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让语在床上翻滚好几圈, 根本等不住,最后直接弹坐起身,睡衣外面披件衣服, 就跑去店里了。
时间很晚了, 店里已经打烊,灯关了一半, 暗沉沉的, 里面正在打扫。
看到他过去,他妈宋芝芸也没多惊讶,只是赶紧让他看陆疏洐送来的东西。
“小宝, 你过来了?东西就放在那里呢,你去看看。”
东西放在柜台里边的地上。
不多, 包装盒也没太大。
一盒上次已经送过的巧克力, 一盒名贵补品, 还有一盒菌菇干。
可见陆疏洐是精心计算过的, 再少他送不出手,再多又怕姜让语有压力。
宋芝芸凑过来问:“这朋友跟你关系好吗?怎么还挑着打烊的时间送过来,稍微晚点都收不到了。”
“……”
姜让语像被点醒了什么。
难道陆疏洐真在外面犹豫了很久?
是看他们店快打烊了, 这才坐不住, 所以去问顾夕悦?
至于为什么问顾夕悦, 姜让语也没太多怀疑。
大概是因为他们之前聊过这个话题, 顾夕悦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而身份职位也正好能给予有参考价值的建议?
“这个东西很贵呢, 你年纪轻轻,哪里要补这么好?”
“……”
是啊, 姜让语也想问。
虽然陆疏洐是顺手清下家里库存,但这东西送给他也太夸张了。
“……他家里很多, 都是别人送的,自己吃不完,所以拿来给我一点。”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朋友,看上去年纪比你大不少啊。”
“……是工作上认识的。”
其实大方说是老板也没关系,可姜让语心里有鬼,下意识选择了回避。
不过这么回答也没错。
“这样啊,那看来你在工作上的表现不错啊,人家都特意来送东西。”
宋芝芸说:“这个菌菇干也很贵,都快上千一斤了呢。”
“……他家里多,不在乎这么一点两点的,收着吧。”
姜让语只能表现出一副关系还不错的样子,用来打消他妈的疑虑。
宋芝芸果然就道:“不管人家在不在乎,你都要感谢人家啊。”
“知道的,我已经谢过他了。”
实际陆疏洐根本没给他发消息。
姜让语还特意去检查了一下工作微信,结果那里也没收到陆疏洐的消息。
难道是想上班了再跟他说?
可他已经知道是陆疏洐送的,是不是主动发消息表示感谢比较好?
姜让语从未如此纠结,进一步退一步好像都不对。
最后还是没勇气给陆疏洐发消息,决定先观察第二天陆疏洐是什么反应。
他拆了陆疏洐送来的巧克力。
心里怀疑陆疏洐是误会了什么,以为他很喜欢巧克力吗?所以这次又送?
然后姜让语受到了巧克力的诅咒。
晚上果然不能吃巧克力,咖=啡=因狠狠将他按在地上摩擦。
前一晚已经没睡好,当天晚上又被迫神采奕奕到快凌晨才睡着。
第二天的精神可想而知。
唯一的好处是睡眠不足令他不再惊慌,整个人陷入心如止水的状态。
有种是自己变稳重了的错觉呢。
到公司楼下时,姜让语心里还想着,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再遇上陆疏洐。
昨天不敢面对他,但今天就有点想遇上了。
毕竟他们之间,以后真是见一面少一面。
潜意识为姜让语做出了内心更偏向的选择,想要珍惜最后还能见到陆疏洐的时期。
“姜助理,早上好。”
正磨磨蹭蹭着,陆疏洐的声音就从身侧传来了。
姜让语回头,这次很自然地回答:“……陆总,早上好。”
“不进去吗?”
“……唔,正打算进去呢,只是走了会儿神。”
两人一前一后过了闸机,陆疏洐问:“今天有好些吗?”
“嗯?”姜让语没反应过来。
“昨天看你好像感冒了。”陆疏洐说,“下午你也早退了。”
“……”
姜让语还是决定不纠正了,否则解释起来也挺麻烦。
“……嗯,今天好多了,已经没事了。”
“要坐我的电梯上去吗?”
