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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番外·年轮

草生 徐徐图之 4128 2024-06-27 09:35:09

树木的年轮是最客观的记录者,经历过的雨季和旱季,春夏与秋冬,都会在年轮上留下忠实的痕迹。

二00二年秋,云州市莲台区,安琪儿国际双语幼儿园。

新生入学第一天,还没有接受老师们训导的小朋友们,正闹成了一锅粥,玩耍,嬉戏。

课室最后一排,杨樵端正地坐着,面对眼前这些和他同龄的小孩,他只觉得他们吵闹。

他懂得了上课要遵守纪律,知道学生的正确坐姿,如果想发言,他就要先举手。

他已经很努力地学习并记住了各种规则,想要做一个最听话,表现最好的小朋友。

他已经这样听话,妈妈为什么还是要离开他,去南方生活?

爸爸和他说,妈妈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他前几天听到妈妈和阿姨打电话,原来妈妈的工作都已经辞掉了,将会在南方住好几年。

“好几年”,杨樵从前看课外书的时候就看到过这个词,他当时问过爸爸,好几年是几年?

爸爸那时回答过他,一般是指“五年以上,十年以下”。

杨樵很爱看电视上的普法节目,这八个字在他的理解中,和“有期徒刑”深度绑定在了一起。

所以妈妈是被判刑了吗?妈妈也没做过什么坏事。

他自己更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难怪有的书里会说,好人没好报,祸害遗千年。

他再也不要做好人了,他应该去坐一个作恶多端的坏蛋,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争夺他想要的东西。

“你这里有没有人?”有人走到杨樵的旁边,问他,“我可不可以和你坐在一起?”

杨樵看了看他,是个穿着背带短裤的小男孩,倒是干干净净,但是两边膝盖上还都结着痂,一定很多动,不喜欢。

杨樵决定,他的第一件坏事,就从现在做起。

“不可以!”杨樵非常凶地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待着,你不要来烦我!”

那小男孩:“……”

杨樵平生第一次作恶,突然有点害怕,他不会被自己骂哭吧?如果他哭了怎么办?

薄韧精挑细选了教室里最合眼缘的小朋友,想和人家坐同桌,没成想劈头盖脸被骂了。

真奇怪!长得这么可爱,脾气怎么会这么坏?

“你……”杨樵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激烈,做了个摆手的动作,道,“你快走开。”

薄韧深深看了他一眼,牢牢记住了他的长相和穿着。

午休时间,老师们带小朋友们来到睡眠区,大家的小被子都是家里送来的。

薄韧按照小被子的花色找到了自己的床,正要爬上去,旁边小床来了人,他定睛一看,好啊!冤家路窄!

杨樵刚才就想去上厕所,大家都在吃饭,他不好意思说,现在终于有了机会,一找到自己的床,就站在床边,举起一只手来。

老师却正在安排别的小朋友,一时间没看到他。

薄韧双脚悬着,上半身挂在了床围栏上,薄式荡秋千,并上下打量杨樵,酝酿起了坏主意。

杨樵注意到了他,也想起了上午自己凶过人家,有点尴尬,把手举得更高了些,想让老师快点带他走。

小孩子的身体机能很有限,他是真憋不住了,手举得很高,夹紧了两条小腿。

薄韧是位尿裤子经验丰富的老手,当即看了出来,起哄道:“老师!有人要尿裤子啦!”

这起哄声把老师给吸引来了,过来问了情况,马上拉着杨樵的手,带他去洗手间。

杨樵得救了。

无论如何,其实算是背带裤同学救了他。他嘘嘘的时候,暗暗想,应该对人家友好一些,上午太不礼貌了。

他哪里知道,他在这里升起一颗感恩的心,薄韧这个坏小子正在他的床上尿尿。

等他回去后,爬上小床去,翻了个身,就发现了,他的床怎么是湿的!

在学校尿床这回事,杨樵真的梦到过好多次,他内心深处对要离开家去上学充满了不安。

小孩子经常搞不清楚真实、幻想和梦境,一紧张,就更彻底混为一谈。

杨樵感觉这就是自己尿了床。

一瞬间天都塌了!

他都四岁了,怎么能真的尿床啊!还是在公共场合!

有个别的小朋友正在哭闹,两位老师都在耐心地哄他。

杨樵把自己挪到床边边,想离湿掉的地方远一点,可是这样根本没办法睡觉。

这小被子是妈妈给他新做的,被子是不是也坏掉了?以后妈妈还会给他做被子吗?

他忍不住也抹起了眼泪。

真正的肇事者薄韧偷偷观察了一会儿……良心不安起来。

他只是想作弄一下杨樵,谁叫杨樵好端端地凶他,现在看杨樵哭得好惨,又于心不忍。

“喂,”他小声叫杨樵,说,“来和我一起睡吧。”

杨樵小心地看看他。

他说:“来吧来吧。”

杨樵犹豫了片刻,下床过去,爬到了薄韧的小床上。

两人挤在一起。

薄韧吃惊说:“你为什么这么香?”

