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闻如许神色疲惫,没说几句话。
到他家楼下,他就打开车门,跳下车,在原地跺跺左腿,对何诗睿挥手,也对韩在野道谢。
在他懒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那道快步离开清瘦背影行走间有些生硬。
十多小时的行程让有旧疾的腿不舒服,闻如许从不会让人轻易看出自己的难堪,没藏住,大概是忍不了。
直到人消失不见,韩在野深不见底的目光依然没有收回来。
在长达一分钟的安静里,何诗睿以为韩在野会下车,但韩在野把车滑出了停车位。
正遇到下午堵车的时段,陆巡夹在车流里开一段停一段,等待的时候韩在野往唇边抵送香烟,偶尔将手臂搭上车窗,指间飘起的烟雾消失在风中。
当韩在野沉肃不语时,真的丝毫不像根正苗红的机关子弟,像匪帮大佬,有一种一群人里坐着不说话就能认出这位是头儿的气场。
何诗睿在半路便说:“你要还有事,我在前面下就行。”
“不用,顺便去拜访一下何司长。”
韩在野的眉眼和语气都捉摸不透,听他这么说,何诗睿心中暗暗一悚。
韩在野做人做事圆滑老到,在体系里浸淫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炉火纯青。除了了解他本人的亲爹,和他接触的那些老头子对他就只有四个字,后生可畏。
自然,何诗睿的父母也很满意这个准女婿。
虽只在彼此家里见过两次,也说过不干涉她们交往,但只要她出门说是与韩在野一起,从他们脸上,赞许欣慰的态度也是显而易见。
这次主动登门的韩在野,吃过晚饭,还被她父亲多留了一个钟头,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送他出门时,这对准翁婿的关系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
当何诗睿要去送韩在野,她母亲还问她:“今晚还回来吗?”
何诗睿感到了头疼和害怕。
她走出门,见到韩在野正站在车边吸烟,黑色大衣,拿烟的姿势随意,火星忽明忽暗,淡蓝色的烟雾消失在夜里。
走过去,何诗睿脸上有些不悦:“你和爸爸说了什么?”
“何司长说,他休假快结束了,到时候让我多留心你。”韩在野弹了烟灰,又拿出一支香烟,咬着烟嘴看过来,“一个人在国内不习惯,可以搬到我家去。”
何诗睿气结,伸手去开车门,“本来也不是认真的,你这么做有什么意思,下次……”
门没打开,被韩在野从后推上,她也被拉着手转过。
何诗睿的心脏霎时漏了半拍。
韩在野手搭在车顶,夜风送来他指间的烟味,“还不认真吗?”
在铺天盖地的烟味里何诗睿感觉呼吸不畅。
韩在野眯了眯眼睛看着她。
这一眼里带着点危险的意思。
韩在野继续靠近,问她:“怎么算认真?”
何诗睿见到烟灰在他手里断了一截,她心跳也跟着跌进地里,咬紧唇移开了视线。
韩在野就像他手里的烟,呛人又烫手,爱他的人会上瘾,不喜欢的,自认力所不及。
何诗睿是后者。
她试探这个男人的想法,没想会惹他生气。
“不就随便说说,生这么大的气,下次再见到他,我道歉好吧。”
“和谁无关。”韩在野踩灭了烟头,“记着,不是什么事都该好奇。”
何诗睿没吭声,偷偷觑韩在野。
这个男人又狂又邪,家世相貌无一不是他横行的资本,而他本人高深莫测,也难得清醒。
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对他,对他的事业,对他的家庭来说,都是不可能。
所以他现在对那人到底认真的,还只是玩玩,只有他本人才清楚。
反正,何诗睿不敢再惹他。
在他开车离开车库时,没忍住问:“欸,你和我爸到底说了什么?”