“……谢谢陆总,那就打扰了。”
“……”
姜让语的回答并没问题,从头到尾自然礼貌。
只是他自己没能意识到——心态上的转变,让他再见到陆疏洐的时候,很难控制微表情上的细节。
现在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感受。
难受,委屈,又悔恨。
因为一切即将结束,还有难以遮盖的不舍。
看向陆疏洐时,他以为自己没什么,实际所有小心思都透露在眼神里,湿漉漉又委屈巴巴的。
好像犯错被主人责骂,小心翼翼想要凑近讨好的小狗狗。
但这让陆疏洐很慌张。
发生什么事了?
姜让语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虽然这种眼神是让人很心动没错,可来得太突然了,陆疏洐反而不敢轻举妄动,当场不会了。
电梯里一片沉默。
就这么到了顶层。
陆疏洐去了办公室,姜让语也走到自己的工位。
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陌生人在里面,姜让语小声问了身旁的同事:“怎么了?这是在修什么东西吗?”
同事回答:“哦,你昨天早退了,所以不知道——昨天例行检查,发现有几个监控坏了,所以请了师傅来看看。”
“这样啊。”
据说以前这里进过内鬼,不仅偷东西,还试图进入董事长办公室投毒,后来就装了两三个监控。
平时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反正太平时期没人去看。
姜让语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手机就开始在桌面上震动。
他先调成了静音模式,然后打开来看,又是陆疏洐给顾夕悦的消息。
姜让语:?
一到办公室就先联系“她”?
陆疏洐:【我好像做错事了】
姜让语更不解了。
陆疏洐竟然会做错事?关键是他自己也能这么觉得?
看来是错得非常离谱了。
姜让语:【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陆疏洐:【昨晚不是去给我的小助理送东西了吗】
我的小助理。
昨天看到这几个字时,姜让语已经脸热过一次,没想到现在依然会脸热。
陆疏洐:【我好像送坏了】
姜让语:?
姜让语:【怎么说?】
陆疏洐:【他没有任何表示】
那是因为你放下东西就走了啊哥!
而且至今为止都没有告诉他送了东西,让他怎么开口!
陆疏洐:【刚才我们在公司楼下遇上,他用非常可怜委屈的眼神看着我】
陆疏洐:【就像小奶狗一样的眼神】
陆疏洐:【是不是我送的东西让他压力太大了?】
谁的眼神可怜委屈了!
又是谁的眼神像小狗了!
这么说你就过分了嗷!
暂停心动三秒,狠狠怒骂两句!
姜让语难以置信,自己落在陆疏洐眼里会是这种模样——内心当然不愿承认,可陆疏洐都这么说了,由不得他不承认。
姜让语:【他知道东西是你送的吗?】
陆疏洐:【我想应该是知道的】
陆疏洐:【我交给他家人了,留了姓氏,他应该能猜到是我】
姜让语:【哦哦哦,那你怎么不跟他说?】
陆疏洐:【我要主动提了,他肯定会有压力】
陆疏洐:【我不想让他有压力】
陆疏洐:【其实他有没有表示都无所谓,知道是我送的就行】
陆疏洐:【我送东西过去,并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感谢】
陆疏洐:【但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是我欺负他了,让我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姜让语:……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眼神啊?!
让一向话少的陆疏洐差点打了满屏文字,加起来都是一篇小作文了。
姜让语按了按额头,内心一顿羞耻。
恨不得戳瞎自己双眼。
让你藏不住心事!让你感情丰富!
现在好了吧,都把陆疏洐吓到了!
但心里更委屈了也是真的。
陆疏洐有必要这样吗。
他又不是什么仇视的眼神,怎么就不能接受到这种程度了?
姜让语过了一会儿才能回复。
姜让语:【可能是他有别的事吧】
姜让语:【反正我不会因为老板送礼物有压力啦】
尽量装得像一点吧。
姜让语:【我平时工作那么卖命辛苦,收再多都是我应得的!】
陆疏洐:【希望他也是这样的心态】
陆疏洐:【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如果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他其实可以跟我说】
姜让语看着手机屏幕,一阵沉默。
还真是遇上麻烦了。
还真是陆疏洐可以解决的麻烦。
但看陆疏洐今天的反应,他解决这种麻烦的方式大概率是直接解决自己。
他已经能想象到,要是陆疏洐知道了他的心思,会露出多么震惊嫌弃的表情。
说不定还会加上台词:“我也是你能肖想的?赶紧受死吧!”