他看杨樵满脸泪,忙用自己的被子胡乱擦了擦杨樵的脸。

“……”杨樵道,“弄脏你被子了。”

薄韧道:“没事,星期天我妈拿回去洗一洗就干净了。”

杨樵又想起妈妈这两天就要走了,再次哭了起来。

薄韧道:“怎么又哭啊你?”

杨樵说:“我妈妈……不要我了。”

薄韧以为是什么伦理故事,非常吃惊。

杨樵解释说:“她要去我外公外婆家,很远,要去很长时间。”

薄韧松了口气。

“我的被子也脏了,”杨樵说,“还有两天她就走了,以后也没有人给我洗被子了。”

薄韧道:“你爸呢?”

杨樵纠结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洗,他可能不会。这是我妈妈刚给我做的新被子,我还没有用过。”

“没事。”薄韧又用自己的被子给杨樵擦脸,安慰道,“不要担心,到时候我一起带回家,我爸妈都很能干,肯定给你洗得干干净净。”

杨樵小小社恐一个,从来没和别人这样亲近过,尤其薄韧还被自己“欺负”过,居然还在以德报怨,他感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贴过去抱住薄韧,道:“你太好了,你怎么这么好啊?”

“啊?”薄韧心虚极了,“对,我是好人啊。”

两天后,赵晚晴离开了云州。

刚开始,杨渔舟紧赶慢赶,准时来接了杨樵。

几天后,他就再没赶上过。

老师每天陪着杨樵,接连几天都等到八点多,杨渔舟才来接杨樵,老师当然很有些怨气,但每次都看他浑身是泥,又解释说是刚结束了勘测,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又忍了几天。

到后面,不光是老师,连幼儿园的门卫大爷都有点吃不消了,哪家幼儿园晚上九点多才锁门啊?

这天早上,杨渔舟送杨樵,在校门口正要和儿子道别。

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背带裤小男孩,进了校门就不可以随意出来,只能扒着门,大声叫他:“杨叔叔!”

杨叔叔本人没什么反应,没有觉得是在叫自己。

小男孩:“……老杨!”

杨渔舟疑惑地看过去,是在叫他?

杨樵跑进门内,两个小男孩亲热地抱了抱。

杨渔舟走到门边,说:“你就是薄韧吧?杨樵每天都说起你。”

“是我。”薄韧道,“你每天下班太晚了,我看你也没有时间管杨樵,以后就把他交给我吧!”

杨渔舟:“……”

薄韧拉着杨樵的手,说:“快,你告诉你爸爸,就说你想跟我回家。”

杨渔舟:“……”

杨樵迟疑地看向杨渔舟,道:“我可以去他家吗?”

年轮悠悠转了,整整二十二圈。

薄韧和杨樵正式谈起了恋爱,双方父母也开诚布公地见面,从此结成了亲家。

薄维文喝了点酒,提起旧事来,说:“薄韧那时回家说,有个小朋友每天没人管,太可怜了……”

薄韧听爸爸说这事,也模糊有点记忆,是很有意思的童年经历。

他和杨樵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何静娟却忙给薄维文打眼色,怎么能当着人家父母说这种话?

“没事没事,咱们自家人,什么都能说。”赵晚晴提起这茬,又勾起了歉疚心,既是对杨樵,也是对自己的家庭,更有对薄韧一家人的感激,道,“当年真是要多谢你们,要不是有你们,还不知道杨樵要多吃多少苦……别人父母都是替孩子精打细算,我们就很对不起他。”

“妈,”杨樵笑着打断道,“不要再这么说了,再说我生气了。”

“就是,说开心的事。”杨渔舟道,“我现在也还记得,送杨樵上幼儿园,在门口,薄韧突然跑出来,叉着腰仰着脖子,跟我说,以后杨樵就归我管了!我那时候还笑他,人不大,口气不小。”

薄韧的脸有点红,又与杨樵交换了个暧昧的眼神。

薄维文道:“我还没说完呢,薄韧回家说,那小朋友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我心想孩子有爱心,这是好事啊,想帮帮同学,我肯定要成全他。你们猜他接着说什么?”

他还卖了个关子,留给大家好奇的空间。

杨樵朝薄韧投去疑问的眼神,你说了什么?

薄韧有点茫然,他那时候太小了,大体记得,可也记不大清楚那么多细节。

“他跟我说,”薄维文模仿小孩语气,道,“爸爸,杨樵真的好可怜,长得也很可爱,我想养一个。”

众人:”……“

大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杨樵扶额。薄韧只跟着傻乐。

饭桌上的小小插曲。两家人从此变一家,愉快地吃完了饭。

长辈们各自回去,两个年轻人也回自己家去。

“老婆,”薄韧开车,问杨樵,“我们回哪个家?”

