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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白日事故 高台树色 4212 2024-02-12 11:57:33

那晚回去时情形惨烈,成絮吐了一路。

从酒吧离开时,郑以坤要背成絮去附近的酒店睡,许唐成不让,要自己带。一旁的成絮像是听懂了他们正在商量的事情,开始不住地嚷嚷自己要回宿舍,而且要坐车回宿舍。他扒着车门不撒手,许唐成只好将他弄上车,陪他坐在后座。

晕车的症状不会随着醉酒而改变,一路上,易辙不断停车,成絮便躬着身被许唐成扶下去,吐完,再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

开始时郑以坤还没说什么,成絮蹲在那里吐,他就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拧眉看着。但反复几次,郑以坤的面色逾发难看,终是忍不下去,扯着成絮的胳膊要带他走。

成絮完全不再似刚才那般黏他,他来拉,成絮就胡乱动作着,拼命甩开他的胳膊,往许唐成身后躲。郑以坤定定地看着他躲闪的视线,好一会儿,掐了根烟递到嘴边叼着,不再说话。

快到学校的时候,成絮已经吐到再没有东西可吐,只剩下靠着许唐成的肩吸鼻子。

车窗大开,噪声也剧增。成絮说了一句话,许唐成没听清,再去问,肩头的人却已经阖上眼睛。许唐成又问了两声,依然没有得到回答,抬头时却与正朝后看的郑以坤对上了视线。

因为刚才的事情,许唐成对于郑以坤的态度到现在还是混乱的,他无法简单地对郑以坤做出好坏的评断,所以此刻相视,他没有移开视线,却也没有做出任何动作表情。

倒是郑以坤,朝他抬了抬嘴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谁也没想到会在宿舍楼底下见到傅岱青。

成絮高度近视,大晚上的,没戴眼镜,却是一眼辨认出了站在不远处的那个人。不同于刚才,成絮没哭没闹,在傅岱青疾步走向他的时间里,就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安静地等待。

可许唐成一直揽着成絮,两个人距离太近,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成絮眼底逐渐清亮起的水迹。

“跑到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傅岱青的眉头紧紧皱着,将话说得急促,“打你手机半天也没人接,阿姨担心坏了,一直在给我打电话。”

他说了这许多,成絮却恍若未闻,仍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像个入定的老僧。

“成絮,”见他没反应,傅岱青唤了一声,叹气,再次问,“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啊?”

“为什么……”

成絮忽喃喃重复着他这句话,尾音虚无。

水迹攀出了眼底的囚笼,又将将在眼眶悬着,未落下。成絮也想不明白,不过是看着他走近而已,怎么就会要哭出来。

傅岱青怔了怔,微弯了腰,放低身子看他。

凌晨。睡了的人还没醒来,不真实的梦仍占据世界的主导。月亮的光晕还在,路灯不多,两盏亮着,余下的,除了忽明忽暗的烟头火点,就再不剩什么光芒在这黑漆中。

楼下站着五个人,影子一条长过一条。成絮低头,却只看见一条影子弯着,刚好碰上了另一条。

“为什么就结婚了啊……”

这一句话很弱很轻,散在夜色中,更像是呓语,却已带哽咽。那个“啊”字只出来了半截,便被泪水卡在半路,大堵车一般,骤然改变了情绪的态势。

“你们不是才,认识两个月么……”成絮抬起了一只手,却没有落在傅岱青的身上,而是紧紧攥住了许唐成拦在他腰间的手臂,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撑着自己,“我和你认识二十年……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

成絮向来内敛,点菜时尚且连一句喜欢都说不出口,遑论这样的直白哭诉。可说了一句,后面的话便像是再也挡不住。

“你给我买杯饮料我能高兴好久,你夸我一句我也能高兴好久..……高中毕业,班上的人只有我报了北京的学校,因为你在北京……就算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知道我们没有可能,我还是可以偷偷喜欢你。可是,可是你结婚了,有妻子了,我就不能这样了,我连偷偷喜欢你都不行了……”

一段话,被成絮说得断断续续。怀中人那份无法克制的颤动被许唐成越来越清晰地感知,一点都不像曾经告诉他“没事”时的样子。而成絮每说一句,许唐成放在他腰上的手就不由地收紧一分,到了后来,他甚至想抱着成絮跟他说,我们不说了,我们回去睡觉。

他不知道成絮此刻是清醒占了大多数,还是依旧在彻底醉了的状态,但他知道,若是前者,那这时的成絮必然已经到了崩溃的程度。在感情上寡言的人只会在两种情况下对着喜欢的人说喜欢,一种是太幸福,含了一颗太甜的糖,另一种是太绝望,在用这一句句喜欢生生剜着自己心。成絮说出了自己所有的喜欢、痛苦,便是根本不打算再面对傅岱青,用近乎自虐的方式断了自己的后路。

