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不止是芥川龙之介，远在密鲁菲奥雷本部的六道骸也察觉到了异常。

尽管六道骸及时用自己的精神力勉强封印住了十年前的小库洛姆手上的雾之彭格列指环的能量波动，但成年的库洛姆的诱饵行动已经进行到了尾声，不是说暂停就能够暂停的事。

黑曜乐园破碎的窗边，传来了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

当六吊兰中的雨守古罗·基西尼亚找上门的时候，小库洛姆还是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得去帮忙了。

现在的小库洛姆的实力还不足以和密鲁菲奥雷的守护者对抗。

罗生门鸦通过破碎的窗帘，从二楼潜入，迈开步伐走出异空间的男人一身黑衣，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楼梯拐角的阴影处。

像是幽灵一样无声无息。

他垂着眼睫，黝黑宛如死水一般的眼眸笼罩在阴影下，手中拿着一把和Reborn惯用的爱枪同款，腰板笔直，几乎和那位已经逝世的世界第一杀手一模一样。

“这里是我们的领地，给我滚出去！”

密鲁菲奥雷的雨守对库洛姆这种类型的少女几乎毫无抵抗力，而曾经六道骸假装败给他的经历，也赋予了他极大的自信。

理所当然，在古罗轻蔑的说出六道骸败北的事，年幼的库洛姆仿佛被触碰到了底线，整个人都锋芒毕露了起来，她手中的包转手化为了三叉戟，软糯的声线都冷了几个度，她毫不客气的呵斥，双手灵活的转动着武器，和眼前的不速之客拉开了距离。

然而遗憾的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现在的库洛姆太过弱小，六道骸又无法凭依在她身上，面对敌对家族的守护者，她撑不过五个回合。

只是……库洛姆在计划当中，本身也不是战斗的主力。

不需要任何声势，所谓顶尖杀手，正是拥有在千军万马当中也能一击毙命的能力。

不管个人有多么强大的实力或者权势，人类终究只是人类。

被击穿要害，就一定会死。

暗淡无光的眼眸平缓无波，捕捉到那短短刹那的机会后于0.05秒内扣下扳机。

古罗的太阳穴被子弹击穿，他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死去的猝不及防。

对方只使用了副匣子，匣兵器雨枭被放出去袭击库洛姆还未飞回，忽然就失去了主人，顿了顿，缓缓的收拢翅膀，歪着头落在了地面。

“芥川……老师？”

身上多处擦伤划伤的小库洛姆迷茫的抱着三叉戟，她睁圆了靛紫色的眼睛，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又看向了从阴影处无声走出来，浑身只有葬礼般黑白两色的男人。

“……”

芥川龙之介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的少女。

他走到古罗的尸体，半蹲下来，伸手将对方手上的雨之玛雷指环拿下来。

“……玛雷指环，和彭格列指环同等地位的特级指环。”罗生门的布刃顺从主人的命令将戒指缠绕起来，然后缓缓收拢，随后，垂着眼睫的苍白男人语气平静，脸色冷了几分：“假货。”

随着话音落下，指环变形，宝石破碎，松开手，碎片全部掉落到了地上。

由世界基石制造的物品，不是靠外力就能够毁掉的存在。

这种能够被罗生门的力量碾压变形、破碎的戒指，哪怕是能量波动足以以假乱真，也最多只不过是超A级、次于世界基石的程度。

神情看不出心情变化，芥川龙之介双手放进口袋里，目光总算从尸体转移到了库洛姆那边。

罗生门的布刃朝存活下来的、古罗的匣兵器雨枭袭去，打算彻彻底底铲草除根。

“哦呀哦呀，真危险……等一下，芥川君。”

雨枭赶紧扇动翅膀躲开，身上笼罩的雨属性的火焰颜色忽然发生了变化，属于雾属性的靛青色取代了原先的蓝色。

与此同时，雨枭的一只眼睛发生了变化——红底带着六字的图案，身份自然而然的暴露出来。

“骸大人？”

