和X光片。”

黎千行：“像这种突然出意外的事，通常剧组会怎么处理。”

江临：“他是在外面受的伤，和剧组没关系，进不了组算违约，不仅要退预付片酬，还得赔违约金。不过南潮自己换人，该给的钱肯定会给得痛快，说不定董子彬还不拿片酬，就为了抢这个角色。

“当然，也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临时缺人，剧组会找合适的人补，通常是关系网之间内推。或者，如果在影城，就到附近剧组转转，看看有没有人合适又有档期的。我就接过几次这种活。”

江临看黎千行还是心情很不好，伸手过去在他手背上拍拍：“要不我们对对明天的戏？何导可能会把明天的戏提上来拍。”

黎千行垂眼看看江临盖在自己手背的手，又抬眼看看他带着温和笑容的脸，心里的不快奇妙地渐渐散去，点了点头。

不过江临没有随身带剧本，黎千行就翻开自己的打开摊桌上。

全剧的台词是早已背好了的，两人先脱本对过一次词，又头挨头地一起看剧本上的注释，相互讨论几句。

小祝看他们开始忙，便坐到一边刷手机。只是，两人在旁边说话，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吸引，抬头瞥过去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她对剧本也算熟悉，可明明看剧本时觉得很正常的日常桥段，怎么现在听两人一说，她就感觉在窥探情侣隐私，有种脸红心跳想大喊“嗑到了”的冲动。

小祝实在没忍住，一边悄悄时不时偷看，一边点开微博，换上小号进入99CP超话，划拉着寻找粉丝新产的粮。

*

黎千行原本上午十点半有场戏，结果一直没人来通知他去化妆。后来副导演联系了小祝，说那场戏推到了下午。

两点多钟，化妆助理终于过来请黎千行去准备。

江临也跟着去了。他原本下午有两场和“弟弟”的对手戏，不过看现在这进度，都不知道能不能拍到他。所以化妆师没给他上妆，他暂时还是个观众。

黎千行化好妆换好衣服，两人来到片场，见何展鹏正在给董子彬讲戏，制作人也坐在旁边。

或者，都不该说是讲戏了，简直是一句一句在教他怎么说台词，怎么做表情，比学校里上表演课的老师还细致。

黎千行凑到江临耳边，低声说：“何导讲戏原本还有这种风格。”

江临笑着和他咬耳朵：“何导是老师出身，耐心很好。他喜欢挖掘新人，早年的作品甚至经常用素人。和我合作过的那部戏，除了我是科班出身，其他角色也有新人和素人。只是近年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以前，才渐渐转变成找好演技里的题材生手。”

一边说，一边看看被何展鹏教得满脸菜色的董子彬：“就不知道那块木头能不能禁得住何导的刻刀。”

小祝和小丁搬了椅子过来，黎江两人坐在一旁，等何展鹏给董子彬把戏讲透了，黎千行才起身走进布景中。

场地是酒吧里季明安这个老板的小休息室，或者说，是他的专属更衣间。也就是黎千行和江临头一回拍床戏的那个场地。

这场戏里黎千行只需要坐着不用动，董子彬的走位也只是推开门往里走两步，非常简单。副导演带着董子彬过去试了两次怎么走，就可以开拍。

黎千行上午和江临对过戏，已经重新找回季明安的状态。此时随意往沙发上一坐，懒懒地斜靠着一角，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跷起一条长腿，将平板搭在膝头划拉。

场记板打响，黎千行眼珠微微动一下，像是看到什么有趣内容，笑出一个可爱的猫嘴线条，咬在嘴里烟上下跳动着。

下一秒，砰的一声，门房被大力推开，撞到墙上还回弹一下。

一个人影迈进门一步，冲着沙发上的人喊：“季明安，又是你缠着我哥！都过去好几年，你居然还这么阴魂不散！”