来来回回,成絮还是问着那句话,为什么就结婚了。傅岱青沉默了很久,才抬起手,一下下给成絮擦着脸上的眼泪。他的动作不可谓不温柔,可许唐成却很想拍掉他的手,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傅岱青说了一句许唐成早就预料的话,而在听到这句“对不起”的同时,许唐成猛然觉出了一阵熟悉感。

在大脑中有想法前,身体已经先一步去寻那个人。

易辙就站在不远处,他轻轻拧着眉,看这个方向。见许唐成看过来,立即微偏视线,动了动身子,像是在问他有什么事。

许唐成忽然就对成絮的感受理解得更深了一些。不是感同身受,而是因为他记得曾经某段时间的易辙,记得当时自己心疼的心情。

他看着傅岱青,终于抱着成絮后退一步,让傅岱青的手离开了成絮的脸。傅岱青顿了顿,看他,却没有再上前。

心里凉了一半。许唐成低头问成絮:“还要说吗?”

成絮反应了一会儿,摇头,再摇头。

许唐成于是回身叫易辙,告诉他自己带成絮回去睡觉。易辙应着,很快走过来,轻声问:“你弄得了他吗?要不要我送你们上去?”

许唐成摇摇头,又看了看始终在背靠着车门抽烟郑以坤。

“你送了郑以坤就回家去吧,慢点开车。”|

他们离开的时候傅岱青没拦,甚至没有出声,就只在定原地,遥遥望着。关上楼道的大门,许唐成都像是在那一声巨响中听到了沉默带来的绝望。

易辙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手机没有动静,才叫着郑以坤离开。傅岱青还没走,郑以坤掐了烟,摁着烟蒂在垃圾桶上转了好几个圈,到转身前还在死盯着傅岱青看。

车内剩下易辙和郑以坤两个人,他们也没什么话说。直到抵达一个要转弯的十字路口,易辙才问:“你回工体还是回家?”

郑以坤抬手把衬衫的扣子又多松了一颗,说:“把我放家去,还是上次那。”

他又点了一支烟,一条胳膊架在窗框上,歪着脑袋靠着椅背。落下的窗户都还没升起来,车内被风狠灌,易辙这才注意到郑以坤连外套都没穿,大冬天的,一件衬衫被吹得完全贴在了身上。

他没说话,按着按钮将车窗升上去。郑以坤却说:“不用,我不冷。”

“我没记错的话,那个让成絮哭成这样的,是叫傅岱青吧。”

“不清楚。”易辙说。

郑以坤却不管他清不清楚,依旧瘫在副驾驶位上自说自话。

“还是个自己创业的。”他吐了口烟气,嗤笑着偏头,“一个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他他娘的看不出来成絮的心思?会没办法绝了一个人的念想?我他妈还就不信了。”

他说到这,引得易辙愣了愣。赶上一个红灯,整个路口就停了他们一辆车,空旷得很。易辙想了想,还是松开刹车前问:“你跟成絮,是在一起么?”

“怎么可能。”

郑以坤这话说得不假思索,还伴了一声笑,听得易辙有点不舒服。他微微皱眉,看了一眼一旁的人,又问:“那你喜欢他吗?”

“喜欢啊,”郑以坤依旧答得很快,他在两人之间捡了个空的矿泉水瓶,往里弹着烟灰,“心眼好,又可爱,当然喜欢。”

饶是易辙,也听出了这句“喜欢”有多随意。

“会在一起么?”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问题。

这次,郑以坤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也不知是不是在思考。在一支烟灭了,易辙以为他不会给出答案的时候,他才说:“不考虑。”

深思熟虑比不假思索更复杂,也更容易贴近现实。这答案不让人满意,但于易辙而言却不算意外,郑以坤的前女友数不胜数,只大家知道的就不知有多少。宿舍里的人还提过一嘴,说郑以坤交往的女友基本上集齐了学校的各个专业,再来一个计院的,就能彻底通关了。

“我这个人,想要的东西挺多的,”郑以坤撸了把头发,露出的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除了爱情。”

易辙看惯了他这副谁也不在乎的样子,此刻却还是觉得刺眼,也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屁话。从看见他在对成絮下手开始,易辙的心里他心里就憋着一股火,怕成絮被他坑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因为他知道许唐成一直都把成絮当弟弟在护着。

“而且成絮吧……”郑以坤像是想了想形容词,说话慢了两拍,“太好太纯了,我玩心大,跟他不是一路人。”

听了这话,易辙更是火大,忍不住骂道:“那你他妈刚才那是干嘛呢?”