薄韧的旧房子和杨樵的新别野,他俩两边都住。

在杨樵那里的次数多一些。因为杨樵夜里要办公,那边的电脑和工学椅都更舒服些。

杨樵道:“去你那吧。”

薄韧明天要上班,以为杨樵为他通勤考虑,说:“去高开区也行,我早起十分钟就好,不会迟到。”

“谁在乎你迟到不迟到。”杨樵戏谑地看他,道,“丢了工作更好,我养你啊。”

“……”薄韧道,“在这儿等我呢。四岁时候说的话,你也当真?”

杨樵道:“只是四岁吗?高中你也说过。”

薄韧一脸懵,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杨樵以为他一定记得,长大后回想,那时候两人分明就已经在搞暧昧了。

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

杨樵说:“薄师傅心系发电到万家,当然不记得这种小事了。”

“那我们去哪?”薄韧又问了一遍。

“去你那。”杨樵舒服地靠在副驾椅背上,道,“才不是为你考虑,今天我只想回家,不想工作。”

高开区新房子对他而言,不具备“家”的属性,更像个办公场所。

薄韧住的旧房子,从很多年前,就像是杨樵的避风港,一个安乐窝。

薄韧也很喜欢他这“回家”的说法。

回家后,薄师傅开心地滋啦滋啦,发了第一波电,时长近四十分钟。

“哎呀!”薄韧暂时拉了电闸,想起一件事,道,“我准备了一个东西,居然忘了!”

杨樵警惕道:“什么东西?你少想损招来作弄我。”

薄韧不多解释,赤条条跑客厅里去,很快又赤条条回来,手里多了个眼镜盒。

“什么?”杨樵还在疑惑。

薄韧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一副银色细边的平光眼镜。

“戴上看看。”薄韧期待地说,“我挑了好几天,才挑出来这副最像的。”

这副眼镜,和杨樵高中时那一副,确实非常像。

杨樵隐约明白他要做什么,有点抗拒,最终没经受住小饼干的百般诱惑,还是戴上了。

薄韧一瞬间就宕机了。他知道这眼镜很像,却没想到杨樵戴上后,和高中时候竟然能几乎没什么区别。

杨樵很久不戴眼镜,有点别扭,拿起手机,用屏幕当镜子照了照,皱眉说:“我高中就长这样的吗?太丑了,难怪你百折不弯呢。”

薄韧不由分说,凑上前来吻他,他要把眼镜摘了,被薄韧按住了手。

“戴着。”薄韧一边吻他,一边含糊地说道,“好看……这段我梦到过。”

“……”杨樵被这话逗得只想笑。

戴着眼镜亲吻非常碍事,他几次想摘掉,都被薄韧阻止了。

稍后,电流濒临最大值的时刻。

杨樵现在完全笑不出来,不住催促薄师傅,差不多得了,保险丝都要熔断了!

“你没梦到过吗?”薄韧沉浸式发电,并不可思议地问杨樵,“你怎么一点都不好色?不是说男同都很好色的吗?你不行,远不如我。”

这个评价,杨樵很不服气,只是现在无力辩驳。

薄韧道:“我这两年梦里经常和你这样,你总是戴着这副眼镜,还穿高中校服……改天穿一次校服吧?好不好?”

杨樵快要晕厥了。

银色的镜腿在他两侧太阳穴边轻轻地上下晃动了许久,终于还是晃得歪到了一边,但他此时也顾不得去管。

薄韧把那眼镜摘了,注视杨樵片刻,温柔地吻了上去,随之结束了这次凶猛的发电。

……

薄韧把那副眼镜擦干净,收了起来,留待改日再用。

杨樵侧躺着,静静看他的动作。

他回过头,忽然笑起来,说:“其实我记得我说要养你,刚才是逗你玩。我说老婆你太可爱了,我想养一只你。”

杨樵对他记得这事,也并不太意外,说:“我回答你,当电工养我吗?那我要被饿死了。”

两人笑着看对方。

薄韧跃上床去,侧过身抱着杨樵,道:“我都记得,每一件事都记得。”

“那,”杨樵随口表白道,“有三个人爱你很久,你知道是谁吗?”

“我知道。”薄韧说,“去年冬天,我就知道了。”

杨樵怔了下,道:“去年冬天?”

“……”薄韧诚恳地说道,“接下来,是我的自首陈词,应该可以争取到宽大处理吧?”

杨樵:“……”

薄师傅遭到小熊猫一顿暴打。

虽然很活该……

也真的好惨……

但还是该打。

杨樵暴打完他,装了一夜鸵鸟。

怎么会有这么丢脸的事?

怎么有薄韧这种……这种死直男!

这事就该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为什么要告诉他?

半夜里,薄韧还在问:“我是不是不该说出来?”

杨樵装聋作哑,不理会他。

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今天所有的一切,只是在他们从多年前就交织生长的年轮之上,新增的一小段痕迹,平凡,美丽。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结,撒花!感谢新老读者的捧场,有缘再会!

下本要写的古耽预收我先挂出来了,文名文案还没想好,专栏第一本《下一本古耽》就是它了,读者朋友们可以先收藏一下

咱们下半年故事里再见,拜拜!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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