只是，因为台词说得有点快，整个句子的发音显得有点粘连含混。加上后续气息不足，第二句就透着虚软，声音也渐渐变小，最后几个字都像是喃喃自语。

原本该是气势汹汹地质问，一下就被变成了底气不足的心虚。

黎千行只听到董子彬呜噜呜噜一通，根本都没清听他说什么，甚至得通过他嘴巴停止不动来判断他说完了台词。

不过，这倒也不影响黎千行发挥。

在门被推开的同时，黎千行就抬眼看了过去。随着看清对方的脸，他的笑容缓缓收起，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与不耐。

他伸手拿下叼着的烟，依旧懒洋洋地斜靠沙发，只用一双眼打量来人。

董子彬说完词，没见黎千行接词，脸上明显出现怔愣，先前的气愤表情如同僵在脸上。

黎千行明明还是原本副懒散的姿态，身周的氛围却从刚才的轻松愉快，一下变得带着压迫感。

董子彬和他对视，没来由得感到恐惧，下意识伸手扶住门框支撑自己。

黎千行这才开口说词，语调都是懒洋洋的：“门都不敲就闯进别人房间，这种规矩，是你爸教你的，还是你妈教你。”

说到这，停顿一下，眼中透出嘲笑：“你哥那么懂礼貌，居然会有你这样的弟弟。到底是你父母对你的教育不行，还是你哥接了他妈的好基因。”

瞬间，董子彬感受到了屈辱，怒火腾地一下燃起。然而，面对黎千行的那双眼睛，他却被无端的畏惧感压制，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感受都如同被封在体内，什么都表现不出来。

别说这时该上前一步的走位，甚至台词，他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黎千行见董子彬不接词，导演又没喊卡，只得救场。

他微微动动身子，坐得更加舒展一些，眼神从嘲笑转为轻蔑：“说话啊。”

董子彬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脸色渐渐发白，额角浸出汗水。

他的助理接到陈经纪的示意，连忙跑到他附近不入镜的地方，对着剧本给他提词。

董子彬鹦鹉学舌似地，嗑嗑吧吧把后面的台词说完，中间还错了几个字。

黎千行只定定地看着他，直到何展鹏喊卡，便刷地一下站起身，走向自己的休息座位。

他坐的地方就在何展鹏附近，陈经纪几乎紧跟着他过来，对着这边一众人点头哈腰。

“对不起对不起，何导、黎老师，子彬大概是太紧张了。他昨晚已经把词都背好的了，就是刚才黎老师演得太好……”

黎千行没搭理他，何展鹏态度还算好，却也挥手打断：“休息十五分钟，让他再背背词，也再消化一下我先前讲的演法。”

陈经纪一迭声应好，识趣地离开。

何展鹏又对黎千行笑道：“年轻人，头一回，你包涵下，再磨合磨合。”

黎千行点点头，坐到一旁休息，间或和江临说几句话。

之后就是反反复复地拍那一条，何展鹏不厌其烦地教董子彬如何改。然而，他上一次的错下一次改好了，又犯新的错，等新的错改了，先前的错却再次重新冒出来。

一直拍到五点，这条也没过，董子彬的状态越来越差。

何展鹏再一次叫停后，想了想，把江临叫过来：“你和小董试试兄弟谈心那场。那一场成飞没什么词，你带带他的情绪，看能不能入戏。不用化妆，就直接来。”

那段戏全是江临的大段台词，现在都还没排在计划表里，江临完全可以拒绝。

不过，江临点下头，看向董子彬：“那场戏你记得吗？”

董子彬木着脸去看助理，助理哗哗翻剧本，递到他面前。他扫过两眼，这才表示知道了。

那场戏的场景是成越家，不过现在不用进布景，副导演让人清出一片地方，便可以开始。

董子彬坐在地上，拿着手机玩游戏。

江临拿着两杯水走上前：“今天你去找季明安了？”

董子彬停下手，抬头看江临。

江临叹口气，弯身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再盘腿坐下，看着他的眼睛：“我和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怎么可能为了气老头子，就去找个男人……”