姜让语知道的,他都知道的。
但他的性格就是会忍不住,就是想问:【你还能帮他解决麻烦吗?】
陆疏洐:【如果他跟我开口了,我当然会帮】
姜让语:【问你借钱呢?】
陆疏洐:【这不是最容易的事吗】
……可恶!
突然被装到了!
姜让语:【要是他违法犯罪,马上要受到法律制裁了呢】
陆疏洐那边过了两分钟才回。
陆疏洐:【首先,他不是这样的人】
陆疏洐:【其次,要真这样了,能捞则捞吧】
姜让语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感觉。
竟然还愿意来捞他,起码说明陆疏洐对他是有点容忍度的?
姜让语:【好吧,你做老板是有点东西】
陆疏洐:【想跳槽吗?】
姜让语:【不想,我现在跟我老板挺稳定的】
陆疏洐:【。】
陆疏洐撤回了一条消息。
陆疏洐:【你老板知道应该会很开心】
姜让语:【他不用知道】
姜让语:【他藏在我心里就好,love&peace】
陆疏洐消失了。
陆疏洐那边没回应了。
姜让语等了几分钟都没回复,也就不等了。
煮了一杯咖啡提神后,开始今天的工作。
虽然昨晚痛恨咖=啡=因让他无法入睡,但现在还是需要咖=啡=因吊着。
一直到快下班前,陆疏洐那边才重新有了动静,若无其事地开始了新的话题。
陆疏洐:【把明天晚上空出来】
陆疏洐:【要去见我爷爷】
姜让语一惊,怎么还要去见陆丰荣啊。
姜让语:【啊?】
陆疏洐:【我爷爷念叨你已经很多次,我也拒绝了很多次】
陆疏洐:【再拒绝,他就要想办法亲自去找你了】
姜让语:……
姜书钰的提醒赫然在耳边回放。
——要是真相败露,就算陆疏洐能原谅,陆丰荣能原谅吗?
那绝对不能原谅啊!
他可不能给陆丰荣调查自己的机会,一旦开始调查,就知道世界上根本没这个人了!
这种突然惊吓的效果比咖啡好太多。
一天工作下来,姜让语身心疲惫,被这么一吓唬,瞬间清醒。
姜让语:【你爷爷不会私下调查我吧?】
姜让语:【我上回说的工作全是假的,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陆疏洐:【暂时还不会】
陆疏洐:【你放心,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姜让语有点安心,但没完全安。
姜让语:【他就不会越过你,偷偷调查吗?】
陆疏洐:【我跟他说了,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这步,而且你很厌恶这种行为,要是被你发现就完了】
陆疏洐:【所以放心,他暂时不会乱来】
暂时不会乱来。
这说明什么,说明以后还是会乱来。
之前那些被姜让语忽视的细节,随着情况一步步深入,现在都顺着冒了出来。
就算没有被姜书钰发现,没有被姜书钰强制要求,一切也终究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因为事态只会越来越脱离他的能力范围,他再不收手,迟早会献祭自己。
姜让语:【好,我知道了】
姜让语:【明天晚上几点】
陆疏洐:【七点半,老地方见】
姜让语:【好】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女装跟陆疏洐见面了吧。
而等到下周,他们的关系就将彻底结束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第二天下班后打扮时,姜让语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莫名的沉重。
想起第一次陆疏洐约他下班后见面。
他跟赵冉念如临大敌,争分夺秒,选衣服选妆容,脸上一边化妆,手上同步贴着穿戴甲。
现在都不紧张了。
化的次数多了,赵冉念已经找到最适合他的妆容,画起来也很顺手熟练。
之前磨蹭好久才能完成的眼妆,现在十几分钟就能做得漂亮自然。
衣服还是从陆疏洐送的那堆里挑的。
最后一次,姜让语不想发疯了,也想体面点结束。
假发选了黑长直,妆容清新不夸张,衣服是轻熟复古的小套装,整体给人非常乖巧文静的感觉。
赵冉念以为他是前两天挨骂了才这么沉默,一边化妆还一边安慰:“没事的,前面这么多次,我们不都顺利过来了吗?这次也一样,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你哥昨天说的是吓人些,但你现在经验多丰富啊,你哥也没你了解情况。”
姜让语沉默着没有辩解。
满脑子都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也不能跟陆疏洐这么见面相处了。
到达约定地点时,陆疏洐照例已经在提前等待。
姜让语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一步步慢走到了陆疏洐面前,努力挤出微笑,假装自然轻松的模样打招呼:“久等了,我来了。”
谁能想到呢。
那样荒诞离奇的开始,中途混乱慌乱的经过,到最终结束的时候,心情居然会是沉闷默然的厚重。
陆疏洐看着他,好一会儿后问:“你怎么了?”
