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越野车在山顶停下, 前座的大哥下车后对天敞开怀抱,大喊一声:“天池来咯!”
车后头,一大帮摄像团队匆匆赶到, 呼吸都还没平复, 就见陆九时站在近处, 苏洛声站在远处,单手按着车门,单手捂着脸,背对着他们。
陆九时矜持地对他们说:“麻烦给三分钟时间。”
节目组:“?”
……三分钟后,苏洛声缓过来了,虽然还不能完全用正眼瞧陆九时,但好歹能镇定地继续录节目了!
夏季,山顶太阳直晒。
幸运的是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上山中途也没有变脸的意思, 此刻天上甚至没有了一丝云, 云在更远的地方,天池上空碧蓝一片。
苏洛声兴冲冲跑去了围栏边。
望见天池的容貌,他的嘴里情不自禁发出“哇”的一声。
天池是平静的, 四周的山像一口圆圆的碗,池水宁静又神圣地在碗中沉睡, 以天为被。
只在有风吹过,在阳光下皱起金色的粼粼波光的时候,像是悄悄睁开眼, 瞥了一瞥他们。
苏洛声深吸一口气,山顶上的空气清新极了, 他的灵魂好像都被涤荡了。
他下意识摸了下口袋。
身旁, 男人问:“想拍照?”
苏洛声现在一看到这家伙一开一合的唇就心脏狂跳, 含糊地应了声。
下一秒,就见陆九时转身朝副导走去。
苏洛声愣了下,知道这家伙是干什么去的,睁大眼睛,伸长脖子,暗暗地期待。
该说不说,陆九时人虽然讨厌(唔,好吧,现在也没那么讨厌了)(但绝不是因为刚刚车里发生的那个事件!)——但是这家伙做事就是会给人一种安定感,让人觉得一定能成功。
他在原地急切地踮着脚,远处,男人和副导聊着聊着,两人忽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他。
苏洛声歪了下脑袋,一脸疑惑。
那两人又笑了。
副导朝助理示意了下,助理从他的小助理包里拿出两台手机,递给陆九时。
陆九时走回来,说:“其他app不准用,就给拍个照。”
苏洛声高兴地接过手机:“谢啦!”
很难相信他竟然在没有手机的情况下存活了一个礼拜!
现代人,生活根本离不开爆炸的信息,阔别一礼拜,手机刚开,消息弹窗就一连串地蹦出来,嗡嗡嗡震动声接连不停。
苏洛声都没看清有些什么,只粗略扫到了一些微信朋友语气特别夸张的问候,还有他爸……
他被吓得没敢多看,等手机卡过那一阵,就打开了相机,对着天池开始狂拍。
光拍景肯定不够,还要转过身来搞自拍。
拍着拍着,他瞄了眼陆九时。
男人站在他身侧,刚好靠在一根木栏杆上。
姿态有些松散,眉眼如画。
他已经把鸭舌帽摘下,拿在手中,风撩起他的额发,阳光扫过那双很淡的琥珀色眼睛,男人周遭的气氛特别安静,透着一股独有的冷清。
要是以前,苏洛声肯定要腹诽这个家伙又在装逼了。
可现在嘛……
陆九时懒洋洋望着景色,突然,一根手指头别别扭扭伸过来戳了他一下。
“?”
他低头,顺着那根纤细漂亮的手指,望向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很不自然地说:“来都来了,合个照呗。”
陆九时一顿,低笑道:“好。”
他靠近过去。
苏洛声努力忽略了被靠近的那一侧肩膀瞬间升高的体温,举高手机。
屏幕里,陆九时就站在他身后,可惜,人太高了,镜头根本拍不到他的脸,只能拍到他的下巴。
苏洛声“噗”一声笑了,又往上举了举,好不容易把陆九时的脸拍进去了吧,又觉得这样举着手太酸,而且等会儿根本没法按拍照键。
下一秒,陆九时就伸手把手机轻轻松松接过去了:“我来。”
苏洛声:“…………”
苏洛声:“你到底为什么长这么高啊,你爸明明也才一米八二!”