小库洛姆眼睛登时亮了，她目光紧紧盯着那只雪白的枭不放。

凭依在匣兵器身上的幻术师大大方方的飞到了库洛姆怀里。

“六道骸？”

芥川龙之介盯着那只枭。

他印象中的六道骸的的确确拥有凭依到其他生物身上的能力，但前提是对方身上有被他的武器三叉戟划伤的痕迹，或者是和库洛姆那样签订了契约。

凭依到匣兵器身上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匣兵器说到底也是生物武器，既然是拥有意识的生物，那么被六道骸这种顶尖水平的幻术师凭依也不奇怪。

签订契约的凭依方式，显然不适用于这种情况，那么……芥川恍然：原来如此，之前六道骸假装败给对方的时候，不仅仅是为了以后的计划确定目标的实力，还顺带瞄准了对方的匣兵器吗？

先用三叉戟在敌人匣兵器身上留下幻术印记，在必要的时候分出一部分精神凭依到匣兵器上观察这边的战况——比起人类，显然是单纯的动物要更好操控一点，精神力消耗也不大，还能够夺走对方的一个武器、降低敌人的战斗力……百利无一害。

应该是紧急事态的最后防范措施。

如果不是芥川发现了古罗身上的玛雷指环是假货，六道骸大概也不会出来了。

“这是什么情况？解释一下。”

芥川轻轻提了提地面上玛雷指环的残骸。

“唔……真是头疼呢，但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出乎意料。”

附身在雨枭身上的六道骸歪了歪头说道，“我的的确确潜伏在白兰身边，但毫无疑问，白兰也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如果古罗是假的六吊花的话，那么，我所拿到的其他六吊兰的情报，大概全部都是假的。”

“被耍了吗？”

芥川冷哼一声。

“大概是障眼法一类的存在吧，为真正的守护者做掩护。”六道骸说，“不过这还真是奢侈……这群伪六吊兰的实力可不能小觑。”

自言自语说完，雪白的枭鸟平静的开口：

“计划改变了，芥川君，既然只是一群冒牌货的话，没有真正玛雷指环的他们不足为惧。”

芥川龙之介皱起眉。

“你需要的报酬，我也不会拖欠，只是……你真的想要知道白兰的位置吗？”

芥川：“当然。”

“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消息，或许能够改变你的想法。”

芥川一脸不置可否。

“彭格列在找你。”

“在下已经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不，是彭格列以某个人的名义在找你。”

六道骸将某个名字说出口，芥川龙之介瞬间缩紧了瞳孔。

那是早就已经消失在绝大多数人印象当中，唯有部分彭格列成员以及作为亲传弟子的芥川知道的名字。

Reborn的真名。

“……R先生？”

芥川龙之介没有半点惊喜，反而在恍惚过神之后暴躁了起来，神情开始扭曲，语气急躁：“他们居然用先生的名义来寻找在下？先生的名义……他们有什么立场用先生的名义！？先生已经逝世，这群人居然还敢打扰先生的安宁……！”

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利用他对先生的感情。

哪怕那是彭格列，哪怕是为他好。

“这倒也不一定。”六道骸回答：“说起来，先前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奇怪的消息，例如说……十年前的沢田纲吉来到了这个时代。”

“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既然十年前的库洛姆也来到了这里，并且没有办法回去，那么这个消息可信度，其实并不低。”

芥川龙之介一愣。

思考速度并不算慢的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然后，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紧紧盯着面前的枭，神情难看，几乎想要走上去撕碎对方的喉咙。

并不想知道对方即将说出来的事。

已经——不需要。

但是幻术师却并没有因此噤声：“我们时代的沢田纲吉已经死了，十年前的他却来到了这里……那么，十年前的彩虹之子同样来到这个时代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你心里应该明白吧？芥川君。”

不，他不明白。

芥川龙之介喉咙干涩。

他明明已经不需要任何值得他停下脚步的存在了。

十年前的Reborn，这个诱惑力对芥川来说，几乎是和行走在沙漠里的蹒跚旅人见到水源那般疯狂。

“那不是……在下的先生。”