那段台词很长，江临的情绪随着台词渐渐饱满，表情动作都在引导董子彬入戏。然而，董子彬只是垂着头听，偶尔抬头看一眼江临，应上一两声。

场边，黎千行身旁的小祝坐在小马扎上，抽出张纸巾按眼角，低声嘀咕：“临哥的词说得这么感人，那家伙居然能一点表情都不给。”

小丁看看她，也压低声音说：“你跟着黎哥，进的都是好剧组。临哥万年配角的时候，我没少见这种情况。对面有人没人都不影响，反正就和他自己练习没两样。临哥说，当对面是颗大白菜就行了。”

一句话说得小祝连忙按住嘴，强忍着不笑出声。

那段戏试完，何展鹏看看时间，叫过场务：“先这样，让大家吃饭吧。”

再对黎千行、江临和副导演说：“晚上拍明天小黎和小江那场。”

陈经纪听得有些忐忑：“何导，那我们子彬……”

何展鹏脸色依旧温和：“他拍了一天，太累了，再拍状态也出不来。你先带回酒店放松放松好了，不用太紧张。”

陈经纪这才松口气，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带着董子彬离开。

黎千行见他们走了，转向何展鹏：“何导……”

何展鹏却是笑着打断他：“你的胃饿不得。先吃东西，有什么事，吃完再说，啊。”

黎千行无法，只得先回房车。

*

江临继续跟着黎千行去他的房车，让小丁领了盒饭拿过来，陪着他吃饭聊天。

黎千行算着时间，看着差不多了，起身道：“我去找何导。”

江临早就已经猜到，跟着起身：“一起去。”

两人下了房车，慢慢往何展鹏的房车走。

黎千行抬头看看暗下去的天空，轻声说：“我不是不能陪着人磨练演技吃NG，但前提是，这些时间花得值。”

他转而看向江临，继续道：“南潮的做法的确让我生气，但如果董子彬能行，为了剧组大局，我也可以接受。但现在不仅是他的能力问题，今天下午，我就没看出他有努力演好戏的想法。”

江临回视着他，眉眼微弯，笑道：“嗯，我明白。”

两人敲门走上何展鹏的房车，发现制片人和副导演也在。

何展鹏招呼着两人坐：“就猜到小黎该来了。”

制作人也道：“试了两天，那个董子彬的确是不行。我们正在商量合适的人选，联系看看谁有档期，过来试个镜。”

副导演给黎千行递上一份名单。

江临凑过来看一眼，问：“已经联系了？”

何展鹏：“还没，正商量着呢。怎么，你也有人选？”

江临：“有一个，而且，保管能让您满意。”

何展鹏好笑地问：“哟，谁啊？”

“这个嘛，容我先保个密。”他看看时间，“你们先讨论着，我现在就联系人，一会儿开拍时，就能给您个准信。”

何展鹏虚指指他：“还神神秘秘的。行，那我等着你消息。”

黎千行过来一句话没说，又跟着江临离开。

下了车，他也好奇地问：“是谁？”

江临冲他眨眨眼：“别急，你马上就能知道。”

两人再次回到黎千行的房车里，黎千行就见江临掏出手机，在工作微信上给向小虎发了一条——【小虎，现在方便通个视频不？】

黎千行吃了一惊：“他？”

江临刚要回话，向小虎的视频通迅过来了，就直接接通。

对面的向小虎热情地打招呼：“江老师，啊，黎老师也在。你们好！”

江临回声好，单刀直入：“你真的骨折了？”

向小虎一愣，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只这一瞬，黎千行和江临就已经得到答案。

黎千行皱起眉：“你骨折是假的？”

随即反应过来：“公司逼你的？为了抢角色。”

向小虎被拆穿，也不装了，叹口气：“嗯，公司要把角色给董子彬。”

黎千行直接道：“董子彬不行，肯定要换。你可以再过来。”