“苏洛声竟然连我爸的身高都知道?”戏谑的语气,“我知道苏洛声关注我,但没想到苏洛声这么关注我。”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苏洛声羞恼地小声逼逼,“我和叔叔阿姨平时都有聊天的好吗,他们很喜欢我的!”
顿时,镜头里,站在他身后的男人笑了下,低眸看了他一眼:“嗯,我爸妈是很喜欢你。”
……苏洛声的脸就又噌一下红了。
镜头中,陆九时抬起头。
他又靠近了一些,微微弯下腰,认真地挨向苏洛声的脑袋。
就像两个好朋友……不对,就像一对情侣?
苏洛声默默地看着,看着屏幕中他们紧挨着的脑袋,看着他们脑袋后的天池。
看着陆九时唇边温柔的笑,看着脸颊绯红的自己。
“三、二、一——”
男人略显生涩地念出这三个字,苏洛声觉得好奇妙。
当陆九时如他预料中地念出“茄子”,苏洛声都顾不上害羞了,在相片定格的瞬间,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陆九时”,苏洛声接过手机,翻看这张照片,“你是不是从来没和人这么自拍过啊?”
“没有。”
“你是不是也从来没喊过‘茄子’。”
“没有。”
知道苏洛声意在调侃他,陆九时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
“你把‘茄子’念得好正经哦,像是在拍集体大合照一样……”
他们在天池逗留了一个多小时。
节目组带了自热锅和水,他们吃完中饭,收拾好垃圾,准备下山。
苏洛声的心情太奇妙了。
从小到大,他爸妈经常带他出去旅游。
高中之后,他和连星也会时不时跑出去玩。
但旅行这么多次,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
可“这种体验”到底是什么体验?他好像又形容不出来。
就是觉得好舒服,心情好舒畅。
以前总听人说,去一个新的地方见识一场新的风景,明知道这是短暂的相遇,很快他们就会分离,但依旧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在那景中多停留一会儿。
苏洛声很难理解。
他觉得旅游时而无聊,时而累爆。
特别是和连星出去玩的时候,他有时候累得恨不得打断那货的腿,只想在酒店里好好休息休息。
景色是很美,离开的时候是有些遗憾,但也没到和情人分别一样难分难舍的地步吧。
可这会儿,他竟然真的生出一丝惆怅了。
他问:“陆九时,你大学之后还出去旅游吗?”
高中及以前,陆九时离家一天,他就会知道。
可大学之后,他们的距离被物理上拉开了。
陆九时去了苏洛声看不到的地方,苏洛声自然也就再难以知晓陆九时都在干些什么。
陆九时回忆着说:“大学四年出去的比较少,在国外的时候倒是经常会出去旅游。”
苏洛声心里一顿:“和新朋友?”
这家伙的好兄弟赵寰辰可是大学一毕业就去自家公司干活了,人可一直在国内。
陆九时却答:“我自己一个人。”
苏洛声愣住:“……一个人出去玩啊?”
陆九时低头看他:“我的朋友不多。”
苏洛声顿住。
陆九时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
可那些人吹捧着,恭维着,有多少是真心想要交朋友,旁人看得清楚,陆九时这么聪明,肯定也看得清楚。
至于剩下来那些人……真心归真心,但大部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罢了。
“挚友”二字,不是谁都担得起的。
苏洛声嘀咕道:“我的朋友也不多。”
顿了顿,他又自言自语:“这方面我们倒是一样。”
他们面对着一池明镜似的天水,安静得舒服自在。
片刻后——
“但我觉得还是两个人出来玩更有意思。”陆九时轻声说。
那明镜似的深蓝的水像是折射出了绚丽的光彩。
苏洛声有些炫目。
“唔,”他含糊地说,“……这方面我们也一样。”
*
依旧是坐倒站越野车下去。
下去后再换车,到瀑布停车场,一路步行往前走。
山下的景色依旧让人目不暇接,游客络绎缤纷。
苏洛声去把手机给重新要了回来,一路走一路拍照留念。
到了温泉广场,他们买了俩温泉蛋。
要说味道有什么不同嘛,苏洛声和陆九时头对头分析了下,一致认为,似乎也并没有,就是吃个新鲜。
可新鲜的滋味也挺好。
他们站在山脚下,仰望巍峨的高山。
也走在树林中,享受高高的树木繁盛的枝叶带来的阴凉。
走到瀑布那儿的时候,苏洛声找了个地儿坐下来,把剩下两颗糖给分了。
也是这时候,他心里一动,忽然问:“陆九时,你是不是其实挺想吃我的糖的?”