“哎,我干嘛了?”郑以坤扭过头来反问,“俩男的撸一下到底是多大的事啊?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磨磨唧唧。”

“磨磨唧唧个……”易辙现在都在克制自己尽量不骂脏话,此刻说到一半,愣是憋了回去,“你就混蛋吧你。”

“我混蛋我混蛋。”郑以坤的语气不正经又欠揍,说完,还嘴里没调子地唱“我混蛋”。

易辙不想理他,任他自己发疯。可郑以坤不知是被风吹坏了脑袋还是怎样,过了一会儿忽然喃喃地说:“成絮……应该以前没接过吻吧。”

“嗯?”易辙以为自己听错,一声疑问。

“那今晚他跟那个男的……岂不是初吻?”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完,郑以坤接着说笑说,“早知道他这样,我他妈应该早混蛋点啊,那……操!”

他话没说完,一个急刹害得他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易辙看着他一个前栽,又被安全带勒回去,木着脸说:“你到了。”

身子忽悠完,郑以坤抬头一看——到屁啊,这他妈还有一条街呢。

易辙这一招幼稚得不行,但意思很明显,气得郑以坤都笑了出来。他也不跟易辙辩,解了安全带,瞥一眼旁边的人:“德行。”

转手,利索地拉开车门下了车。

注视着他迎着寒风的背影,易辙发现这人的衬衫还是暗紫色,非常骚气。

他没急着走,而是等郑以坤走了一截,才不紧不慢地发动了车子。他开得有些慢,接近郑以坤时,看了眼后视镜,确认路上没人,再望一眼,也没有流浪猫、流浪狗。

一个矿泉水瓶突然飞出了车窗,直向着紫色衬衫砸去。瓶子里,还晃荡着一根烟蒂,几撮烟灰。

郑以坤也是反应快,被砸了个正着还能伸手捞到瓶子。看都没看,他立马把瓶子甩向了正猛加速离开的白色汽车。

“你大爷的!”

连飞带滚,矿泉水瓶出去了老远,最后被一只冻得通红的手拾起,还带了句“他妈的”。

易辙到家后给许唐成发了条消息,问许唐成成絮怎么样了。许唐成看了看乖乖躺在床上的成絮,回了一句,便出去打热水。打水回来,拿了条干净的毛巾在温水里涮,易辙晚安的短信也发了过来。

成絮在这时叫了他一声。

“唐成。”

许唐成走到成絮床边,成絮没睁眼,小声说:“我眼睛疼。”

哭了一晚上,不疼才怪。

学校的床不低,许唐成回去把毛巾拧干,让成絮往床边挪一点。成絮搂着被子听话地蹭过来,许唐成细细一看,发现那两只眼睛肿得吓人,周围通红一片。他用温毛巾给成絮擦了擦脸,又翻开一折,反向叠过,轻轻敷到成絮的眼睛上。

“这样好点了吗?”

成絮点点头,安安静静地躺着,没再说话。过了几分钟,情绪平静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异常了,他才让许唐成给他拿来电话,说要给妈妈打个电话。

许唐成抿抿唇,给他拿来了手机,却有些担心他通话时的状态。其实,他猜傅岱青应该已经不知编了个什么理由向成絮的妈妈汇报过,成絮打不打,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这话他没和成絮说,或许,成絮也并不是没有想到。

凌晨的时间,电话却是只响了一声就被接了起来。室内安静,许唐成能听到那端急切的声音。

“嗯,喝了一点酒,今天和实验室的人聚餐来着,喝醉了,所以没接到电话。”

许唐成依然用毛巾一下一下帮他擦着脸,听到他慢慢说着宽心、道歉的话。一个空档,妈妈说了一大段话。许唐成捕捉到一个名字,与此同时,成絮的眼睛里又变得不大对劲。他把被子往上拽了拽,攥着,说:“没有……”

这两个字暴露了他的哭腔,那端登时便有些急,一个劲地追问他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成絮克制不住地抽泣了两声,用一只手握住许唐成的手腕,红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求救。

“没事……”

电话那端的人显然不会信,又急促地逼问了几句。

许唐成盖着成絮的手,握住了电话,对成絮打口型:“我来说。”

“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北京的,你看你遇到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你家里这边,起码我们能去看看你啊,你本来就年纪小,我们哪里放心得了啊……”

成絮本来已经松了些手,可这话不知到底戳中了他心里的哪一方,使得他咬着牙,紧紧攥着手机。原本压抑的哽咽声也瞬间转变成了再真实不过的哭泣,交代了所有的情绪。

“真的没事,”他在又是询问又是焦急的声音中开口,说得很委屈,像是一个走路时摔痛了,抱着父母脖子哭的小孩子,“就是老师交给的任务没弄好,今天开例会的时候被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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