向小虎苦着张脸：“我付剧组的违约金是董家掏的，当时就说了，哪怕董子彬演不来被换掉，这角色也不可能还给我。不然公司不就成蓄意欺骗剧组了。”

黎千行冷冷道：“他们本来就是蓄意欺骗。”

江临插话问：“你和南潮已经签了经纪合同吗？”

向小虎：“还没签正式的，现在签了三方。”

江临：“三方只是意向，违约金这些具体的东西都还没定，要解约不难。你拍合同给我看看。”

向小虎翻找一下，拍了合同发过来，却是说：“但我欠着公司钱。先前我妈需要动手术，我家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我只好向公司借。那笔钱写在合同里，名义是公司给我的预付款，以后会从我的收入中扣除。想解约，得先还钱。”

江临在看合同，黎千行便问：“借了多少。你签这部片的合同时还没有公司，能拿全款片酬，是还不够动手术吗？”

向小虎：“片酬是够的，但是要得急，等不到剧组给我结尾款。”

江临看完合同，抬头说：“只要还钱，解约不成问题。这笔钱我先借你，你来剧组拍戏。”

向小虎完全没想到天上会掉馅饼，吃惊得张大嘴。

江临：“如何？这个机会很难得，不要错过了。至于公司，我可以给你介绍其他更好的。有这部戏打底，不怕签不到。”

向小虎眼中迸出光芒：“真、真的吗？”

江临笑眯眯的：“当然，一会儿你发我账号，我把钱给你打过去。你尽快订机票过来，我们可等着你了。”

向小虎眼里都闪起了泪花：“谢谢江老师！你就是我的再造大恩人！”

江临笑道：“还有黎老师。”

说完看向黎千行：“黎哥，你人面广。小虎解约的事，还得麻烦你找人帮他处理一下，好让他专心拍戏。”

黎千行一愣，随即点头：“好。”

律师的资源他虽然没有，不过他有个万能的哥。

向小虎连忙又向他道谢。

如此两边说定，江临挂断视频，接到向小虎账号后，马上转了账。

黎千行神色有些复杂：“你一开始就猜到是这样？”

江临：“猜是猜到了，但如果向小虎已经正式签约，这事也办不成，所以我一开始没提。”

黎千行：“那怎么现在又找他。”

江临笑笑：“撞撞运气呗。那些小公司，合同经常有漏洞，说不定能有办法。结果，你看，这不是老天都在帮我们。”

黎千行被他带着也笑了：“的确。而且我刚才想好了，只要向小虎在这部剧里表现好，我就向我哥推荐他。有好苗子，星熠从来不嫌多。”

江临扬眉：“我还想跟颜姐说签他呢。你们星熠家业大，不缺这么一个，就别和我们抢了吧。”

黎千行：“公平竞争的事，怎么能叫抢。”

江临：“那等小虎来了，我得多和他打打感情牌。我好歹也是他哥啊。”

黎千行想了想，说：“可我是他哥的对象。你说他听谁的？”

江临一下哑了声，片刻才失笑摇头：“你赢你赢！”

黎千行拉回话题：“不过，你竟然能猜到向小虎没事，这思路也是挺开阔。”

江临：“那是因为，我经历过这种事。”

黎千行一愣。

江临：“是大学期间，一位教授介绍的角色。临进组了，被别人截胡。当时剧组和那边有默契，电话打过来就说是我出事违约，但好心不用我出违约金。真是小气，想换掉我还要省那点违约金。”

黎千行感觉心头似乎有点微微地疼痛：“那后来呢？”

江临看他担心的模样，笑道：“后来有个贵人替我说话，我还是拿到了那个角色。可惜我一直没能打听到那位贵人是谁，没能当面谢谢对方。”

黎千行神色跟着放松下来：“难怪你总这么好心。”

江临：“以前有人愿意帮我，我现在有能力了，就也想帮帮别人。天底下总还是好人多嘛，你当年不也帮了小祝。”

说完，又道：“而且，事情解决，你也不用再为这部剧担忧。”

黎千行看着他，浅笑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