陆九时接过糖,抬眸,颇含意味地望他。
苏洛声耳根发烫,故意装凶:“拍广告那天你把我推倒,说就是想看我被吓到的样子,是不是在撒谎?你其实当时就是想,咳,想那样吃我的糖吧?”
“那样”是哪样,他们都懂。
陆九时盯着他。
苏洛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他还从来没问过别人这么大胆的问题,不论是在节目中还是节目外。
几乎有些赤裸裸了。
陆九时却垂下眸,弯唇,干脆地说:“是。”
苏洛声脸一红,立刻在心中唾骂——
啊啊啊啊,真是不害臊!
他又追问:“那,那天早上你说你以为我要你帮我穿衣服,说被吓到了,是不是也是故意装的?在撒谎?”
“是。”
哼,就知道你可喜欢帮我穿衣服了。
“节目刚开始你讽刺我落魄是不是故意招惹我的?”
“是。”
“说我头发翘起来傻傻的,是不是也是在故意招惹我?”
“是。”
“陆九时,你现在真的装都不装了啊!”
“我还要继续装吗?”陆九时复又抬起眼来,凝视着他,“我以为到了这个阶段,我应该可以和苏洛声坦诚了。”
苏洛声微怔。
瀑布哗啦啦冲刷着。
游客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洛声捏了捏手中的糖,认真问:“你说,高中起我无视你太明显了,你才会开始讽刺我,后来讽刺成了习惯,你改不了了,这番话是不是也是假的?”
“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这个男人缓缓说:“讽刺成了习惯是假。讽刺你这种事情,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一种‘习惯’。”
“……”苏洛声嗓音微涩,“那它算什么?”
这么多年来,陆九时又到底算是做了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一出,陆九时的眸色变化复杂起来。
这个问题,几乎直指他们两人之间纠缠了那么多年,纠缠得分不清你我线团的核心。
苏洛声以为,陆九时这次说不定也要回答,这件事希望由他亲自解开答案。
——陆九时似乎总有一种强烈的,迫切的,想要让他依靠自己的判断看清真正的他的欲望。
可当这个男人启唇,这次他却用了一种更直截了当的方式——
“它是我在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你的那些年里,在不知道自己对你的感情是喜欢的那些年里,我抓住的一根错误的救命稻草。”
苏洛声瞳孔微缩。
“苏洛声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再也不会朝我发脾气,他见到我就走,视线甚至不会在我身上停留。”
“我只知道那根稻草能够让苏洛声重新回到我的面前,就算是更加地张牙舞爪也好,更气愤地骂我也好——”
周围的一切都褪去了,声音褪去了,人和景褪去了。
错愕的他的面前,只剩下了陆九时。
眸色深暗的陆九时。
“我环顾四周,找不到其他任何一种更为妥帖的方法,因为那些年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爬上哪座悬崖。”
“它什么都不算。”
“真要算,它只能算是我失败的证明。”
“是我选择的最愚蠢的一条路。”
“这条路我走了太久太远,要回到正确的位置,我只能沿着这条路再走回去,不论中间要花费多少力气,那都是我活该的。”
“可是苏洛声,”陆九时问,“现在,不论我再说多少遍我喜欢你,你都不会再认为我是在嘲讽你,挑衅你了,对吗?”
苏洛声的心脏仿佛被攥住了。
陆九时嗓音低哑地问:“现在,你会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了,对吗?”
作者有话说:
后面会把两人的心路历程再写清楚的,大家别急哈