每一个字说出口，内心的不舍和动摇都在鞭打着他。

“在下的先生……已经不在了。”

如果见到十年前的Reborn，芥川龙之介好不容易死寂的内心将会再度苏醒。

然后，难以忍受的痛苦便会再度将他带入深渊。

十年前的先生，只属于十年前的自己。

既然无法留下，不如不要见面，免得再遭受一次离别的绝望。

“在下要杀了白兰。”

“除了这件事以外……在下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那不是我的先生。

那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芥川将所有的动摇压进心底，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铁锈味传遍了口腔。

他垂着眼睫摸向了手指上的戒指，半晌之后，终于再度睁开眼，眼眸一如先前的死寂。

六道骸眼神中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一丝怜悯。

真可怜啊，这个人。

看上去无比强大，却连自己珍视之人都无法保护。

甚至经受不起失去的打击。

看上去还活着，其实内在已经死去。

这种人，是最好最强的兵器。

六道骸权衡利弊：“暗杀白兰吗……听起来真是诱人的消息，如果我和你里外配合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是认为我的本体在复仇者监狱，无法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所以不值一提，亦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总之，白兰没有揭穿我的卧底身份……这是难得机会，我可以配合你，帮你制造假身份，将你引进本部。”

“但是你要明白，白兰真正的守护者还活着，并且谁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暗杀的过程中，你面对的敌人可能不止白兰一个，如果是同时面对守护者的话，哪怕是你也不可能成功暗杀白兰。”

“而就算你成功了，和随时都可以收回精神力，放弃掉凭依的躯壳逃脱的我不同，你大概不可能活着走出密鲁菲奥雷的本部了。”

密鲁菲奥雷的本部，是所有基地里战力最强的存在。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关系吗？”

一字一句，幻术师语气凝重。

继承了世界第一杀手位置的男人没有丝毫动摇。

他本来就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

“那么，和我签订契约吧。”附身在匣兵器身上的六道骸张开翅膀，从小库洛姆怀里飞出来，和芥川平视，“为了让你潜入密鲁菲奥雷本部，我需要临时凭依在你身上……安心，只不过是临时的契约，我对你这种行尸走肉不感兴趣。”

……

签订精神契约的时候，六道骸走进了芥川龙之介的精神海当中。还未睁开眼，他便感受到了漫天的倾盆大雨噼里啪啦的打在身上，一阵疼痛。

昏暗暗的天被厚的不可思议的乌云遮盖的严严实实，泥泞的道路到处都是水坑，杂草已经被淹没，周围望去满是荒凉空荡，只有一处破旧不堪的城门能够勉强躲雨。

六道骸走到了城门下。

高高的牌额上，写着罗生门三个字。

“契约结束的话，你就应该出去了。”

稚嫩的嗓音响起的时候，六道骸恍然回神，看向了身旁。

精神世界诚实的反应着一个人内心的本质，虽然精神世界会随着年龄段或者思维、形态而发生大大小小的改变，但终究还是反应着一个人现在的现状。

除了如六道骸这样的幻术师能够随意的操控精神世界以外，绝大多人的精神世界都应该会呈现出和本人心态相匹配的模样——渴望的事情，喜欢的东西，或者恐惧的存在，都可能会成为精神世界里的风景。

那么，六道骸想：为什么芥川龙之介会是这幅姿态呢？

——年幼的、瘦小的、看起来几乎不堪一击的孩童模样，而且一看就营养不良，脸小小的一张，让那对黝黑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

那是贫民窟时期、年仅八岁的芥川龙之介。

这是没有Reborn陪伴在身边的年纪。

同样是即将被Reborn捡回去的年纪。

这个男人，无比渴望自己能够回到这个时期。

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先生。

但是内心深处，却还是诚实又卑微的期待着对方会和过去一样，能够再度将他这只瘦骨嶙峋的无心之犬从满是利益、谎言和背叛的底层世界里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