韩在野说:“快开会了。我家老头子找何司长有事。”
何诗睿松了一口气,一晚上提心吊胆的胸口又生出一些郁气。
只希望那个小可怜,今晚把他踹下床才好。
中途耽误些时间,韩在野驱车去到闻如许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这个时间过了闻如许休息作息,他家的两扇窗户也是暗的。
韩在野站在门口拿钥匙开门,而门从里面反锁了。
在原地略略站一会,最后韩在野胸口一沉,转身去按下楼的电梯。
闻如许一晚上没怎么睡,白天一直打瞌睡,下班反而精神了。
但中午光补觉没吃饭,饿得人难受。
闻如许慢吞吞和同事道别,是最后一波下电梯的人。
外面飘着冷雨,一楼大厅还有不少人,闻如许听见旁边在窃窃私语,手指偷偷指着角落。
有个长腿的帅比。
闻如许边走边微移眼珠,见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翻着膝上杂志的人是韩在野。
没了兴趣。
闻如许加快脚步往开合的玻璃门走去。
紧接着韩在野合上杂志,朝他走来。
闻如许大骇,顾看左右的目光警告韩在野,快步走出大门,走进外面的雨里。
韩在野撑着他们公司的伞,不紧不慢跟在他后面。
进了他们公寓,韩在野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进来,将滴着水的雨伞靠在一边,与他隔了两三个人站着。
到了十三楼,闻如许开门,韩在野贴在他后面,垂下眸就能看到闻如许脑后被雨打湿的黑发,和沾了水颜色稍深的衣领。他的呼吸落在他冷冷剔透的后颈。
前后进屋,角力一会,最后韩在野抱着人,说:“喜欢男人的是你,见不得人的也是你。”
闻如许哑口无言,乌黑的眼睫毛遮着眼,淡色的嘴唇紧抿。
韩在野把人半推半抱进浴室,打开水,热汽很快攀升起来。
韩在野对站着不动的闻如许说:“等着,陪你一起洗。”
他出门拿衣服,浴室门就从里锁了。
韩在野靠墙屈指敲门:“你说你一天不和我奓刺心里就不痛快,是不是?”
闻如许不应,韩在野嘴角微微一提,把衣服扔在床上,解了衣袖堆到手肘,枕着手臂躺在闻如许的床上。
房子空了快一个月,闻如许昨天回家就里里外外打扫过,还换了新洗的被子,床上有洗衣液柔软的清香。
韩在野舒服得都要睡了,闻如许腰间围条浴巾出来,身上还在滴水,发红的鼻尖呼出暖热的气体。
韩在野的视线从他的脸往下,锁骨,胸口,到瘦薄的腰腹,看画似的。系在腰上的白色浴巾,也像是没有他白。
韩在野喉结一滚,拉住拿了衣服要去浴室的闻如许,让他就在这里换。
窗外笼罩着雨雾,世界更安静了。
有人像个等待服务的嫖客,闻如许也觉得自己像是色情片的主演,从锁骨到脸都是又粉又白的红,瞪韩在野的眼睛是一片玫瑰色的湖泊。
韩在野取笑他换个衣服,就像被搞了。
闻如许眼梢微微发红,咬牙,“你以为我不敢告诉何诗睿吗?”
韩在野从后抱着他,轻松又极富碾压的优势,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笑,让闻如许尽管去。
闻如许手指拧紧衣角。
不管是强奸还是合奸,这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难以启齿的耻辱。
闻如许说不出口。
况且他还不讨厌何诗睿,不想恶心人。
而韩在野了解他可耻可笑的软弱和骄傲。
闻如许推开他,站起来。
往外走时像走在一片不断下沉的大地,每一脚都没有实处,他总是担心自己的下一步,又想要快点结束,一脚踩空粉身碎骨了好。
闻如许不知道自己晕了过去。
低血糖和一点加重的感冒。
感冒是在纽约染上的,应该是韩在野让他跪在地上弄的时候。地板冰凉,刚出狱住院那次伤了这几年养的元气,闻如许身体跟个纸糊的,第二天就有点不舒服。
今天再淋了点冷雨,把寒气吸了干净,他昏睡的时候,脸上冷得像能掉冰碴子。
半夜闻如许醒来一次,吃了点东西,又昏昏沉沉睡去。
韩在野躺在他身边,强壮有力的身体体温比他高,散发着热量,将闻如许抱在怀里。
闻如许被铺天盖地的气息笼罩,阖着眼睫毛,轻而浅的呼吸像是睡了。
知道闻如许还没睡,韩在野问他去医院检查了什么。
闻如许默了默,突然问:“我要是死了怎么办?”
“那我三百六十天都要重新找人。”
闻如许没说话,安静转过身。
在黑暗中,韩在野靠过来,从后伸来的手掌握住他冰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