“……嗯?”姜让语挤出微笑,“没怎么呀,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陆疏洐沉默了一会儿:“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我的小助理吗?”
姜让语心一惊:“……嗯,记得。”
正是在下。
“他昨天看我的眼神,就跟你现在的一样。”陆疏洐说,“像犯错的小狗挨骂了,很委屈的样子。”
“……”
所以到底是什么眼神啊!
姜让语赶紧低下头,他本人对此真的毫无察觉啊!
“是我戴的美瞳吧!”姜让语说,“这个颜色跟花纹,就是为了打造无辜狗狗眼的效果!”
“……”
但对知道真相的陆疏洐而言,当然不会相信姜让语这么无力的解释。
从前天开始,他就觉得姜让语有些怪。
最初他以为姜让语是感冒,所以有些无精打采,可后两天观察了一下,发现根本不是生病。
而他每次看向自己的时候,基本都是这种可怜的眼神。
泛着湿漉漉的水汽,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下一秒就会涌出眼泪。
应该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
要是他愿意向自己寻求帮助就好了。
被姜让语用这样的眼神一盯,别说要钱了,要什么他都能给。
可姜让语也不肯说。
他试探着问了“顾夕悦”,还是没什么有用信息。
现在姜让语用“顾夕悦”的身份跟他见面了,依旧这样的眼神盯着他。
这谁受得了。
到底是怎么了,他能不能直说啊。
只要姜让语肯说出来,即便是再困难的麻烦,他都能想办法解决。
可姜让语不说,他再有本身也无用武之地,真快急死他了。
拳头捏紧又松开。
最后还是只能憋着。
陆疏洐说:“上车吧。”
“……好。”
姜让语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后,没有任何小动作,双手放在腿上,目光直视着前方,看上去乖巧懂事,安安静静地坐着。
陆疏洐急得车速都加快。
就差崩人设了。
他到底怎么了!
他遇上了什么麻烦倒是说啊,赶快说啊!
“……我爷爷已经从疗养院出来了,现在住家里。”陆疏洐重重呼出一口气,“离这边不远,十几分钟就能到了。”
“嗯,好。”姜让语语气平缓地应道,“之前那次我没有表现好,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这次我会好好表现的。”
“……嗯。”
陆疏洐能说什么呢,人家都这么乖了。
两人心思各异。
一个着急且迷惑,担心心上人遇上了什么大麻烦。
一个陷在自己丰富的内心戏里,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即将结局的悲伤。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一片别墅区停下。
这边姜让语并不陌生,之前他也来这里接过陆丰荣。
陆疏洐停下车子:“到了。”
天色已经全暗,车子熄火后,里面更没灯光,只有路灯的光线照射进来。
陆疏洐说:“下车吧。”
“等一下。”姜让语突然这么说。
陆疏洐便停止了开车门的动作:“怎么了?”
“……好久没见你爷爷了,我有些紧张。”
姜让语磕磕绊绊地开口,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
“之前你说的……我们之间,自然逼真一点比较好,是不是?”
“对。”
“所以我想……先,先找点自然的感觉……”
他抬起头,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看向陆疏洐。
又是那样的眼神,无辜又委屈。
“我想,想先亲你一下……”他说,“你呢……要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